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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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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休息过一晚后,贺文渊姜欣元于第二日下午敲开了仙境阁的大门,叫醒了睡眼惺忪的老鸨。
老鸨一见门外站着的是他们俩,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哎呦,我说是谁呢,居然是你们这两个该挨千刀的!昨天让你们俩跑了,今天你们两个混蛋自投罗网,就别怪老娘我不客气!!”她尖声叫到:“茹欢,快去叫捕快大爷,让他们把这两个帮凶抓进去啊!!”
贺文渊生生被这个无知妇女气笑了:“您这说的什么道理?我们之前连春桃仙子的面都没见过,跟她也没私人恩怨,怎么我们就成了帮凶,还说把我们关进大牢,凭什么?”
“凭你们认识他!”老鸨喋喋不休:“别以为我没长眼睛,那天晚上,那个恶鬼可在你们桌前停了半天,一直在和你们说话呢,你们认识他,当然有嫌疑帮他杀人。”
说着,蛮不讲理的老鸨冲上来就要挠他二人,若不是姜欣元拉他躲的快,还真要被她伤到了。
自从成了阳明县的师爷,贺文渊借着姜欣元的光,走在县里的每个角落,都享受着乡亲们敬爱的目光。谁曾想这次到了妓院查案,居然被老鸨辱骂?
贺文渊搬出姜欣元的县令名头,想要煞一煞老鸨的威风,结果老鸨一口浓痰就吐到了姜欣元面前。
“我呸,什么阳明县县令?不过就是一个芝麻大小的村官,装什么大头蒜啊!你以为这里还是你们县城啊,这是夙洲府,这里一个捕快都比你们两个乡巴佬有本事!”
贺文渊气的跳脚——侮辱他能忍,侮辱他家县令绝对不能忍!姜欣元不是没地位,只是他的地位不愿拿出来炫耀,只以小小县官示人——可是“县官”不如“现管”,在这偌大的夙洲府,姜欣元的乌纱帽真的没几个捕快跑腿有分量。
与气的火冒三丈的贺文渊不同,姜欣元非常冷静,因为他早就料到破案肯定会伴有各种麻烦。好在他早就向府尹大人要了亲笔公文,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兹委任阳明县县令姜欣元参与调查仙境阁春桃仙子被刺案,任何人等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
注意,是“参与”不是“负责”,毕竟这件发生在夙洲府的案件,主要调查人还是夙洲府自己的捕快,若府尹把大权交给一个小县官,他手下的捕快就该闹了。
不过老鸨肯定不会看这么细,她捧着公文一看,白纸黑字有签名公章,即使再有诸多不满,那也只能咽回肚里。
“我们仙境阁做的是晚上的营生,我还得忙着开店,没功夫陪两位大人走来走去!”她唬着脸,脸色黑如锅底,她把身旁跟着的小丫头往两人面前一推:“这是跟在春桃身边伺候的茹欢,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她吧。”说完,她一扭屁股,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被单独留下的小姑娘与两人你眼望我眼,好半天才慌乱的福了福身子:“两位、两位大人好。”
姜欣元也跟着还了礼。两人跟在小姑娘身后,又一次踏入了仙境阁的大门。
茹欢就是那日早上,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据她说,那日她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春桃仙子胸口插着柄细长的匕首倒在地上,她当时就吓得叫了出来,这才招来了人。
“你仔细想想,你推门进去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奇特的景象?比如窗户动了下、像是有人刚刚跳窗逃走那样?”
茹欢皱眉,苦想半天后摇头:“大人,我真的想不起来了。那次事发太突然,我真的注意不到别的。那天我起晚了,原本该在巳时一刻伺候春桃仙子洗漱,结果巳时二刻才匆匆赶到,一推门就见到了春桃仙子倒在血泊中……我、我…… ”她捂住眼睛:“我有时想,若我那日早去一会,是不是春桃仙子就不会出危险了?”
“你放心,大夫会好好医治春桃的。她命不该绝,总会有一天健康的回来的。”
两人宽慰小姑娘好久,才让茹欢重新展露笑颜。贺文渊心中庆幸,还好他的伴侣是男人,不需要他哄来哄去。后世说谈恋爱的人智商会降低,像贺文渊的智商就被拉低了一半,看姜欣元哪里都完美。
姜欣元:“你每天都要伺候春桃洗漱,所以你是她的贴身婢女?”
茹欢低下头,只把头顶露给两人看:“小女子不敢隐瞒,我虽然伺候春桃仙子的起居,但我并不是婢女——应该说,这仙境阁里没有一个是婢女。您看到的像我这般打扮,穿淡绿色裙装,梳丫鬟头,不戴任何首饰的小女孩,其实都是妈妈买回来做培养的雏妓,我们跟在已经挂了牌的仙子们身边,除了伺候,更多的是学习。待学的差不多了,我们就会变成仙子,开始伺候各位仙君。”
说到这里,这个撑死了也就只有十三四的小姑娘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苦笑:“待得下次两位仙君再来,说不定我也能伺候两位了。”
贺文渊听了,眉头都皱起来了。当初他还没被穿越时,觉得这种事情正常无比,他虽没有上过青楼,但从同窗那里也听了不少这种事,都很是司空见惯,毕竟这里十五六岁的正经姑娘就能出嫁了,那妓`女早点接客也非常正常。可如今,接受了后世“记忆”的贺文渊并不这么看……这么小的萝莉就要惨遭毒手,君子怎能袖手旁观?
贺文渊问:“我知道给仙子们赎身所付不菲,那给你赎身,要多少钱?——你别紧张,我不是那种需要你暖床的禽兽,只是看你聪明伶俐,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刚才小姑娘介绍仙境阁概况时,话说的清晰有条理,如果加以培养,以后绝对是个好帮手。
他刚说完,就觉得后背疼了一下,原来是站在他身后的姜欣元拧了他背上的肉,把他疼的呲牙咧嘴。
茹欢却没注意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她只听到面前的男子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脱离这个魔窟,这句话像是一匹最柔软的稠缎,一层层缠住了她的心房。
“大人……”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第一次遇上真心关心自己的人,她丝毫没有抵抗力。在仙境阁里遇到的苦事悲事全都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双眼泛红,不能自己。“我、我先去洗洗脸。”她低下头,像只小兔子一般眨眼没了踪影。
迟钝的贺文渊不明白小姑娘怎么说跑就跑了,他向着小姑娘离开的地方张望,觉得自己从来没搞清楚过女人的心,连这么小的小丫头他都摸不透,是不是太废柴了?
很快的,他就没有时间考虑这种有的没的的事情,因为姜欣元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从身后扑上来,把他压到了一处阴影里。接下来,炙热的吻像是暴雨般落了下来,贺文渊被亲的莫名其妙,想推开对方,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稀里糊涂的抱紧了姜欣元的脖子。
这两日忙着为男神季舒玄跑上跑下,两人都未曾好好亲热,两人皆是血气方刚处男郎,唇齿一碰,心里的火苗就上来了。可惜现在真不是办事的好地方,两人只能止步于亲亲抱抱。待得姜狗亲够了松了嘴,贺文渊骂他:“你这是发什么情?正办案呢,而且这可是在外面,也不怕被人看到。”
其实这话纯属杞人忧天,现在仙境阁还没到营业时间,姑娘们都歇着呢,整个阁内就像无人的荒城。
姜欣元一脸严肃:“我只是在想,我不止聪明伶俐,还会给贺师爷暖床,不知你几时才会把我赎回去?”
……嚯,原来吃醋了啊。
※※※
茹欢洗了脸重新梳妆了一下,折回来带着两人去了仙境阁顶楼春桃仙子的房间。仙境阁等级森严,最顶层除了老鸨的房间外,只有四位花魁的“仙居”能设在这里,因为现在不是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三位花魁的房门都紧紧闭着,整层楼寂静无声。因为春桃仙子的屋子发生了伤人案,捕快特地让老鸨差了两名龟`公守在春桃仙子的屋外,不允许闲人进出,好在姜欣元有公文在手,龟`公也没多废话,只讨了几枚铜钱,就把他们几个放了进去。
春桃仙子的屋子还保持着事发之时的混乱模样,好似主人刚走,很快就会折回来。花魁的房间面积不小,进去后便是一个小客厅,厅中有桌有椅,靠墙处立着一个红木多宝架,架上摆件众多,精巧细致,看着就价格不菲。桌上放着两只酒杯一只酒壶,贺文渊拿起酒壶晃了晃,已经空了。从桌旁开始,两人的衣衫散落一地,从客厅一路蔓延到床前。床上被褥凌乱,一看前一天晚上就经过一番“大战”(贺文渊看到这一幕非常不屑的哼了一声,决定回去给礼心告状)。床前地上只有零星一点血迹,现在已经荫成了暗棕色。案发当日早上,这间屋里闯进来不少人,到处都被乱糟糟的,地上踩的全是脚印。
两人在屋中转了转,实在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没来之前,贺文渊是倾向于“有小偷或采花贼闯进来想要劫财劫色、失手伤人后从窗户落跑”这个猜测,但到了这里一看,窗子里外都没有什么脚印手印,而且春桃房内也没有任何财物遗失的痕迹。他又推开窗户往外张望,春桃仙子的房间坐落在仙境阁顶层的西北角,并没有对着河面,窗下是仙境阁后院的小花园,闹中取静,是个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窗外四周的墙壁平滑干净,没有凸出的砖块木刻,并没有可以让人借力的地方,所以基本可以断绝有外人从窗户闯入的可能性。
姜欣元从贺文渊的眼中看出了同自己一样的想法:春桃仙子并非被外人所伤,凶手当时就在仙境阁内,并且嫁祸给了季舒玄!
姜欣元问茹欢:“春桃仙子为人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人与她有仇,可能会想伤她?”
茹欢站在床边,手指无意识的攥住裙子,轻声道:“春桃仙子虽然人有些傲气,但并没有与谁交恶。她与其他三位花魁也都以姐妹相称,平时往来密切,我未曾听闻她与谁结怨……”
她话音未落,一道尖利中透着刻薄的女声自敞开的屋门外传来:“我说茹欢小丫头,那个母夜叉都死了,你还给她脸上贴什么金啊?”
茹欢一惊,脑袋深深埋下去,全身抖得如风中残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贺文渊姜欣元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艳色裙装,头发半披,涂脂抹粉的脸上透着浓浓傲气与快意的女子站在春桃仙子的房门外,刚才那句恨意十足的话就是从她嘴里说出口的。
那女子身后也跟着一名同茹欢打扮相似的小丫头,她被女子狂妄的话吓得脸色苍白,赶忙去拉女子的衣角:“冬梅仙子,此话不当讲啊!若被人听去了,恐怕……”
“恐怕把我当帮凶?”与春桃同为仙境阁四大花魁之一的冬梅仙子冷笑一声,根本不把身后小丫头的话放进耳朵里:“如果现在凶手出现在我眼前,我可要好好谢谢他,人家这是为民除害!春桃那个眼高于顶的贱`人我可真是受够了,平时趾高气昂,谁也不放在眼里,自封是花魁之首,说话也夹枪带棒。我们忍气吞声叫她一句姐姐,她还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哼,不过是被男人骗了的傻女人,若我是她,我才不会腆着脸再回仙境阁,直接拿条长巾绞死算了!”
她站在门外,一手叉腰,一手对着屋内指指点点,因为她不踏进屋内,守门的两个龟`公也不能拿她怎么办。她嘴中不间断的数落着春桃的种种毛病,从她吃饭挑三拣四,到她排挤其他妓`女,林林总总,嘴巴一刻都没有停过。若不是她这张利嘴惊动了老鸨,最后被老鸨强硬的押回她自己的屋子,怕是要说上三天三夜呢。
临走时,冬梅仙子瞪着一双大眼睛,隔空对姜欣元喊话:“听妈妈说,你们二人和那天那个恩客互相认识?若杀了春桃小贱`人的凶手真的是他,你们可一定要告诉我,他上断头台前,我可要去送送他!”
嘴巴不饶人的冬梅仙子被气急败坏的鸨母拉走了,但她留下的那些话却回荡在贺文渊和姜欣元耳边。别看冬梅仙子说话没个把门的,但从她嘴里流出的信息却给了姜欣元一定帮助——春桃仙子树敌颇多,对她下手的人是仙境阁内部人士的可能性大大增强。
贺文渊又重复了一遍姜欣元的问题:“茹欢,你不要怕,诚实的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们:春桃仙子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在这仙境阁中,到底有谁和她关系不好?”
这次茹欢不敢再隐瞒了,她望着面前温柔询问自己的男子,把肚中知道的一切消息都倒了出来——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位花魁都是十岁时被仙境阁的鸨母买进来,从一开始就把她们当作未来的花魁培养,春桃仙子小小年纪就展现出卓绝的天份,不仅长得宛如天女,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隐隐有第一花魁的架势。等到后来十五岁挂牌□□,春桃仙子果然力压群芳,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红牌,无数富商一掷千金,就为一亲芳泽。不过春桃仙子脾气一直不好,不仅挑客,还总排挤其他仙子,但她越辣,恩客们越是喜欢,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过了四年,到了春桃仙子十九岁的时候,谁都没想到泼辣傲气的春桃会与一位落魄书生坠入爱河,那书生兜里无钱,但凭借一张英俊的脸,就让春桃为他神魂颠倒。后来春桃赎了身,带着积攒下来的珠宝钱财同书生离开了仙境阁。按理说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半年之后的某一天,春桃仙子失魂落魄的出现在了仙境阁之外,模样凄惨,而且身无分文。于是大家都知道了:春桃仙子被人骗财骗色,宛如没了毛的凤凰,重新回了野鸡窝!
春桃仙子回了仙境阁后,重新挂牌卖身,没想到她半年未出现不仅没有折损她的名气,反而让她更受富商们欢迎了。因曾错信歹人,她变得更加牙尖嘴利,对于所有讨好她的男人都不假辞色,更别提交付真心了……
其他仙子看不惯春桃的刻薄高傲,春桃也看不惯其他人的下贱放`荡,她与周围人关系僵硬,虽然嘴上叫的亲热,其实私下总是互相使绊子。尤其是与春桃同列为“四大花魁”的另外三人,总是被春桃压下一头,若真有人要对春桃下手,那嫌疑最大的,绝对是剩下的三位花魁。
说完这些,茹欢已经泣不成声,看来春桃对她的威慑力巨大,即使只提起春桃平日里的种种行为,就够让她心惊胆战。
贺文渊顶着姜欣元的眼神压力,耐住性子又哄了茹欢好久,才让哭哭啼啼的她收了声。
“贺大哥,”茹欢擦干眼泪:“虽然平日春桃仙子对我非常严厉,但她其实也是个苦命人。您一定要找出杀人凶手,不能让她白死啊!”
“谁说她死了?”姜欣元道:“我们来这里之前才从医馆出来,春桃胸口的伤虽然看似严重,但并不深,大夫已经给她包扎好了,只是她现在还在高烧昏迷,什么时候能醒来就不知道了。”
“可是刚刚冬梅仙子说她……”
姜欣元摇头:“怕是阁里以讹传讹吧,春桃并没有死,我也不会让我的朋友背上杀人凶手的罪名。”也不知是谁放出这种风声,传出春桃的死讯,搞得仙境阁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贺文渊与姜欣元在春桃房中又呆了一会儿,见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线索来了,只能暂时放弃,离开了仙境阁。二人步出仙境阁时,刚巧酉时前后,二人连晚饭都顾不上吃,急急向着府衙大牢赶去,他们要赶快趁着难得的探视机会,向季舒玄仔细询问一下案发当日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