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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佛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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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东来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被泪痕剑当胸而过后泪痕消失了,自己却到了李园。
传说,萧大师的儿子会用他亲手铸就的泪痕剑,杀死他另一个儿子,那为何,自己竟没有死,为何竟来到几十年前的江湖,为何会遇到李寻欢。
这个江湖,没有大镖局,没有萧泪血,没有司马超群,没有流水老人,亦没有紫气东来,只有小李飞刀威名正盛的那个江湖,这个江湖,是属于小李飞刀的江湖,不是大镖局的江湖。
来到李园的三个月后,卓东来的伤势才渐渐痊愈,被泪痕剑当胸刺中,原本是没有一线生机的,可他体内竟然有奇异的力量支撑他渡过了前三日,梅大先生说只要撑过了前三日他就不会死,李寻欢便日夜守在他的榻前,每隔两个时辰用内力帮他调息一次,牢牢护住他的心脉,三日过后,那人终于渐渐恢复了生气,不再是面色青白的冰冷模样。
三日之内,李寻欢片刻不曾阖眼,唯恐稍不留心,榻上那人便被阎罗索去了性命,梅大先生是神医,却医病不能医命,若因自己的疏忽让那人有丝毫损伤,李寻欢绝不可能释怀。
铁传甲从见到那人便诧异,自家少爷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尽心,这样问时,李寻欢只淡淡的应了一句,那句话,让铁传甲听的满腹辛酸,少爷说“他和我一样,是一个从骨子里都渗透寂寞的人”
七日后,卓东来第一次有了意识,缓缓张开那双紫灰色鹰隼般的眸子,沉寂冰冷,胸前的伤口包扎的很好,却依旧在渗血,泪痕剑留下的伤害,不是朝夕就能养好的,卓东来却好似丝毫觉察不到痛楚,笔直的坐直身子,冷冷望着正倚在窗前费力咳嗽那人,冷冷开口道“是阁下救了卓某”
李寻欢仰首灌了几口竹叶青,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一抬眸见那人没有披外衫只直直坐着,便回身掩了窗,又拿过榻前搁置的雪色轻裘递过去,轻声笑道“不是我,是梅大先生救了你”
卓东来凝视那白衣人半晌,终于探手接过白色轻裘缓缓披到肩上,举手投足之间优雅的仿佛不是重伤未愈之人,仿佛丝毫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伤痛,带着些许薄茧的指尖拂过轻柔的雪裘,卓东来细细整理好披风后,抬眸望向那人,淡淡道“在下卓东来”
李寻欢探出酒囊浅啜几口,暖暖笑道“在下李寻欢”
卓东来眸间一戾,定定望进那人的眸子,嗓音愈发阴柔了几分“成化十三年两榜进士李探花,江湖人称小李飞刀,李前辈”
李寻欢偏着头思索了片刻,细密的羽睫轻轻颤动,仿佛对着这个新的敬称“前辈”还有些难以适应,不过,也就片刻而已,他便朗朗笑道“在下正是李寻欢”
卓东来暗暗隐去眸中疑惑,低声应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你这条命虽不是我救回来的,却也是我费力留住的,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拿走它,亦有你,也必须善待”李寻欢盯紧那人的眸子,平静的叮嘱,片刻,又上前扶着卓东来缓缓躺好,这人,伤口痛成这样犹在强撑,是真的不想活了么。
卓东来很是惊讶这位前辈高人的敏锐,竟一眼便看穿自己的心思,及早道这条命是他救下的,不许任何人伤害,也罢,既如此,活着便活着吧,死过一次的人,重生,或许劫数。
后来的三个月好似过的很快,在卓东来毫不推拒,日日谨遵医嘱平静饮下所有汤药的淡漠里,在李寻欢日日轻咳,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好好用药的执拗里,在铁传甲日日念叨,却从未拗过自家少爷一次的埋怨里,岁月无限静好的渡过。
在梅花渐渐谢尽,桃花初始胜芳的春寒里,泪痕剑给卓东来造成的伤害终于化作一道伤痕,渐渐褪尽。
一日清晨,李寻欢吩咐了铁传甲备好马车,随后一个人静静的等在卓东来门外,等遍拥紫裘那人一出来,便浅浅笑道“东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卓东来原本想推拒,却委实不忍拂了那人碧色眸中满满的期待,竟不知不觉的应下了。
这份莫名的疑惑,直至他与李寻欢一起坐上舒适的马车厢内,依旧想不明白,为何会对不过相识三个的前辈轻易就撤下了心防。
李寻欢却好似丝毫不觉,依然含笑望着那人,一派云淡风轻,马车行在途中,竟不知哪里寻到了一小坛波斯葡萄佳酿,要与卓东来共饮,说这酒的性子温和,卓东来重伤初愈,稍饮一些也无妨,亦说,这酒,东来或许会喜欢。
卓东来轻轻晃动手中的精巧银盏,看着浓重的紫色酒液溅起又落下,许久,浅浅啜了一口,却再也不是以前的味道,这酒竟然也少了几分冰冷,温润了许多,或许,以往那些旧事,过去了便再也回不来,只是,无论历经多久,却也始终无法释怀。
铁传甲亦不急着赶路,不时听到马车内传来轻咳,便念叨自家少爷一番,手中马鞭亦是不疾不徐的扬起落下,镶着铁掌的马蹄踏在突起的石块上,几声轻响惊飞些许林莺,一条山路蜿蜒通向幽处,闲适,清静。
马车悠悠晃了两个时辰后,停在了一个深山古刹之前,李寻欢轻逸的跳下马车,对着犹在马车上那人笑言“这寺里的方丈与我是旧识,却总寻不到时机来探望他,你身体好了,恰好也带你来看看”
卓东来瞬时知晓了李寻欢的用心,他怕自己郁结于心,是想让自己来解开心结的,遂也欠身道谢“多谢前辈有心”
李寻欢浅浅一笑,看卓东来从马车上跳下,探手好似要扶持一下,却也觉得不妥般缓缓收回,只轻声道“进去吧,在这里多住几日,对你身体也是好的”
推开寺门缓缓踱入之后,才觉得甚是清幽沉静,处处幽然静谧,倒真是青松步障深五里,龙宫黯黯神为阍,隐隐望见绿阴覆苍瓦,青烟锁古衲,仿佛俗世红尘中毗出一方净土,经年的尘埃被尽数涤净。
卓东来原本是不敬佛的,却也虔诚的双手合十对着大殿神像礼拜一番,不为旁的,只为寥寥此身不亵渎了神明。
李寻欢陪着卓东来行至偏殿佛堂便止步了,说是要在这里叨扰几日,不能不去拜见方丈,若失了礼数被赶出寺里,这几日便要露宿荒野了,那时当真是难堪,卓东来隐隐一笑,并未多言,只是颔首应下。
李寻欢叮嘱卓东来莫要走的太远后,便有小沙弥引着去拜见方丈了,半个时辰的寒暄叙旧之后,铁传甲亦整理好了客房,见天色近午,小沙弥问檀越是否去用些斋饭,李寻欢想了想,吩咐铁传甲随着沙弥去取些斋饭,自己去佛堂寻卓东来。
卓东来依旧安静的立在佛前,眼睑微阖毫无动作,便是李寻欢踱步进来也未惊动到他,佛堂之外声声莺啼、泠泠水响,佛堂之内却静寂的紧,因为里面有着一位逃不开自己心魔的檀越。
沉吟片刻,李寻欢缓步踱上前去,轻轻摇着佛堂正中搁置的签筒,打磨的平滑细腻的竹签哗哗作响,卓东来侧身望去,李寻欢温言轻道“人生在世,往往当局者迷,有时,交予佛祖,未尝不是解脱”
卓东来凝眸望了许久,迟疑着缓缓抽出一支竹签,签头寥寥几笔蝇头小字“佛曰黄土青山”
李寻欢侧目过去望了一眼,淡淡笑道“释言方丈尤善解签,不若请他为东来解一解”
卓东来指尖握着竹签摩挲许久,方将签置于竹筒,淡淡应道“不用了”
佛曰:黄土青山,白骨红颜,一念为佛,一念为魔。
过往只能是过往,既来之则安之,摒弃前尘往事种种,重活一次,竟是上苍的默许。
卓东来放下竹签后便缓缓步出佛堂,这时已渐渐踱远,李寻欢温暖的眸光一直追着那人的背影消失,才摊开手心露出方才自己抽的那一支签“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东来,我求签时,心底念的是你,半缘修道半缘为君,我不曾修道,便只为君。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东来,遇到你,我便心动了,惟愿执你之手,与你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