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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十六章(1) ...


  •   第十六章.亘古之谣

      一年后。

      在青蓝色的雅鲁藏布江畔,一人一马疾驰不停。
      拉则老阿妈和他的儿子在江边歇脚时,正遇到好这位旅行者。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马匹猛地跪到在水边,墨云翻跳下马来,用力扯动缰绳,可那老马说什么再也不肯站起来。
      老阿妈的儿子桑木格叹了口气,走过去劝道:“这马怕是不行了。”
      老马打着响鼻,把自己的头半伏进水里,马嘴边被缰绳勒出的血迹晕得四周的江水有些淡红,墨云翻终于放开了缰绳。
      桑木格招呼他:“年轻人,一起吃点东西?”
      墨云翻了他一眼,摇头不语,往日的风华不在,连日的奔波使得他双颊凹陷面色灰黄,看起来满面憔悴。那藏族男子还想劝点什么,他却已不耐烦地摇摇头,丢下马匹,独自上路了。

      不能停,不能停。
      他决定要找到他,一刻也不能停了。

      桑木格和老阿妈再次见到墨云翻时已是两天后。那时刚刚下过一场暴风雪,老阿妈带着他的儿子叩着长头,一路向西,却在厚厚的积雪里发现冻得僵硬的墨云翻。
      若不是他眼中闪着的异样光彩,所有的人都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桑木格把他扛进了牛车的帐篷里,点起了火盆牛粪为他取暖,甚至还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送到他面前。许久不曾感受过温暖扑面而来,开始恢复知觉的手掌终于捧住了那碗酥油茶,眼泪便顺着面颊滑进碗里。
      “看你身上的衣服,你是中原人士吧?”桑木格问着。
      “……算是。”
      “你一个人来的?这场暴风雪竟也是一个人躲过去的?”
      “我没有朋友。”墨云翻喝了一口酥油茶,口气有些生硬。
      “看你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啊?”
      “……日噶则。”
      桑木格身边的老阿妈闻言,忽然抬起头来,手指激动的伸出挥舞着:“日噶则啊,那是神灵休息的地方。年轻人,莫非你也是去朝圣?”
      墨云翻没有回答。
      过了半晌,他放下茶碗,才道:“你看不到?”
      老阿妈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变得鲜活,她拍着膝上的经书,有些骄傲地说:“度母大神和活佛会为我指引道路。”
      那日后半夜里下了大风,雪沫子飞得满夜满夜都是白色。牛车帐篷被风挂得呼呼作响,墨云翻卷缩在帐篷边,安静地听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起身告辞。桑木格劝他同行,他摇头不应。外面积雪还是很厚,等他第三次在雪地中摔倒时,他再也没有力气同之前那样逞强地站起来了。
      于是迫不得已,加入了这对母子旅行的队伍。

      老阿妈的名字叫做拉则,据说是上代的活佛给取的名字,从那之后,她和儿子每年都会从住的地方一路长跪到日噶则去祈求庇护。
      桑木格铺开经书,火盆的光芒映着他古铜色的面庞:“听说,今年小活佛要继承教主的位置,想来今年日噶则一定会很热闹吧。”
      墨云翻听他说着,胸膛里那颗仿佛停止了很久的心脏慢慢恢复了跳动。
      “天魔教……?小活佛?”
      他低声念着。
      桑木格点点头:“我和阿妈住在很偏僻的雪山里,很早很早以前,是教主把青稞的种子送给了我们,我们才活了下去。当然,你们中原人或许不相信。”
      “……我信。”墨云翻说。
      “小活佛是白度母转世,而白度母则是观音菩萨见到人世的困难时左眼流下的一颗眼泪。”老阿妈接过话题,说了起来,“后来每当我和桑木格觉得痛苦时,都会向度母大神祈祷,然后再多的痛苦就都可以闯过来了。”
      “我懂。”墨云翻自言自语着,“……因为信仰是绝境中唯一的动力。”
      “说起这一代的小活佛啊,我年轻时还抱过他呢,小小的、软软的一团,脚上还带了串金色的铃铛。圣女把他放在我的怀里,他也不哭,只是一个劲儿冲我咯咯笑,那笑声,跟他脚上的铃铛一样。”沉浸在回忆中的老阿妈笑了起来,“对了,那时候我的眼睛还能看的到。”
      墨云翻听她絮絮叨叨的回忆着,笑了笑,慢慢合上双眼。

      老阿妈的信仰很坚定。这一路上,马车都由墨云翻和桑木格负责照顾,而她自己则坚持要手摇经筒,一步一跪。
      墨云翻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心有不忍,上前搀扶,她却握住了他的手,将经筒放进他手里:“孩子,你也来转转经文吧,度母大神会保佑你实现你的一切心愿。”
      墨云翻微怔:“……一切?”
      老阿妈的脸上露出骄傲的光芒:“所有。”
      虽然觉得滑稽可笑,可还是学着老阿妈那样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额头轻叩,一步一跪,一跪一叩首。
      远处的山峦挺起脊背,像长弓般悄然蛰伏着,而身后留下的足迹则组成了弓弦上蓄势待发的羽箭。一起一跪间,他轻吻着这片陌生的土地,眼泪消失在土地和枯草之中。
      ——白羽摘,我来了,我来寻你了。

      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同是从远方赶来的朝圣者,有壮年男子,也有妙龄少女,还有背着孙子的老阿婆。他们无一例外,都在对着同一个目标虔诚的膜拜着。一跪一拜间,他们相遇,然后各自继续自己的朝圣之路,彼此都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
      桑木格个性热络,无数个偶遇间的休息时,便有了许多许多的对话。
      有人说起自家那头奶牛是小活佛托人送来的,有人说小活佛正在派人开凿山路,也有人说起以前一些天魔教征收的圣女被遣回家了。
      他们的故事各式各样,墨云翻不爱热闹,只是独自一个人听着,间或用手指拨拨经筒。明明是个有血有肉会哭也会傻笑的普通人,在他们的嘴里却成了无所不能的神祇。
      “这一年来,他的行事作风真的同以往有了很大不同。”
      有人这样说着。
      墨云翻放下手中的经筒,倒了碗热腾腾的酥油茶送到拉则老阿妈的掌心里。
      “谢谢。”老阿妈双手合十。
      “没什么。”
      夜里又起了冷风,火盆子便灭了,桑木格翻摸黑找了半天,还是翻不到火石火蕊。
      拉则老阿妈安慰他:“黑咕隆咚的,算了吧,多盖条毛毡子,等天亮了再找。”
      墨云翻却捧了火盆下车,低声说:“还是我来吧。”
      找了个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学着白羽摘的样子在手指上咬了个小口,一束红光就从指尖上跳了出来。许久不见的小小火焰鸟依旧眼神无辜,抖落的羽毛点燃了火盆。
      红色的光芒摇曳不停。
      望着火焰,他愣住了。
      端火盆回去的时,桑木格啧啧称奇:“度母保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身上带着火石。”墨云翻简单的应了一句,就缩回角落继续睡觉了。

      拉则老阿妈走的勤快,等到了日噶则城外时,大部分参拜者还并没到来。老阿妈叫桑木格扯了五色的布,彻夜缝了经幡,天一亮就打发桑木格带着墨云翻去附近的羊卓雍神湖献经幡。
      “早点去,早点回,绑经幡时找个高点地方,这样祭祀开始时小活佛才看的到。”
      “好,好的。”
      牛车的毡帐在墨云翻离开不久后又被掀开,老阿妈转过头来,正想唠叨儿子定是丢三落四忘了东西,可毡帐那边传来的脚步声却并不是向来听习惯的节奏。
      “拉则老阿妈?”
      老阿妈张开手,胡乱摸着前方:“客人,你是……?”

      那个时节的羊卓雍湖四周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在无数白塔的簇拥下,湖水清澈而安静流动着。墨云翻选了一处好地方,将经幡仔细绑好。五色经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白塔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桑木格则跪在白塔前,低声诵读起大藏经。
      两个人再回到毡帐时已经是日落黄昏,一掀开毡子,便见到老阿妈坐在火盆前,双眼缠上了绷带。
      桑木格吓了一跳,急忙扔掉手里的东西跑了过去:“阿妈,这是怎么了?”
      老阿妈的脸上绷带有些湿意,她激动地用手拍着经文:“是度母大神!是度母大神!度母大神显灵,派小活佛来给我治眼睛了……”
      话还未说完,帐门响动,墨云翻已转身跑了出去。

      傍晚的日噶有些阴冷,雄鹰低旋,五色云霞逐渐消失在山川相连的雪线之间。墨云翻无所适从地跑着,双手在嘴边合拢,大声叫白羽摘的名字,渺无人烟的高原上,回答他的只有山谷间的回音。
      冰冷的空气灌进嘴巴里,呼出来的气凝成白色,天色已变得完全黑暗,开始有小雪花在不期然地飘落。追寻的脚步停了下来,寒风吹进袍子里,墨云翻慢慢跪倒,抬头望向天边隐约起伏的山脊。
      曾经,他们是那么接近,只要伸出小指就可以触摸到对方唇角的温度,而现在,他们一个是流浪的旅人,一个是万人敬仰的小活佛,蓦然间地位变得如此遥远。
      他想起在苗疆的竹楼里,白羽摘坐在自己身边,拘谨地双手抱膝。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可他的一举一动又何曾逃出过自己的目光?最初时不肯相信,后来却忽然醒悟了,那样笨拙而自然的动作,只有白羽摘,也只能是白羽摘啊。沿着雅鲁藏布江一路向西向西再向西,寻找常年落雪的地方,他轻轻说着,于是自己便暗自记着。
      如今,自己千山万水的寻来了,而他……
      雪花落在眼睫,融化成水,墨云翻弯下他向来倔强的脊背,俯身下去,向着雪山叩了一个长头,久久不动。
      而你,白羽摘,如今你究竟在哪里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十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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