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千年（修改版）》顾倾城

9、第六章：重生的代价（中）

　　（20）

　　狄明威看见自己双手抖颤，怎么也止不住。

　　他随即听到霍立无边惊讶的声音：“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怜的千秋，一定是受到刺激精神分裂了。”

　　没错，一定是精神分裂了。狄明威在心里重复着霍立的结论。

　　“不。”英蓝肯定地说：“你并不清楚真相。”

　　他缓缓讲出一个只有在神话中才能出现的故事。

　　三年前，千秋跟“那个人”进行了第一场赌博，结果千秋输了。千秋输了的代价本应是付出一个人的灵魂，但对方突然表示只要收回一半赌注，是以最后只取走千年躯壳，千年灵魂暂且寄寓在千秋体内，千秋将晚上的时间交给千年支配身体。

　　狄明威无法相信英蓝所说的一切，太神秘诡异，但他心里却隐隐有个声音在说：“难怪……”

　　难怪即使在同一天内见到，白天的千秋和晚上的千秋会相差那么多。

　　难怪，晚上的千秋算塔罗牌会算到面如土色，被宵小为难。

　　难怪……他想起那晚潜入千秋寓所在洗手间亲眼看到的一幕，他隐约记得，镜里的千秋跟镜外的千秋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副表情。

　　镜外的那个怒目圆睁，伸手乱拍镜子，镜里的那一个似乎一面委屈和诧异，有口难言的模样，而且，镜中人的双手好端端的垂在身旁。

　　太诡异的景象，狄明威当时不相信自己所见，瞄了一眼就赶快离开，那时只觉得是发了场恶梦，那是恶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然而现在听英蓝这么一说，当时朦朦胧胧的景象又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原来他的视力并没有问题，那个晚上他没有出现幻觉。

　　他真真切切看见两个千秋，一个在镜里，一个在镜外。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住自己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原来塔罗少女千秋的最大秘密就是：那个万人偶像是两人合饰一角！

　　只有在白天，才是真正的占卜少女，到了晚上，则是她的孪生妹妹――千年。

　　狄明威因为这个秘密而震惊过度，并没有听到隔壁两人继续说的是什么。

　　隔壁的英蓝说：“这次千秋那么想赢，就是想得回千年的躯体。”

　　霍立不可置信：“连你也跟着疯了，这场赌局没有人能赢。”

　　“的确没有赢的机会。”英蓝哀伤地说：“可是千秋想赢。”

　　霍立怔怔看着情绪低落的老友，忽然道：“你还记得五年前我驾车去找你？”

　　他想起五年前他在报纸上看到英蓝洗手退出时尚界的报道，那时的英蓝，少年得志，名满天下，就连退休的新闻都上了时代周刊封面头条。他连夜开车往伦敦，跋涉一百多公里，就为了不想失去一个齐头并进的朋友。一直以来，他与英蓝都是最好的朋友，但也在互相较劲，互相激励。人生的旅途上忽然少了一个可以相互扶持的对手，可想而知多么无味。

　　他找上英蓝的公寓去，结果开门的是一个少女。

　　他连夜开车，这时赶到正是黎明，他把门敲得震天响，也是想借此敲醒老友不知被什么锈住了的脑袋。

　　可是开门的是一个美貌少女。

　　她秀丽的脸容映照着雪光，天色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双目晶莹无比，令人不敢逼视。

　　她轻轻问：“你找谁？”

　　霍立忽然口吃：“请问……，英蓝……”

　　未及说完，少女已经莞尔一笑，回头喊：“英蓝，有人找你。”

　　她一面叫：“你先进来等吧。”一面转头就奔跑起来，小小脚步在木楼梯上“咚咚”敲响，但每一下都在他内心震动，回声处处。

　　英蓝“嗯”了一声：“那次你突然找来，千年去应门，叫得整间房子都震动，吓得我打破了心爱的马克杯。”

　　霍立微微一笑，他记得那时英蓝走下楼来，有点惊奇，也有点喜悦，但是却说：“你来送行？”一句便截住他所有挽留的话语。

　　刚才开门的少女端上咖啡奶茶，任君各取所需。不过几分钟，她已经换了一身素净衣裤，长发梳成一条长辫垂落胸前，细看更加秀雅异常。

　　霍立忍不住问：“你离开，是因为她？”

　　英蓝微笑：“是。”

　　静静等着霍立责备。

　　结果霍立只是神情迷惘，不发一言。

　　原本准备好的问罪之辞加上激励之语，被那张小小笑脸击得粉碎，忘个精光。

　　霍立摇摇头：“那次我原本打算死缠烂打，只要把你留下。结果放了你走，留下我一个人多么寂寞，结果还是得跟着回国。”

　　他记得当时英蓝送他出来，安慰他：“我搬回国居住，任千秋小姐的副手，千秋必会名扬天下，那时你找我也方便得多。”

　　当时霍立忽然有点不甘，很想问：“你甘愿为她，完全牺牲你自己？”可是那张雪白小脸自英蓝背后探出来，微笑跟他道别，霍立煞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挥手道别。

　　霍立微笑道：“那时你跟我说的话，可还记得？你那时便想拖我回来帮千秋的忙，我往后才明白。”

　　英蓝也微微一笑：“但一向那么自爱的你居然肯答应，我实在意外。”

　　霍立道：“那是因为我临走时又见到千年。”

　　英蓝挑挑眉毛：“千年？难怪那天要出发了，她却不知躲到哪里去捣蛋，害我们差点错过班机。”

　　捣蛋？霍立想起那天他跟英蓝告别，但并没有直接上车去，他抬首看看天色，只见天气难得的晴朗，蓝天白云，地上的积雪深厚，但想是不久便要化了。英蓝住的是郊外小木屋，屋后便是一片小小树林，霍立忽觉良辰美景稍纵即逝，不宜辜负，他举步往屋后树林走去。
　　很奇怪在这个清晨，他有了一种惆怅的感觉，令他徘徊，这在之前他分秒必争的时间安排上是决不可能的事情。百里迢迢驾车来寻英蓝，已经被他认为是人生最大的出轨，而此刻漫无目的地在林间漫步，伸出手捕捉阳光，肆无忌惮地挥霍光阴更是他从来不曾想过也从来不能忍受的事情。

　　只是总有一股迷惘充塞在胸臆，令到他不知做什么才好，此刻只有借助漫步来平衡心态，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全都暂时迷失方向。

　　面前一棵大树后忽然有人清脆玲珑“咭”一声笑。

　　他抬头：“谁？”

　　只看见一角红衣一闪而没。

　　他追寻过去。

　　积雪沙沙作响，他始终逮不住那人影。

　　但有人在木屋那头喊：“千年，千年，我们要出发了。”

　　他发怔：“千年？”

　　一张红扑扑的脸蛋自树后冒出来：“我不跟你玩了，他们找我呢。”

　　他心头一震：原来是开门的红衣女郎。

　　他非常诧异，“你刚才……怎么又换了衣服？”

　　红衣少女撇撇嘴：“大叔，你认错人了，刚才那个是我姐姐千秋，我是千年。我刚刚才帮你开门，你居然忘记了我。”

　　霍立不好意思：“你们实在太相像了，我分不出来。”

　　千年笑了：“谁也分不出来呀。不过……”她回首看看木屋，语间颇有惆怅：“英蓝偏偏分得出来。”

　　千秋，千年？

　　霍立怔怔看着她：“你跟他们一起回去么？”

　　千年笑嘻嘻：“当然啦，我要跟着英蓝这大帅哥，他走到哪，我跟到哪。”

　　“可是……”

　　“可是他只喜欢我姐姐对不对？可是呀，不是连你也认错了我们么？总有一天，我要他喜欢上我。”

　　蹦蹦跳跳的千年又消失在霍立的视线中。

　　霍立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好像心又回来了似的，他失笑：“原来有两个呢。”

　　霍立瞬间将思绪拉回，现在的他也不禁失笑：“原来她们还是两个人。”千年永远会带给他意外。

　　英蓝回国后，霍立经过一段时间沉淀，忽然做出决定，回国。这在当时的英国医学界可算是年度大新闻，所有的人都认为是个损失。可是所有人里面不包括霍立自己，只有他自己觉得，这是个多么英明的选择。

　　他心里隐隐有想法，虽然他不晓得自己心里的形象究竟是千年还是千秋，可是，那有什么要紧，英蓝喜欢的是千秋，他可以喜欢千年多一点。虽然千年也是喜欢英蓝，可是就像那小女孩子所说的“总有一天，我要他喜欢上我。”

　　要论当世的杰出人才，他跟英蓝都应该算是出类拔萃的了，说不定，这是良性竞争的另一战场。

　　只是，当他回来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千年已死的消息。

　　那活泼泼，笑靥如花，坚定地说“总有一天，我要他喜欢上我”的女孩子居然已不在世上。

　　这种感觉，犹如在高处一脚踏空，无所凭借，沉到最底，那痛才让你感到自己仍旧活着。
　　只剩下一个千秋，而千秋是属于英蓝的。

　　可是，在此际，英蓝却说出这样的事情，这是可以相信的么？

　　当年的那场赌局，发生在霍立回国之前，以后他接到千秋的手术委托，成为千秋交易工作的一个环节，渐渐对赌局有所耳闻。

　　当年那场豪赌，有千秋千年英蓝知贤四人参予，结果惨败，输去千年性命。

　　夜深人静的时候，霍立有时会想，失去的为什么偏偏是千年，而不是千秋？如果留下的是千年，也许爱他的机会会大一点。呵，这真是一个自私的想法，但人总是服从自己的利益心理的，就连英蓝也不例外，所以，这个想法，他从未跟英蓝提起。

　　而现在，千秋竟要为了千年再进行一次豪赌？

　　他忽然笑了，“啪”，再饮一杯：“为什么突然没有信心，或许这一次会赢呢。我支持千秋。”

　　英蓝摇头：“事情不是如此简单的。”

　　霍立盯着他：“你并不是真正怕输，其实，你心里怕的是千年回来是吧？”

　　英蓝泄气：“千年一直没有离开，怎么算回来。”

　　霍立：“可是她们现在还是共用一身，你对待千年必须客气，因为白天她就是千秋，可是如果她们分离开来，你就必须面对两个人，你不要应付千年是不是？”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揪住英蓝衣领：“你这自私小人，我看错了你。”

　　英蓝只是看着他，平静地说：“我已经察觉到不妥的地方，我已经在今晚亲口对千年说过，我以后不会再陪她。”

　　“那为什么……？”

　　“我是纯属为赌局担心，我有不祥的预感，而千秋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我的性命，怕是其中最不令她挂心的事物了吧。”

　　“我也知道，不是到了最要紧的关头，你也不会告诉我这个秘密。”霍立颓然松开手：“我真的开始厌恶你了，英蓝。你总是让我遇上不好的事情。”

　　英蓝苦笑：“这并不在我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命运的轨道并不由我们掌握。”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天际星罗密布。

　　他叹了口气：“那个黄历的礼仪训练，明天开始，由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