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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凤兮凤兮归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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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信放轻脚步悄然踱进陵园令府时,司马相如正独自抱着一坛凤求凰,对着栏外几丛青竹一泓秋水顾影自伤,
素来修长白净的手指在秋日斜阳下蓦然显出些许苍白细瘦,玉色的指端牢牢扣着一只描花雕纹的碧绿荷叶碗,一手
悠然击箸,独酌之余,尚有闲情合节漫吟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
为妃……”
玉白的象牙雕箸敲在薄陶酒坛上泠泠作响,司马相如吟到惬意之处,一双狭长的凤眸悠然阖上,宫扇般纤长细
密的羽睫轻颤着在眼睑处投下青色暗影,皎白如月的面上神情甚是欢欣愉悦,隐隐的,看在韩信眸中,多了几分蛊
惑,骨子里散出来的纯粹清冽,干净到蛊惑。
韩信微敛着气息隐在暗处静观许久,那人犹自未觉,一曲吟罢,轻抬足尖踢了踢脚下歪倒的酒坛,见未有酒液
再流出,方才长长叹息,朝着外面扬声唤道“桑濮,再去拿坛酒来,快来快来,慢一步败了我的酒兴,我便……我
便……看我打断你的腿”
韩信不由轻笑,若是旁人,定然骂道“打断你的狗腿”,这人骨子里的清雅隽永,便是斥人也不带半丝俗态,
平白去了几分威严,惯得桑濮险些比着主子还要趾高气昂,理直气壮的很。
可惜,那桑濮早已得了自己的吩咐,自己若不开口唤人,无论如何不许他进来,韩信斜觑一眼那人身侧凌乱散
落的几只酒坛,凉凉应道“陵园令大人在此过的还真是惬意呐,韩某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咦”司马相如一人饮尽了几坛凤求凰,犹自兴起时,意识却早已模糊,一时辨不清来人,一双水意盎然的眸
子斜斜望去,努力显出一些威严呵斥道“韩什么,桑濮你就是桑濮,还姓什么韩……别再和我什么暖的寒的啰嗦,
快去拿酒来,再多话,嗯,再多嘴我就把你送去董府,让你伺候老太爷,你就别想着娶什么雨桐……抱得美人归,
抱得美人归,美人呐,美人一顾兮,心驰神往……”
韩信负手立在一旁听着,浓墨的眸子森然沉寂,冷下面色沉声道“即如是,韩某是否该去禀明圣上,陵园令大
人驻守陵园荒凉寂寥的很,请圣上赐下几位美人为伴,亦好请大人尽享软玉温香,安心驻守陵园”
“圣上,昏君 ,那个昏君,他知道什么美人,真正的美人呐,那是,那是……”司马相如迷迷糊糊应道这里
,却忽然顿住不语,垂眸沉思了片刻,兀自敲着酒坛高声唤起桑濮来。
韩信眸中寒意愈发浓郁,剑眉一挑,逼近那人低笑道“那陵园令大人以为,真正的美人是……”
“韩信”
“韩信”韩信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低低重复一句,以为司马相如是认出了自己,凝眸细看时,却见那人狭长的
凤眸之中依旧是水意轻漾,蒙着几分醉意,玉白的面上亦飞出粲然嫣红,酒意正浓,口中兀自低喃道“美人,韩信
,韩信那只狡猾的狐狸才是美人,那个糊涂的昏君怎么会知晓,他不知晓,昏君,韩信……”
韩信不禁怔住,片刻在那人揪紧自己衣袖之时方才回神,一低眸便见到那人连连揪紧自己宽大的袖襟,一力往
上拉扯着,试图用袖袍擦拭唇畔沾染的酒液,指尖攥得牢牢的倒也罢了,口中亦径自埋怨着“这素绢怎么这么沉,
桑濮,桑濮,你哪里捡来的布条,不好用,下次记得换好的”
司马相如丝毫未曾觉察有人在身侧,低声埋怨时,形状姣好的菱唇微微开阖着,平日里粉霁的光泽经过酒液浸
染,嫣红嫣红的,粼光泽泽几乎要滴出水来。韩信深眸望去,眸心灼灼盈满舒心笑意,这样便醉了,往日一副谦谦
君子,青而有节、坚而心虚的模样,纵使邀他共饮,亦不过浅尝辄止,从未在旁人面前萌生过醉态,今日偶然见到
,委实是惊喜连连。
不若,索性让他多饮一些,醉个痛快,怨个舒畅,那糊涂皇帝将人丢到这荒郊野地便不管不顾了,的确要被怨
,委实该骂,看来这人也是怨愤的久了,连皇帝老儿都敢骂一声昏君,糊涂皇帝。
思及至此,韩信长臂一探,将人捞过牢牢箍在怀里,又顺势拥着倚到坐榻之上,勉力制住那人的挣扎之后,朝
着窗外扬声唤道“桑濮,你家大人今日兴起,你去多拿几坛酒来,我陪你家大人多饮几杯”
桑濮在门外听得脊背生寒、战战兢兢,自从大人被皇帝老儿支使到这儿,看守那破陵墓以来,从未开怀笑过,
终日守着这半年都不见一个人影儿的坡地,便是桑濮也受不住啊,更何况是志存高远、有心报国的大人。每每那面
上薄薄的笑啊,未及眼底便消散了,往日养出的那点鲜活灵秀也迅速溃败下去,如月的面颊没几日便苍白削瘦的失
了颜色,前些日子方方裁好的外衫第一次穿在身上都宽松了许多,平日伺候他更衣时,那细瘦的腕子几乎是一碰变
折的模样,桑濮半分不敢使力,唯恐碰碎了磕坏了,连个瞧病的大夫都请不到。
大人呐,他哪里受过这番苦楚,桑濮在一侧看着心疼的连连叹息,暗地里骂死了皇帝老儿却也无计可施,普天
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皇帝老儿下的令,谁敢不从。
今日里见天气好些,自己好说歹说的劝动大人出外赏秋散心,不意在林中遇到几只肥兔,大人一时兴起弯弓射
中了两只,眼底方才多了些笑意,兴致盎然的吩咐自己赶紧拎了猎物回来烧完下酒。
兴许是担心的紧了,自己一时不忍相劝让他多喝了几杯,这还没高兴一会呢,韩将军便来了,威严无双的大将
军一见到自己问明了大人的所在,便吩咐自己先去别处忙着,不等他召唤,不准进去。
桑濮在外面苦等许久,几次听到自家大人高声唤人都忍不住进去,可一想到大将军的禁令,迈出去的步子又怯
怯的顿住收回来,想来想去,只能在院中愁眉苦脸的徘徊,几乎把院底踏穿也不敢贸然进去,心中急的恨不得拎把
斧头冲进去,将自家大人抢出来,好好的伺候着安置在内室睡一宿,明日便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了。
这会正急的没法子,一听到韩将军传唤,立刻抱着两只酒坛急匆匆的冲进去,一眼望见自家大人正迷蒙着醉眼
、醉意熏熏的倒在韩将军怀中不安分的挣动着,一手使力拍着箍住自己的坚实手臂,一手无意识的攥紧自己的衣襟
费力的往下扯,不一时,便露出一大片莹白的肌肤,甚是扎眼,嗯,扎眼,诱惑,这是桑濮想到最切近的词,可即
使如此,大人还不自觉,手上依旧使力拽着,口中模模糊糊的喃道“好热,热,我好热……桑濮,桑濮,你快去打
一桶凉水来,快去……”
惊得桑濮立刻放好酒坛子,一步迈过去探手便要帮着司马相如理好衣襟,口中连连劝道“大人哎,我的好大人
,这大冷天的,喝了酒可不能吹风啊,仔细着了凉嚷着头疼,得了风寒我可去哪里给你找大夫啊”
喝醉酒的人力气大的惊人,韩信努力的抑住那人的挣动,一垂眸恰见到桑濮忙着与怀中人掩住衣襟,神色一凛
,一把扯下旁侧垂帘牢牢附上那人肩头,强势按压着将人裹得严严实实,淡声吩咐桑濮道“我会看好你家大人,你
可以出去了,多烧些热水备着,你家大人喝了这许多酒,待会定然难捱,还有,记得将门窗掩好,我不叫你,你不
用进来”
秋天确实凉了,除却喝完酒不能经风以外,有些事情,若不关好门窗,也委实不太方便。
“是,是”桑濮见大人醉倒在将军怀中实在难过,可鉴于将军的威严,他亦实在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依着将军
的吩咐照办,心底胆怯的回望过去,暗暗想着让自家大人自求多福。
韩信等桑濮掩好门窗走远之后,盯着怀中人思量片刻,臂上一使力将人拦腰抱起让他舒适的倚着,指下触及衣
衫之下掩着的盈握细腰时,暗下决心,此次出军定然要将人带在身侧亲自看顾,纵使与皇帝反目,也绝不会放开这
人,绝不放手,绝不再交予旁人看顾,绝不。
前次与皇帝约定,他将人留在朝堂看顾着,自己放心上战场,如今这境况看来,他不过将人放逐而已,无异于
让人自生自灭,这份折磨,来日定会找到时机让这人亲手讨回来。
此心一定,再细看怀中之人时,轻手倒了一盏热茶送至唇畔低声劝道“来,喝些热茶,解酒的,不然待会会更
难受”
那人双手一扬胡乱的挥过来,触到杯壁之后,立时牢牢攥紧,细瘦的指节隐隐泛出白印也不肯放手,狭长的凤
眸迎向韩信,眸光灼灼,仿佛认出了眼前之人,又仿佛醉眼认错了人,端详许久后长叹一声,低低吟道“愿与君共
马同鞍,并肩沙场,大丈夫当横战御敌,马革裹尸……韩信……韩信,愿与君并肩骋沙场,马革裹尸还,同生同死
同葬,韩信……”
后面几乎吟咏而出,余音犹颤,几乎不闻,韩信听得心下揪紧,究竟是受了多少委屈,才将这铮铮傲骨、昂昂
志气磨进几坛冷酒之中,揉碎了,搓尽了,喝醉了方敢宣扬出来,方敢遍缠哀思。
长卿,长卿,这一世,遇到你究竟用尽我多少世积下多少福德,穷尽毕生之力,纵使负尽天下人也不负你,再
也不会留你一人,誓与君横战沙场,生同寝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