《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3、总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
　　多田信看了她一眼：“是吗？真自信。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太勉强了，一不小心掉下来的话，会摔得很痛的。”
　　“什么呀……多田，你就会泼冷水。”
　　“我说的是实话。你不像是个能坦然面对失败的人。”

　　听了多田信的话，千叶怔了一下。她这时又想到了外婆的事，顿时心下黯然。她不由想，何止如此，她甚至不是个能坦然面对人生不幸的人。
　　“那么，多田你呢？”

　　多田信淡淡地说：“我当然也不是。不过，我失败的可能性很小，至少比你小得多。”
　　“我知道你是天才，可我也不是一个会轻易让自己失败的人。”
　　“老实说，在普通人之中，你也算是比较突出的了，但这并不代表你不会遭遇挫折。”多田信看了她一眼，“如果你真的够聪明，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千叶赶上他的步伐：“多田，你太小看我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但多田，你又没试过从小学到国中都考第一，进了高中后却被分到二班的滋味……所以，多田，我想，即便聪明如你，也未必能理解我的心情。一个总是考满分的天才，怎么会明白普通人考到758分，要付出怎样的艰辛？”

　　“我是不明白。不过，我明白你想考第一的心情。”
　　千叶笑了笑：“我绝对不可能超过你。到了今天，我想，我还是承认好了。不过，这样也好……我有时也会怀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有机会打败你，那对我来说，会不会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呢？”

　　听了她的话，多田信当即侧过头来盯着她的脸看：“这话怎么说？”
　　“你是我的追赶目标，既然是目标，就应该永远在前方，不是吗？”
　　多田信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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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多田信和千叶边说边离开公告栏时，林荫道的另一头，中岛真由美正追赶着岩田守朝公告栏走了过来。
　　“守，你是去看排名榜吗？”
　　“关你什么事？”岩田守硬梆梆地回了她一句。

　　“看谁呢？从来就没有六班的人上过排名榜。你是想看千叶树的分数吧？你这么关心她，为什么不亲自去问她？”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排名榜的最前端。
　　“758分，又是第二名，你满意了吧？”中岛真由美问。

　　岩田守横了她一眼：“你能不能别管我的事？”他说着离开人群快步向前走。
　　“我不想看到守继续做傻事。”中岛真由美跟着他，俩人这时都看到了前面并肩而行的多田信和千叶，“你看，他们才是相衬的一对。一个是天才，一个是超级优等生。从一年级以来就稳稳占据了年级的第一、二名。还有，一个是篮球队的队长，一个是篮球部的经理人。你看不出来吗？他们才最合适。”

　　岩田守心想，自己的眼睛又没瞎，怎么会看不出来多田信和千叶之间，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默契？然而，他还是不甘心，怎么可以还没开始就结束呢？这不是他的作风。
　　他又想到了开学第一天，那个樱花盛放的清晨，当他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棵树的树枝上，无意中看见千叶步履轻盈地走过来时，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就像是看到了这个春天的第一缕阳光。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他最初的这种感觉是对的。
　　那个时候的他心情灰暗，对这个新学校丝毫不做期待，甚至自暴自弃地准备迎接再次的转学或退学。国中以来，他好像就一直都这样，除了时间和金钱之外，一无所有：没有梦想，没有热情，也没有希望……至于运动，比如棒球或篮球，他心血来潮时也会偶尔为之，就像是一种调剂心情的游戏。

　　不过，他也并不觉得千叶是什么救世主，只是，她那种单纯的积极的心态感染了他：原来人也可以为某种简单的东西充实地活着，比如篮球。
　　更难得的是，她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六班的学生而小看他，她看得到他的长处，懂得欣赏他的才能，即便身边有多田信这样十项全能、闪闪发光的参照物，也没有忽视他的存在。

　　每天早上醒来，发现新的一天里，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想见的人，这种自己仍然存在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了。
　　所以，他想试着珍惜，不管最终的结果会怎样。

　　“守，你现在终于想通了吧？别再为她浪费时间了。”中岛真由美说。
　　“我想为谁浪费时间是我的事，请你别再干涉我的自由。”
　　中岛真由美凝视着他：“可我喜欢你，我看不下去。”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拜托你，请用一种不让我讨厌的方式。”岩田守说完径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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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回到教室，走到长谷川桌前：“长谷川，明天的接力赛，一定要拿第一。”
　　长谷川怔了一下：“我会努力的，至于能否拿第一，我可不敢保证。”
　　“长谷川，你就不能更自信一点吗？想想我们这些日子以来的魔鬼训练，不拿第一，我实在是心有不甘。”

　　长谷川想到每天下午千叶逼着他们训练的情景，顿时心有余悸：“不管怎么说，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千叶，没到比赛结束就不可能知道结局会怎样，你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虽然你是班长，也别强人所难。”

　　千叶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明天或许会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赛。”
　　“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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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后，山田樱子早早离开教室，站在教学大楼的大门外。过了一会儿，上原阳一走了出来，她鼓起勇气追上了去：“上原同学！”
　　上原阳一回过身站定，见对方是个陌生的漂亮女生，当下微微一笑：“这位同学，有事吗？”

　　他终日被各式各样的女生所仰慕，已经有免疫力了。不过，不同于多田信和岩田守，天生温和的个性令他不会冷颜冰面地对待异性。
　　山田樱子踌躇了一会儿，红着脸说：“我是六班的山田樱子，上周六看了我们海音高和早川高的练习比赛。上原同学那天的表现真的很棒，和早川高的天才多田相比，也一点都不差。”

　　“谢谢。”上原阳一笑着点了点头，“山田同学，对不起，我要去练习了。”
　　山田樱子心中一凉，知道对方根本就没有兴趣和自己说话。她咬了咬嘴唇：“早川高篮球部的经理人千叶树是我的表姐，所以，我对早川高篮球部也算是挺了解的。”她话一出口，明显地感觉到上原阳一的注意力又向自己集中了过来。

　　上原阳一再次站定：“哦，你就是千叶的表妹吗？我有听她说起过你。”
　　他不由想，即便是表姐妹，千叶和这个山田樱子也毫无相似之处。

　　山田樱子听他这么熟稔地说出千叶的名字，心中又是一凉。不过，她是个很能掩饰自己内心真实情绪的女生，当下仍然微笑着说：“你也认识我表姐？我表姐说，上原同学是最有希望成为今年都内联赛新人王的一年生。因为早川高篮球队是去年全国大赛的冠军，队长又是天才多田，她很少这样称赞别人。当然，上原同学本来就是我们海音高的骄傲，早川高的人会另眼相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上原阳一心想，他活到今天，还没有试过被别人忽略的滋味，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只是一场练习比赛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真实的情况，要到正式比赛时才会知道。”他迟疑了一下，“千叶，也就是你表姐，个性好像很强。”

　　“是啊，我表姐从小就一直考第一，直到上了高中遇到天才多田，才不得不屈居第二名。她很了不起，在早川高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还有，上原同学，你知道吗？她将来的志向是当律师。”

　　山田樱子知道上原阳一和她交谈的兴趣并不在自己身上，而在千叶身上，虽然这个认知极伤她的自尊心，不过，这时的她已经陶醉在周围女生艳羡的目光之中，虚荣心一时得到了满足，也就无暇去顾及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

　　她想，明天她或许就会成为海音高校园里的热门话题人物了。哪怕她不得不绞尽脑汁搬出千叶的一些资料作为和上原阳一继续交谈下去的资本。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之前和千叶实在是太生疏了，以至于对千叶的情况知之甚少，而且，基本上是无意之中从外婆、母亲或表弟及川秀一那里听来的。

　　他们很快便走到了体育馆外面，山田樱子笑着说：“上原同学，不打扰你练习了。抱歉，今天浪费了你不少时间。都内联赛时，我一定会去为你叫加油的。”
　　“山田同学，谢谢你。”上原阳一微微一笑，“真的，非常感谢。”
　　山田樱子看着他灿烂的笑容，不由怔了一下，隐隐觉得，他或许是在为其他的事情而感谢她。

　　上原阳一在体育馆外面那棵栀子树前停了下来。他想到那天黄昏，千叶说她的名字的寓意是“一棵开花的树”。因为他自己是夏天生的，所以很容易就联想到了栀子树：在阳光下开着洁白的花，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他第一次见到千叶，是在去年盛夏的全国大赛上，她作为早川高篮球部唯一的一个女性成员，坐在早川高的休息区里，和一干男生在一起为篮球疯狂。那个时候，他就想，既然他们都这么喜欢篮球，或许还有机会再见面。果然，隔了八个多月后，他们真的终于又见面了。

　　当千叶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时，他不由在心里对自己说：谢天谢地，这个女生比他想象得还要好。所以，那时，他想，如果千叶是一棵栀子树，在以后的时间里，他会努力让她在自己的阳光里温暖地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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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决定先到操场跑几圈，然后再去篮球馆。她走到操场，意外地看到多田信也在跑步。在此之前，除了上体育课或开运动会，她可以说从来就没有看到多田信在操场上出现过。他好像是那种不要练习也能跑第一的人，当然，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她赶上多田信：“怎么，你也会来练习吗？”
　　多田信侧头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神仙。”
　　“说的也是。可是，多田，在比赛前一天才开始练习，会不会太勉强了点？”

　　“你凭什么说我只是今天才开始练习？”
　　“我是今天才在操场上看到你。”

　　多田信淡淡地说：“我又不是你，什么都要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
　　“我是那样的人吗？多田你才是呢。你看，有很多学妹在旁边欣赏你跑步的丰采。”
　　“拜托，是她们自己要看的，我可没请她们来。”

　　跑了三圈之后，多田信停下来往草地走，千叶也跟在了他身后。
　　多田信回过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千叶一怔：“我也练习完了。”

　　“练习完了，就要跟着我吗？这又不是篮球训练。千叶，你最好时刻记着……”
　　千叶接着他的话：“我们只和篮球有关，对不对？你不用提醒我，我不会忘了的。”
　　“那就好。”多田信说完走开了。

　　千叶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嘴唇。她这时更加确定了之前就确定的一件事：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多田信更难相处的人了。她可以打保票，绝对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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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马拉松接力赛开始之前，千叶看了多田信一眼，多田信依然是平时那种淡漠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千叶这时打败他的愿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得多。她伸出右肘轻轻撞了撞身边的长谷川：“长谷川，你今天要是赢不了多田，我会杀了你的。”

　　“这么严重？看来我只好全力以赴了。”长谷川顿了一下，“多田又得罪你了？”
　　“怎么会？我只是看不惯他那种胜券在握的嚣张模样，想为普通人赢回一点尊严罢了。”
　　长谷川笑了：“这次比赛胜利的意义既然被你提到了这个高度，看来我不拼命都不行了。”

　　“那还用说吗？这次如果赢不了他，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好像是被她说中了，她和多田信没有第三次的马拉松接力赛。他们这一生之中，这样的比赛，仅仅只有两场。所以，就算她能赢得这一场，和多田信也仅仅只是战成平局。她始终没有机会胜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