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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十八章(2) ...


  •   生老病死原本天定,只是我却看不透。

      小心在意地收拾好书册,又放妥了笔墨,这才推门而出,整座天魔教里已是哭声不绝。他叹了口气,吩咐道:“等螺号吹上十八次后,就把长明灯点上吧。”
      白布擦过身体,酥油涂抹双手,这才命人取了的雕花长弓放在父亲的身体上,又拿了箭壶放在手边。白羽摘在做这些时,冷静得像是一个陌路人。将最后一枚天珠放置在父亲的额头上,他对跟在身后的教众们说:“准备准备,我们怕是也要开战了。”
      “开战?”有人不解。
      “嗯,新旧教主交替,这种时候不来,又要什么时候来呢?”
      接下来又是些丧葬的事宜处理,一下午琐琐碎碎的忙下来,人倒是有几分疲了。
      把闲杂人等遣退出老父的卧房,白羽摘这才舒了口气,抬起头时,又看到老父那因病而变得有些诡异的身体。
      他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扯起家常:“你总说有了天魔教,你的儿子便可以一辈子不吃亏不受困。可你的儿子死后呢?谁又能来为后代子子孙孙守住这天魔教?”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回答。
      他就在地上坐下了,又随意地给自己倒了碗酥油茶,捧在手里转着圈:“那时候黄公子说的真对,我不是蓝子桥,不是他的仆人小白,我只是白羽摘。明明是简单的道理,我到现在才明白。”
      床上的人仍旧沉默着。
      “什么叫江湖?什么叫英雄?什么是强者?我想了很久。”白羽摘喝干了酥油茶,将茶碗放在地上,衣上镶嵌的绿松石熠熠生辉,他却已站了起来,“爹,我成不了英雄,但我可以造就一个英雄。”
      说罢,再不迟疑,抬腿出门
      不过是前日里下的一场雪,谁想傍晚时分仍旧有清冷的雪意扑面而来。滑过面颊,割开皮肉,把那些血淋淋的脏器暴露在空气中,痛得剖骨剃肉。白羽摘裹紧身上的藏袍,远处转经筒嗡嗡响个不停。他走了几步,在高高的黄色墙根旁停住脚,喉咙一紧,哇的呕出口血来。
      再抬眼时,正对上墨云翻的双眼。
      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拿话来掩饰:“这么早就结束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还进行的下去。”墨云翻说着,走上前来,抬手帮他抹去嘴角的血迹。
      指尖滑过嘴角,他的眼中没有同情,没有悲戚,只是平静和了然。
      白羽摘有些怔愣。
      墨云翻笑了下,冰雪般的眸子清澈见底:“你第一次忍住时我就知道了,当年我被情蛊逼的几次呕血时,情况都跟你一样。”
      “……说的也是。”白羽摘跟着笑起来。
      “反到是你,如今还要跟我见外。……是因为我过去对你很不好么?”
      “不,怎么会,你对我很好。”
      “我以后也会对你很好。”
      蓦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听到了不得了的话,白羽摘双颊红得可以滴出血来,又手忙脚乱的岔开话题:“……啊,对了,你的情蛊还碍事么?”
      “碍事。”
      “这血居然不管用?”白羽摘急了,“那,那回头咱们再去苗疆找找,看看能不能帮你解了这蛊。”
      墨云翻叹了口气:“……白羽摘。”
      “嗯?”
      “你就是我的情蛊。”
      白羽摘愣在当场。

      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也顾不得他心中苦恼还是羞怯,总之就这么自然的一路趟着雪走到老教主所在房子前。高高的黄色围墙岁月斑驳,墨云翻跪了下来,冲着屋内磕了个头。
      “我不会对儿子说什么誓言,因为语言不过是虚妄。
      “我也不会承诺你什么,我知道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我当了多年的盗墓者,江湖上恨我之人多如牛毛,苗人故里也厌我出身,如今我不会傻到连最后一个安身之所都毁掉。”
      他说着,又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时,看到白羽摘正咬紧了牙关拼命忍着眼泪。
      于是就只能叹息了。
      “我不想惹你伤心。”
      “……我知道。”
      “我只想你能记得,你若是放开了看透了,还会有一个人为你难过。”
      “嗯,谢谢……我知道了。”
      墨云翻转了个身,抖落一身月光。随意自在地坐在雪地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冲白羽摘伸出手来:“来吧,过来坐。”
      白羽摘听话的坐了过去,墨云翻把身上的衣服解了开,把他整个裹进怀里。厚实的衣服盖着他的脸,就算是哭泣也无人能够发现,至少在明天之前,他可以还是那个懦弱无能的白羽摘。
      五色经幡猎猎作响,举目而去,高原上繁星璀璨,那些少不经事的黑色远山,正骄傲倔强的向着天边挺起脊背。
      “你的雪原真的很美。”他说着,拍了拍他的头,“喂,姓白的,你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怀中的人深深吸了口气,终于问:“……什么故事?”
      墨云翻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伏下头,吻他的鬓角:“从前,有个傻瓜,他把一枝桂花插在了一块石头的头上,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遇……”

      天明时分,在老教主的入葬仪式正式开始同时,新教主东征之路也在着手准备了。抛开尘世的情情爱爱,带上冷硬的面具,教主身处正坐,小活佛坐在他身旁,目之所及,在他们身下跪着的是百千教众。
      这是他们第一次携手握住天魔教的命脉。
      白羽摘望了墨云翻一眼,掀衣而起,干净利落看不出半分往日的怯懦:“中原武林觊觎天魔教已久,此次老教主涅槃,正是他们集结进犯的好机会。当然,也是我们反攻中原武林的好机会。”
      跪在他们面前右使忍不住拈须而问:“若说起来,我们久居藏区,论资历论谋划,都和中原武林相差太多。”
      “右使你养过毒蛊么?”
      右侍摇头。
      白羽摘便笑了笑,转头向墨云翻:“教主,烦请你给大家说说苗人的毒蛊。”
      “苗人会将无数剧毒的虫子关在一个器皿中,用一根草杆惹怒他们,让他们相互撕咬,吞噬同类的尸体,剩下一只便是蛊王。而这毒虫的蛊王,却也只是供人御使的奴仆。”
      墨云翻说完,又转头看向白羽摘,二人相视一笑。
      “我曾去过中原武林,这武林便是一只巨大的器皿,其中能人辈出,若论英雄,每个都是孤身可抵千军的好汉。可他们偏偏各怀心思,彼此不肯信服。我们只要成为搅动这只器皿的草杆,五十年之内,中原武林便不会再有力量威胁天魔教。”
      “但要让他们内斗,又岂是一朝一夕之间可以成功的?”教众中有人迟疑。
      白羽摘的眼睛亮得像暴雪洗过的寒星:“这确实绝非一夕一朝的功夫,可自从一年前,我就在安排着这一天了。”他说着,走下座位来,走到众人面前,举起了手中的令牌:“当年他们害死了紫云歌,残杀了我们无数教众,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让他们血债血偿,哪怕,哪怕……”
      说到一半时,嗓音忽然哽咽起来,握住牌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再也无法动作。
      墨云翻叹了口气,走下座位,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抽出那块令牌。乌木的一块板子上,雕刻着火焰鸟的纹路,也代表着无上的权势。他把这块令牌正对着阳光举高,令牌乌黑的纹路被阳光填满,灿烂中却是冷酷的杀意凝固,墨云翻面对众人,声音冷如冰雪:“哪怕从此江湖步步溅血尸体成山!”
      白羽摘站在他身旁,合上了慈悲如佛的双眼。

      夜里同榻而眠,睡到半夜里,再也无眠。一室月光清清冷冷,小小的尘埃在月光中安静起舞,张开手,又在指尖处盘旋而去。白羽摘翻了个身,俯身到床外呕出口血来。身旁的墨云翻递了条帕子给他。
      “姓白的,你说我再把血灌给你行的通么?”
      “然后呢?你要我因为你毒蛊再次发作而心焦而死么?”
      “说的也是啊……”
      墨云翻摸着胸口,寂寞地笑了起来,这些日子里,他越来越爱笑,也越来越懂得寂寞。转了个身,背靠墙内,悄无声息的流着眼泪。

      天魔教上千教众里选了三十人精锐,终于由教主带领缓缓走出了日噶则城门。空中苍鹰盘旋不去,白花花的雪映得人眼有些生疼。
      有娇媚的姑娘双手捧起哈达,腰肢微弯,为即将离家的旅人们送上祝福。
      墨云翻喝干了一碗青稞烈酒,将酒碗猛地抛开,忽然转头向着城门大声喊:“白羽摘你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看雪莲花开遍这日噶则的雪山!”
      白羽摘在城门内顺从的点着头。

      他们离开第七天,有侍者送来了密报,中原武林果然在蓝大侠的带领下开始商议围剿天魔教的大计。
      又一个第七天,墨云翻派人发来消息,他已经和中原武林的三四个门派碰了面,正在试图说服他们。
      下一个第七天,白羽摘告诉他,掌门的儿子太多不是好事。
      再一个第七天,白羽摘教他如何将某某帮派的子侄扶正。
      这样一个又一个第七天,日噶则城内的雪还在沸沸扬扬的下个不停,卧室内的火盆却是越点越多了,他笔下的字迹也越发潦草了。
      左使姑娘间或会来见他,唤他一声小活佛,眼泪就落了下来。拉则老阿妈也来,自从墨云翻离开了日噶则,拉则老阿妈就住进了日噶则城。白羽摘笑着说自己要拿她试药,偶尔遇到实在起不来床时,也不忘嘱咐侍者们记得帮换药,慢慢的,老阿妈说她的眼睛开始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那之后,草原上终于不再下雪了,开始长出青涩鲜嫩的绿草,牛啊,马啊,羊啊什么的,都开始在青色的草甸上活动起慵懒了一个冬季的筋骨来。
      墨云翻的信上说:我和姓蓝的老头见了面,我们谈起了蓝子桥,也说起了黄轻寒,那姓老头当着众人面哭了起来。
      又说:当年他们被赶出家门时,怎不见这老东西落泪?!
      ……他还是那么尖酸。
      白羽摘只能苦笑。
      于是那日里,连喝着侍女送来的药时,嘴角眼梢洋溢着许久不见的笑意。
      “你得耐下心来。”他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写信劝诫。
      我只想拿刀削平他脖子上顶着的那个西瓜。
      墨云翻的回信上这么说。
      牧马的藏民光着脊梁打着马哨在日噶则城外驰骋而过,几只淡黄的大蝴蝶绕着马蹄子翻飞不停。白羽摘坐在城内安静的欣赏着,身后的姑娘给他加了件毛皮袄子,暖烘烘的皮袄包裹着躯体,他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这些日子里,他真是越来越爱睡了。
      等到入了秋,高原上便开始再次落雪,墨云翻教主又送了信来。
      好大的一个信封,拆开时,香气登时铺面而来,金桂、银桂、丹桂,满满的桂树花落了一身。
      教主的话只有一句:你赠我一只桂花,我送你满袖暗香。
      哎,真是想不出他那样的性格是如何写出这么肉麻的情话来。

      再又过了几个七天,门外的小丫头们跳着脚欢呼着:“听说教主就要回来了!”
      “真的么?!太好了!”
      “是啊,咱们天魔教可算有些安宁日子过过了。”
      “看那些中原正道还说咱们是邪魔外道!”
      屋内火盆噼噼啪啪响着,映着人脸浮光闪烁,那年我年少无知,那年你冷漠无情。明明只是横剑在你面前,擦肩而过时,却不晓得命运已为你我悄然系上了红线。
      白羽摘躺在软塌上打了个哈欠,手中药碗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完】

      后记:
      老子终于完结了啊啊啊啊。感谢小菜,感谢兔子,感谢森森,感谢荷花,感谢小山,感谢牛嫂,感谢米三土,感谢不夜,感谢CCTV……
      历时两年半,就中苦乐,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总之,我、解、放、了。

      PS的PS:
      喜欢HE的读者们,其实结局也可以这样解读——

      “活佛!活佛!”侍者焦急的叫着。
      白羽摘睁开眼来:“抱歉……”
      见他醒过来,女孩子的眼泪一瞬间扑簌簌落个不停。
      白羽摘叹了口气:“傻孩子,我真的只是睡着了。”
      “可是,可是……”那女孩子慌手慌脚地擦着眼泪。
      由着她哭得痛快了,这才抬起手,指着身边的一摞亲笔写下的书册:“对了……这些,你帮我烧掉了吧。”
      “咦?”女孩子奇怪的睁大了眼。
      “因为,”他说着,笑了笑,“我还是放不下啊。”

  • 作者有话要说:  陈小菜你这个傻瓜!
    小黑肌肉暴突金刚芭比算什么!我的野心是小白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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