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明天，明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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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初醒，耳边响起了唯一的噪音。
循声望去，挂在墙上的圆形时钟指示着此时此刻的时间：凌晨2点7分。女孩失神了一会儿，很快又回过神。她静静地闭上眼睛，希望能重新进入梦境。可是辗转反侧，眼睛始终无法好好合上，她的努力似乎白费了。
艾莉丝不得已从床上坐起。
看向窗外。不过是一帘之隔，星空的璀璨便与阴暗的房间没有任何的交集。
披上丝绸质地的睡衣，艾莉丝走到偌大的窗边，悄声将轻纱一样的窗帘拉起，瑟瑟的晚风顿时迎面吹来，烂漫的星光斜斜投射在她纤瘦的身上。
夜阑人静的时分。
独自安宁的世界。
近半年的时间，她在法国和希腊两个国家间游走。
不是为了旅行而旅行，她仅仅是，觉得了不安。她能预感，她将要失去一个很重要的人，然而，她不可以伸出救赎的双手。
*
旅程的起点是法国巴黎。
时间是春意盎然的四月。
在香榭丽舍大街的人群间穿行。
在协和广场的拉美西斯二世雕塑前注脚，犹豫，却始终触手抚摸冰冷脸庞那熟悉的曲线。那一瞬间，那一刹那，恍若千百年来的时空阻隔不曾存在。她依然觑见这名法老驰骋沙场胜利归来后的自豪表情，瞳孔倒映出的绝非悠闲的人影空旷的广场万里的晴空，而是宫殿外台阁下千千万万纵声高呼自己名谓的子民。
艾莉丝淡淡地笑了，像是想起失落已久的美好过去。
漫无目的地步行，宽敞的行道两边是新芽初长的林景。张开五指，抚触咫尺之内银杏树纵裂的树皮。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不经意停下步伐，在凯旋门的对岸拐角，仰望艾菲尔铁塔的塔尖。
走进悠久的卢浮宫，凝望墙上的精致雕纹窥探四百年间一切令人唏嘘的情景画面，闻见维纳斯冷笑那一册册不为人知的黑暗血史，聆听胜利女神诉说拿破仑惨败滑铁卢战役的一蹶不振，传言蒙娜丽莎的微笑或曾为法国大革命的光耀与人们对自由胜利的雀跃更甚迷人，却不知在寂静的黑夜里因变幻的风云人性的矛盾失色黯淡……
沉重，然非窒息的感觉。
抚过墙壁朱红印纹的指间尚存留着独特的香气，仅仅半日，却已仿佛在时间的长河游走了一回，世事的更迭起落历历在目。
怀抱希冀的心情，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惹人感叹岁月无情的历史长廊。不过是转眼间，前方的光辉变得那么耀眼，仿佛门后是另一个世界，足以使她豁然开朗。
夜幕将至，令人醉心是塞纳河畔的日暮美景。
守在石堤行道的梧桐树树影婆娑，日落的夕阳在天边燃烧，将绵延长空的霞云染得火红。凭栏远望，河的对岸亮起了一样的灯光，投影柔情蜜意地落在了恢弘的波旁王宫。平缓的塞纳河上不时有乘满观光旅客的游艇经过，将绚烂的粼粼波光激起一阵白色的浪花，人们谈笑风生，举杯共饮。
余晖散尽，夜色笼罩。
西提岛东南端的巴黎圣母院一如往昔的沉寂，水平线最后的一抹红光正对朝西的哥特式教堂。八百年的风吹雨打八百年的事物变迁仿佛未能折损外墙的一丝一毫，却使仰视她的众生尤感岁月沧桑。双钟塔高耸而出，钟塔内的墙壁上被人刻下“命运”一词，似在嘲讽所谓的命运不过源于支配那愚昧时代的人的黑暗之力，即是人们口中的魔鬼。
命运吗，艾莉丝暗想，钟塔在无尽的时间长流中见证着人自身的命运，果真恰如其分。
就像无知驱使愤怒的人们捣毁了“国王长廊”的雕像，之后又似知错的孩子真心认错般将毁坏修复，或许愚昧真的不仅仅是时代本身吧。
来回踱步，无论巨大的玫瑰窗背后掩隐着多么精美的天顶，她始终没有踏入这举世闻名的建筑的大门。因为她不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她不配瞻仰圣母的光芒。她是被放逐的生灵，是罪孽深重的灵魂，正如失落了乐园的亚当和夏娃一样。
低沉的钟声此际鸣起，恰似敲响了日夜循环的轮换…………
*
思绪抽回，抱膝坐在窗边的艾莉丝呆呆地，注视隐没在星光不及的阴影下的挂钟。
时钟的指针总是周而复始地行走，只要上了发条就可以不知疲惫地转动。[插图1]
而记忆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任沙漏倒转，无法忘却的，始终在灵魂深处笑得淡漠。
还记得在那无垠的茫茫雪地上，她曾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还记得在那无际的水色天空下，她曾停驻他的身后送别。
当冰雪的银芒苍穹的蔚蓝都随匆匆的时光黯然失色，唯有两人的心意一如既往的澄明。
悄声上前，她如朝圣者般虔诚地从背后抱住他，呢喃的耳语恍若无声。而后，目送没有回首的他，静恬地笑了。
*
只身乘坐列车穿梭于不同的国家，艾莉丝早已习惯了没人陪伴的时分。
沿途的风景有如倒带的胶卷般从眼前飞掠而过，快意的凉风孜孜不倦地拂面吹来。跨越了两个季节的列车从四月的暖春奔向岁末的深秋。
只要遇上阴雨天气，她就会习惯性地在倒映着灰色天空和雨丝的镜面上呵气，边用指尖在白芒的水雾里描画出五个字母的轨迹，边在心里将其串起，低声念读。
渐渐地，闷热的夏季如期而至。空气偶尔凝固得让人透不过气，早上射入车厢的明亮光线此刻已失去了踪影。艾莉丝知道，不用过多久，窗外的世界便会刮起风暴。果然，刚用完午餐回到座位，远在天边的少女峰就闪现了一道刺目的紫光，瞬间将沉寂的云层划开两半，只留下视网膜上的华丽残影转眼逝灭，紧接轰响的雷鸣不过是数秒后的呼应。[插图2]
西欧的天气大多时候十分温和，常常给人舒适怡然的感觉。入秋后，流泻全身的气流明显变冷了，但艾莉丝没有拉上车窗，反而任由顽皮嬉戏的风把自己的头发吹得凌乱。
如果心也可以结冰，那么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应该是这样的对吧…艾莉丝直觉相信着。
*
六月的旅途走走停停。
不变的是每次来到露天茶座都会坐下来，随性地点上地道的咖啡与茶点，在恬静的午后时光中度过剩下的时间……
也会穿越大街小巷，然后在街道隐匿的转角找到古老的书店，走进去饶有兴致地翻阅各类布满年岁痕迹的书，一呆就是一天……
在中央广场散步时随意地给鸽子撒一把面包的碎屑，静坐在长椅上侧耳倾听喷水池奏出的乐章，双眼定格黄昏天际那一抹柔和的日暮余晖之上……
她从容地在每个角落留下自己的足印，像极一个真正懂得旅行内涵的旅人。
此行，艾莉丝真的到过许多许多的地方。
浪漫气息弥漫的巴黎，遍野紫色花海的普罗旺斯，银光闪烁的科特达尔冈特海岸，威尼斯水城的圣马可广场，音乐殿堂维也纳的阿尔贝蒂娜博物馆，福音天使与十字架同在的千年纪念碑…………
不胜指数的景致，在脑海中拼凑成名为“记忆”的无色琉璃，却在日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迎来了多瑙河告别的列车加速飞驰，急切奔向旅程的终点。终于，越过一望无际的草原，掠影冰雪覆盖的山脉，打破浩渺无波的湖泊，艾莉丝踏上了希腊的大地。
希腊，一个古老的国度，在爱琴海的摇篮中酣睡成长。
这里是神话的起源地，曾经的人们对庇佑他们的众神崇敬爱戴，就像对在奥林匹克山上维持天地秩序的主神宙斯心怀敬畏，对公正审判万物是非的忒弥斯肃然起敬，对赋予大地生机教授人耕种知识的德墨忒尔心存感恩，对为天空带来耀眼光明的阿波罗和在黑夜留下指引白光的阿尔忒弥斯爱戴不已，对同是智慧化身又是战争女神的雅典娜顶礼膜拜……
念至此，艾莉丝失神了。
依然安静地仰望着深蓝天宇衬托的银色星辰，依然安静地聆听爱琴海起落的潮水私语。只是内心还是不住地在颤抖。
雅典娜，你可知道，因为你的任性，有很多本该活下来的人将要死去，以他们的血和生命换取你所追求的胜利的光耀，所谓的和平。你或许会说这是救赎人类的唯一方法，可是，是真的么？如果只需鲜血和灵魂的祭奠便能洗清人深重的罪孽，那当初正义女神为何要把公义之秤留在人界。
倏尔，她的嘴边扬起了一丝苦笑。恐惧失去的自己，又哪里有对雅典娜说教的资格。
*
阿克洛波里斯山丘上，一座恢宏的神殿屹立眼前。象牙色的山丘在旭日顶托，夕阳红染，星月相伴的时月里度过了无数的黑夜。
二千多年来，甚至更加久远，雅典娜带领她的战士捍卫地上的爱与正义。正是在这座雅典卫城中，人性的矛盾与美丑的彰显被无限放大。
“你在这里，是吗…”
像在问自己，也像是在希冀等待来自远方的回答。
但她知道，无论再怎么等，那份抑压心底的对那声应答的渴求终究只能落空。无论再怎么期盼奇迹的出现，注定的，宿命的，星之轨迹都不可能被改变。
命运的十字架太过沉重，以至于架上它的人无法喘息。
“这就是你的选择，对么？”
她喃喃地说，轻若羽毛的耳语。
在第一眼看见那个少年的时候，艾莉丝便已见到了这个少年没有明天的未来。
她知道他会收下两个可爱的孩子做学生，跟他们一起在寒冷的西伯利亚冰原上生活，在相处的过程中彼此影响彼此交融最后缔结出独一无二的感情羁绊，但到最后，无法对自己坦率的他依旧会一无所有，不论是叫艾尔扎克的孩子还是叫冰河的少年，他都将一一失去。
所以，她想阻止他，在一切无可挽回以前，阻止生命的陨落。
然而，她不可以。不可以伸出救赎的双手。
“对不起…”
她不甘，她怨恨。
她是这般的无能。
道歉，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但，又有什么用？
艾莉丝呆呆站在黑夜笼罩的大地，此际的星光冰冷，苍白，连带秋末的寒风一同缠绕纤细的身躯。
她了无知觉地伫立了许久，麻木地接受着冷风的洗礼。待回过神，四下的空气已不是一般的夜寒，她深切地感受到死神镰刀所发放的冰寒。
也就明了，将有生者的灵魂被带走，受引渡去往死者归属的国度。
而比死去的温度更冰冷的，是绝对零度冻结的钻石星尘。
在恍惚的那一刹那，艾莉丝闻见了两把同时呼唤自己名谓的声音，用尽力气地，拼尽全力地，叫喊。
然后，她抬起头，朦胧间看见了从不会在冰原以外的夜空闪耀的极光。
纯白的极光，没有任何的温度，没有任何的色彩，却让一切的生命都停止了活动。
也是在那一刹那，艾莉丝听到了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
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自己居然没有哭，就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心跳平缓犹如眼前所见仅仅是一场梦幻的夜宴。
不知道自己到底站了有多久，仅仅是，惯性地，在原地静立。当回过神，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朝着远处的水瓶宫，极力地，往前伸去。
“…卡…妙……”却有零落的冰晶飘入手心，化作泪水。[插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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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举合拳的双臂，
呼喊女神的圣名，
倾泻水瓶的曙光，
冰封心跳的律动。
“——奥罗拉之审判！”
“——奥罗拉之审判！”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明天，明天(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