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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酌清酒 ...

  •   近两日,我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劳碌命。

      牧如风马不停蹄的,隔一两日就引见脂粉斋各大铺子的管事给我认识,大有一种将这些铺子扔给我,自己去潇洒的感觉。

      这本来没什么,若说“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话,我之材就是打理铺子。

      但牧如风每每介绍管事的时候,都以“今后要是我不在,你可以找他商量……”为前提,让我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克夫,一嫁过来就要守寡了。

      此刻,牧如风为我引见的管事姓楼,他的铺子是前几日刚并购过来的。据说,牧如风为此,耗了不少心力。而他最想交由我打理的也是这间铺子。

      我揭开杯盖,吹去毛尖叶,抿了口茶道:“楼管事,我夫君常跟我说起你。”

      “你白手起家做这一行,能到今日,试过一个人赶制上百计胭脂,也因为天灾人祸拿不出预期的数目,决然断指博信。现今,如你这般的诚恳生意人不多,我与夫君都很敬重你。”

      “承夫人看得起。”

      我放下茶,缓缓看他:“但你须知,一旦这合约签了,楼氏胭脂铺就归我牧家所有,包括你近年新研制的胭脂调配之法,全都不得隐瞒,也不能以其他方式被第三者知晓。做人做事有如此茶。放得久了,便容易失了味道。如今这世道,拼的可不是血肉之躯,讲究的是心智和人脉。纵使你不甘心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是么?”

      楼管事面上怔了怔,随即爽朗一笑,眼底再不像牧如风刚介绍我时露出那番鄙夷。

      他点头道:“夫人说的极是。我以这半残之躯担保,绝不会有违于此约,并力所能及地帮助壮大牧氏生意,请二位放心。”

      要说楼管事的豪爽当真是不同与常人,立完誓,马上就打我与牧如风的趣味来。

      “牧兄弟,你这夫人伶牙俐齿的,收钱管账可以,平常若要起个争执什么的,应当是不容易对付吧?”

      牧如风于我轻声一笑:“是挺不容易。”

      顿了会,他再道:“是以,我从不跟她起争执,凡事随她,她高兴,我便也高兴。”

      楼管事一脸钦佩地走了。

      他后脚刚走,我立马卸下刚才的架子,急急走到牧如风跟前,下巴贴了贴他额头,温度略高,但没发烫。撩起袖子在他手腕处搭了搭。

      牧如风颇感意外地看向我:“娘子,你还会号脉?”

      我:“不是,就看看你还有没有心跳。”

      牧如风:“……”

      我道:“你心跳应当是没有加快,所以,你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牧如风饶有趣味地笑道:“你想说什么?”

      我焦切地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如风,你马上随我去看大夫,一个治不了找两个,我决不能就这么失去你。”

      “……”牧如风黑着脸,“娘子,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问:“如风,你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没有。”牧如风慢慢踱回椅子上,呷了口茶,淡道,“娘子很想为夫有事?”

      “那你为什么老说‘今后要是我不在’?”我给他沉痛地指出,“这么有深意的话,很难不让人乱想,你以后别再说了。”

      他手臂一张,把几乎要暴走的我强按在膝上:“我是要怨念你这么咒我呢,还是该感激你这么关心我?”

      我一愣,暴躁的脾气顿时给收得干干净净。

      “如如如如如……风?”

      “嗯。其实,娘子你要看为夫有病没病还不简单?”他一双黑眸幽幽望向我,其意不言而喻。

      我浑身一颤,但觉腰上的手在发烫,特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你没病你没病,是我有病,我有点不习惯你这个样子,再说大白天的这样子不好,传出去教人笑话。”

      他立即松了手,附带轻咳两声。

      我微微抬眼,瞧见他两耳略红,颊边也有可疑红迹。

      我这才意识到他原本无此意,只想借机惩治我这焦躁的毛病,不料我一挣扎,反倒弄得他自己不好意思。

      恰此时,下人进来通报:“少爷,你说的人找到了。”

      牧如风神情恢复自然,肃然道:“带进来。”

      我直觉一会要进来的这人不太简单,应该还跟我有点关系。

      果然,牧如风下一瞬便对我道:“娘子,你还……记得梅妃要我们找出毒害大皇子的真凶吗?”

      这事儿因他当初要我好好准备成亲不让我插手,我也就真的没再留意。现在他再问起来,倒免不了愧然:“记得,你知道是谁故意为之?”

      牧如风不语,讳莫如深地看向来人。

      出乎意料,这人竟是知味楼的唱曲姑娘名唤烟卿,跟夜莺曾以姐妹相称。

      看她此方绾着流云鬓,身穿紫纱长裙,款款走来,我不由怔了神。

      千思万想也决计想不到我知味楼会出叛徒。而更让我气愤的是,烟卿此时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牧如风替我问道:“烟卿姑娘,有人见着你在大皇子吃的点心里下毒,你认是不认?”

      她略略抬眼道:“认。”

      “你与大皇子有私仇?”

      “没有。”

      牧如风看向她再道:“那你是受何人指使?”

      她回得没有丝毫犹豫:“无人指使。”

      牧如风皱了皱眉。

      也就像他这么淡泊性子的人才会皱眉,要换是我,直接冲上去抽她两嘴巴,等她哭够了再威逼利诱。

      深深吸了口气,我再不抱任何希望地随口念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这次却顿了一下才回:“为我家主子。”

      我愣住,却听牧如风道:“你口中的主子,是指楚文公?”他在烟卿神情慌乱的时候好心解释:“我查到你曾在文公府做过五年的舞姬。”

      “是。”烟卿并不否认,“大皇子作恶多端,我没毒死他是天下的不幸。”

      纵然我也赞同她这个说法,但我决不允许她差点危机我和家人。

      她看出我的不满,面无表情道:“就算皇上被手足亲情蒙蔽,冤枉好人,错杀无辜,但能除去一大祸害也是值得的。”

      “那是因为他们不是你的亲人。”我冷冷打断她。

      烟卿沉默了。

      我了解她这种人的身世,逃不出父母双亡的厄难,只是气愤之下口不择言。

      半晌后,她音色颤抖道:“是,我父母死在大皇子的马蹄下。”她双眼泛红,凄厉道:“我亲眼见到大皇子的马蹄将我父母践踏而断的气!”

      “若不是楚文公收我入府,寻舞师教我学艺,我如何能挨到今天?”

      牧如风忽道:“我想知道,如今楚荀娶了李画羽为妻,而李家是大皇子一派的死忠,你怎会选在这个时候起争端?”

      我也有这个疑问。

      纵然大皇子对李画羽有意,但这实属私人恩怨,若是我,绝不会选在这个时机起内讧,毕竟太子一党虎视眈眈,就怕寻不到他们的把柄。

      不料烟卿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大笑道:“大皇子不在了才好。楚公子才能取而代之。”

      她口中的楚公子必是指无疑。

      我一凛,忙斥道:“大胆,凭你这句话,足够定诛九族的大罪!你是不想活了,但楚家上上下下四十几口人命,你担待得起吗?”

      刚斥完,烟卿大笑道一句:“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接着,便见一股浓稠的鲜血自她嘴角溢出。

      我惊慌退开十余步,才猛然醒神疾呼:“快叫大夫——”

      “来不及了。”

      牧如风蹲着伸手在她鼻前一探,沉声道:“她已经断气了。”

      我又是一怔。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前一刻还在你面前大笑大骂,下一瞬竟就这么没有吐息了。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说不清是惋惜还是什么。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道:“那如何跟梅妃交代?”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牧如风道,“就将她的尸首和证人的供词一起交给梅妃吧。”

      厅堂刮了股风进来,木门轻擦发出“咯吱”一声,冰凉的砖石地上,烟卿死不瞑目,鲜血像是在领口纹了两朵狼毒花。

      我惴惴看着,不敢上前。

      牧如风唤来下人将厅堂里一番收拾。

      几个壮丁利索地把烟卿尸首用草席裹了背出门去,嘴严的两个丫鬟不带一丝惶恐地把血迹擦干,大抵是因为沾了晦气,婢女拿来两座点着檀香的香炉,在案几两侧各摆一个。

      “怎么,吓坏了?”把一切都吩咐下去,牧如风轻轻走至跟前柔声问道。

      我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嗯。毕竟我原没想要她死。”

      牧如风叹了口气,顺势将我搂进怀里:“京城这么乱,我们得早些做准备离开才是。”

      我道:“离开?我原也想赚足了银子然后带家人去江南祖宅,只是,你父母的遗愿……”

      “生意并非要做在京城。”牧如风抚着我的头发,顿了顿,又道,“这些你不必担心,我会一一安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酌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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