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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尼罗望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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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生命颂赞你,
我用光明拥戴你,
温柔的母亲啊,
请聆听孩子的祈祷,
赠予我们极致的幸福。
夜已深,皎洁的月光穿透无色的玻璃窗,投洒在屋内被阴影笼罩的地板上。
借着光,可以隐约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个人,他盖着单薄的被单,因为空调失灵的缘故,虽然这座城市在夜里的气温骤降,可此时的温度还是把这名年轻男子热得翻来覆去。
他的呼吸有些重,仿佛徘徊在清醒和睡梦之间,同样单薄的短袖圆领衫在汗水的攻袭下早已湿了一大片。于是,被单被无情地掀开了,结实的胸膛伴随均匀的呼吸有节奏地起伏,胸前的紫晶石在房内的微光中兀自闪烁。
稍微感到了凉意,他翻过身,抱着成团的被子再度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他又做了小时候开始常做的梦。
当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只是有种怀念的感觉,好像自己曾经来过,而断断续续闪现的画面熟悉如同历历在目的情景。
朦胧间他看见了华丽的宫殿,荒凉的沙漠,隐约中他听到了竖琴的乐声,异国的歌谣……
不过是一刹那,一支利箭冲他飞来,他尚未反应过来,一个娇小的身影便已挡在他身前,他惊魂未定,那抹人影业已应声坠地。
他的身体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不可自已地滑落。
地上黏稠的鲜血无边际地流淌,似乎在宣示那根本就是他的血液,在逃离他身躯的囚禁后获得了期盼已久的自由,他茫然垂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只听一把虚弱的声音在怀里响起,那个声音,仿佛在唤着他……
不!!!!!———
他乍然惊醒,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喘着粗气,发鬓早就汗淋如雨,瞳孔无意识地寻找光源,望向窗外,天色微亮,再看看钟,原来还没到7点。
重新躺下,伸手抵住同样湿淋淋的前额,他慢慢恢复紊乱的呼吸。经这一折腾,什么睡意都跑光了,他稍微蜷着身子,逆着晨曦,凝视手中的紫水晶。
不知过了多久,他失去了意识。
待再次醒来时,震耳的电铃声就要替他唤来旅馆的主人了。二话不说,先接了电话,免得过多一秒他就被保安连人带行李地撵出旅馆大门。
“喂?”
“拉米斯!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我这边都已经响十下了,你才接!是不是不想干了?!”
他听出了话筒另一端的声音,顿时满脸黑线。
“亲爱的芙忒姐姐,我不是有意不接,而是昨晚睡得不好,刚刚睡下了又马上被您的来电吵醒了……”他顿了顿,想先查看现在的时间,以做好申诉的准备,只可惜,时钟的时针俨然定格在了罗马数字X和XI的区间内。他不得不清了清喉咙,“对不起,我身体有点不舒服,真想不到昨天得了感冒,还有水土不服,吃了医生开的药便睡得没日没夜——呃,请问,您找我有何吩咐?”
话筒那端显然陷入了沉思,要不然就是意外的当机状态。
保持了十来秒的沉默后,声音的主人终于发话了:“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你的情况。上头说如果你办妥了事就尽早回来,机票我们帮你订好了,看你哪天能动身好安排接下来的巡展日程。如果你身体不适的话,可以多休息一两天,等病情转好了再回来也不迟。”
他不禁莞尔,空出的手拇指与食指轮流搓着长身的菱形紫水晶。
“嗯,其实吃过药也没什么事了,应该几天后就能回来。把机票编号寄过来吧,我等一下就去领票。”听话筒另一端又没了声音,他皱起了眉,“喂?芙忒姐姐,你听到了吗?”
“嗯,我听到了……你也要听着,拉米斯,一定要好好的。”
他失笑,怎么又是拉米斯?“芙忒姐姐,都说N百遍了,我不是什么拉米斯,我的名字叫乌瑟玛瑞,是法国没落贵族安斯艾尔·德·都彭公爵那个不中用的孙子,您的记忆力应该还没进入衰退期吧?”
“你这句话要给你爷爷听到,肯定会气得他脑血管爆裂,到时候你不单只不中用,而且绝对会被打上不肖子孙的标签!”语调轻松,就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的话题。
乌瑟玛瑞无奈地摇头,他清楚芙忒其实很关心自己爷爷,程度不亚于对自己的关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那就先这样吧。不用想我啊,否则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意思的!”
电话挂断,他望着盥洗室镜子倒映出的自己发起了呆。闭眼扒了扒蓬乱的头发,他纵身跳下床,走进浴室时顺手牵羊地带了换洗的衣服及大条干净的白毛巾。
乌瑟玛瑞神清气爽地走出□□风格的别致旅馆,刚洗过的金色发丝柔和地反射太阳的光芒,白皙的肌肤嵌着如黑曜石的眼睛明亮闪烁,高贵的血统使基因遗传得以发挥最大优势。
步行在通往解放广场的大街上,坐落河中的开罗塔高耸可见,城区内鳞次栉比的高大建筑也无法掩盖其伟岸身形,却使它更令人为之赞叹,以上埃及的象征物·莲花为参照设计而成的塔身被米黄色的瓷砖包裹得寸肌不露,看得出是古埃及与阿拉伯文化融为一体的体现。
塔的西南面是吉萨金字塔群,五千年前古埃及法老大兴土木奢华打造的王墓,依他们的说法,那里镶有一道通往永生与轮回的天梯,众神的使者会迎接他们去往更美好的来生……
想到这,乌瑟玛瑞皱眉,在人选择抛弃神祗的现今,那些假设已经转生的法老们是否还存有轮回的机会,他们又是否觉得越来越混乱的世界确实比前生要美好呢?
他停步,作了深呼吸,努力把脑海里杂乱的信息清除掉。似乎在双脚碰触这片红黑交融的大地一刻,他就渐渐变得不像自己了。
乌瑟玛瑞来开罗已快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不是以公干的名义为由,他大概都会错觉自己是来这里度假的了。也许,他真的是来度假的,只因和埃及博物馆的文物巡展事宜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洽谈得七七八八,手续跟了,合同签了,该做的安排一律没出纰漏,所以这七天以来他都打着公事公干的旗号辗转埃及国内各大被建设成旅游景点的文物古迹,而单据最下一栏的数字早就步入四位数并向五位数迈进,且款单长度有继续拉伸的趋势,当然,所有开费支出一概公费报销。
但玩归玩,欢愉过后必须调整状态,毕竟他是为别人打工的人,只要有薪水可领,管他什么主义都应该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职尽责,反正眼下已非封建社会,他也不屑当啃老一族。
正事当前,再过三天,他便准备带着他的战利品,凯旋而归。
不知不觉,乌瑟玛瑞便已身处开罗老城区中著名的汗哈利里集市外沿。迷宫一样的市场,几十条小巷,几千家小店,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20出头的少年缓步穿梭于纵横交错的狭窄街巷之间,两旁的店铺如走马灯般从眼角的余光中倒退。他不是第一次来,要说清楚的话,他来了已不下五次,在旅馆下榻的次日,他就遵循从机场随手接下的旅游指南上的指示,来到侯赛因清真寺旁边这个堪称游览开罗必经之处的古朴市场乱窜一通。
金银器店、香料店、烟具店、地毯店、贝都因人长袍店、科普特人传统服饰店及真真假假的古董店随处可见,绮丽的色彩,喧闹的声音,极具异国情调的香水味,无不令人印象深刻。
由于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来,所以乌瑟玛瑞带足了现金,手信纪念品一样都不能少!
就在视线自形状奇特的挂钟店移开之际,他的目光僵住了。
像似察觉到异样的目光,刚从苹果绿布帘钻出来的男子慢慢转过身,他先是同样的惊讶,而后有礼地相对一笑:“你好,好久不见。”
“你记得我?”他不解,因为他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只在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
男子不生气,耐心地回答:“我和你的记性一样好。三年了,你还做着悲伤的梦吗?”
乌瑟玛瑞眉头紧锁,他回忆起今晨的噩梦,那个让他心血淋漓的梦。“是的……请问你知道要怎么才能摆脱它吗?”
三年前,在巴黎的协和广场,乌瑟玛瑞站在那在阳光中映射出暗淡银光的方尖碑下失神仰望,像是迷失了自我一般不知时分地伫立原地。直到一个长发飘逸的男人拍了拍自己,他才蓦然回神。
乌瑟玛瑞完全不晓得这人想干什么,何况他也不认识他,这使他对来者保持着基本的警惕。他们坐在广场的一座喷水池边,他知道了他的名字——Camus,他身上散发的贵族气息也让乌瑟玛瑞自然地解除了警戒。他递给他一块紫水晶吊坠,解释这是一位友人的托付,乌瑟玛瑞不禁疑惑,但不管怎样,他还是收下了。
自从像对待护身符一样,乌瑟玛瑞时刻戴着这块与同种晶石无异的紫水晶吊坠后,睡眠质量真的改善了很多,那个教人窒息的梦境几近消匿,他不由由衷地感激起那个叫卡妙的人。
卡妙摇头,他随即瞥见乌瑟玛瑞眼里闪过的失望,便侧身望向才离开了数分钟的昏暗小店。“你可以到这里面寻找答案。”
乌瑟玛瑞愈加迷惘,面前的这个人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大,为什么他周身透露的气息却如此不寻常,像是一个历尽风雨沧桑的战士,然而他的举止投足又能令相识甚至不到一小时的自己安心踏实,宛如降世人间的神之使者……
他,到底是谁?
见他转身欲走的姿态,乌瑟玛瑞大惊,猛地上前将他拉住,“等等——”惊觉自己失态,又马上缩回了手,可神情是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自知这样很冒昧,但我想知道上一次你提到的‘友人’是什么人,他叫什么名字。”
由于比对方高出将近5厘米,卡妙几乎是以俯视的角度和眼前这名年轻人对望,“其实你戴着的水晶石,同样是我友人遗失的信物,只是并非‘她’直接交给我罢了。但请放心,既然它属于你,就一定能指引你走出未知的黑暗。所以,进去吧。”
乌瑟玛瑞听得一头雾水,沉默片刻,他终于找到可以说的话题,“那卡妙你呢?我们还会再见吗?”
卡妙思索了一会儿,目光自乌瑟玛瑞身上游离开,似在看向遥远的彼方。“应该后会无期了,因为我们都有彼此要做的事,可能很久以后,我们会再相见也不一定。总之,请好好保重。”
乌瑟玛瑞目送卡妙离开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他深呼吸着,转向一帘之隔的阴森小店,全然不知里面有什么,只是他的心跳频率开始异常波动。
他真的好紧张,单是静立在布帘之前,就已经感受到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却不同于考试或者比赛所催生的压力。他有种预感,如果进去了,他的生命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或者说,命运女神将向他招手。
平整呼吸,乌瑟玛瑞迈出了鼓足勇气的一步。
尚未走到昏暗通道的尽头,他便听到一把声音:您来了,光明之子……
尼罗河畔,乌瑟玛瑞遥望旖旎的红霞发起了呆。
他脑海充斥着混乱的片段,说是记忆,他不认为自己曾经经历过那些事,至少在他这一辈子里没有这种幸运见识;说是前生,在这个倡导唯物主义提倡科学发展的社会里,他不相信世界上存在任何神灵,所以何来灵魂的轮回。
无力扶额,倘若自己真是那见鬼的拉美西斯大帝,谁来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感情的洪流伴随解封的记忆,在那位占卜婆婆的一言一词中瞬间冲垮他理智的防线。原来他做的梦不是毫无道理,原来那全是他上辈子的经历,如果他真的是拉美西斯二世!难怪芙忒总是叫他拉米斯,难怪博物馆的哈桑馆长轻易就签下巡展的合同,难怪自己对这条被奉为古埃及母亲的尼罗河如此熟悉而怀念……
攥紧的拳头颤抖得愈渐厉害,他想大吼,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命运要这般捉弄他!
却在此时,他听到了由远而近的歌声,虽然听不懂,他大概知道那是东方国度的一种语言。一阵暖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像河面扬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化开。
乌瑟玛瑞慌忙循声望去,一位少女在向这边靠近。
河畔的风声和着潺潺的潮水声,过肩的黑发凌乱飘舞在黄昏余晖中,小麦的肤色在夕阳红染下透着醉人的光彩,令他目眩。
不期而然,她的视线正好与他相撞,顷刻怔住,他看到少女的目光定格在那块吊坠上,半晌,他的眼帘映入她泪盈满眶的画面,紧接着大滴的泪珠潸然滑落。
…………
“我会唱着歌,送你到充满光辉的世界中去……”
“我会等你,不,我会找你,直到再次死去!”
“傻瓜,如果你忘了我,怎么找?”
“用你送我的这颗紫水晶……说好了,再次相见时,将誓不分离。”
“……那也是我来找吧,真亏你能成为历史上伟大的法老。”
…………
“拉美…西…斯……”
“终于……等到你了!”
石青色的长发随风飞扬,潮水的水滴如蝶扑落其上,带同重生前所有回忆的少年远望天狼星上方的硕大满月,一如往昔皎洁,而苍白。
三千年斗转星移,三千年潮起潮落,悲喜爱恨,皆在刹那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