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滑头鬼]安知叶落》时间黑洞

142、哥哥

　　一四〇·哥哥

　　深夜，东京无人岛。

　　最后的意识里，火光，淹没了世界。

　　赤发的少年得从榻榻米上猛然坐起。
　　入目是熟悉的光景，汗津津的后背接触到微冷的空气激起少年的一阵颤栗，也将他从那个真实到无法抹去的“梦境”中彻底拉了出来。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意识到这里是自己的房间后，少年深深吐出一口气。
　　又一次。
　　又一次。
　　他闭上眼睛，将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冒出来的液体从眼睛里挤出去。
　　“哈……”
　　发出不明意义的声音，少年向后倒去，随着一声闷闷的拍击声，又一次回到自己的最初的状态。

　　真是可怕啊。

　　感受着床褥带来的实感，心里彻底踏实了下来，直到此时麻仓叶才有勇气再次回想那个梦。
　　那个噩梦。

　　没错，噩梦。
　　什么样的梦对于麻仓叶而言有资格被定义为噩梦呢？
　　暂且不论麻仓叶，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噩梦会是什么呢？
　　——世人梦见鬼怪，惧之，畏之，唤之噩梦。
　　对于以通灵王为目标的通灵人麻仓叶来说，这样的定义肯定是不合适的，可是，却可以提炼出所有可以被定义为噩梦的梦境的一个共同的特点——令人恐惧。

　　恐惧。
　　这是一个无论怎么看都与麻仓叶没有多大关系的词语。
　　有什么能让麻仓叶恐惧到动摇呢？
　　和这个孩子相处过的话，你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回答出来这个问题的。

　　但是……有的哦。
　　能够让麻仓叶恐惧到动摇的事情是存在的。

　　——像是“自己，不再是自己”这样的事情。

　　夜色沉沉，似乎距离天亮还有不短的时间。

　　那是一个真实到让人混淆现实与虚幻的梦境。
　　一方庭院里的数座小屋，数座小屋里的零星几人。
　　用舞台剧来比喻的话，这便几乎是全部的场景和演员了。
　　……不过，果然还是更正一下吧——用舞台剧来比喻或许并不贴切，要说的话，那个——那些梦境与长篇连载的剧集或许更加相似。

　　醒来的时候，会忘记梦的内容——梦里的一切本应是模糊不清的。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麻仓叶已经记不得那个作为起始的“第一集”是什么时候“播放”的，只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梦里的一切早就步上了正轨。

　　梦，是连续的，却又是间断的。

　　梦中的一切是连续的，可是梦境本身却没有遵循那个既定的顺序。
　　——这或许也是麻仓叶过了很久，才发现所有的梦境都是相关联的原因。

　　梦境在延续，却也在重复。
　　重复让本应模糊不清的梦境变得具体清晰，变得甚至比真实更加触手可及。

　　麻仓叶，记得庭院里水流的每一声流响，记得夕阳照在回廊上每一寸的温度，记得妇人和少女每一个微笑的弧度。
　　每一个细节，比他亲身经历更加深刻的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他的记忆里。

　　每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混乱尤是。
　　——简直就快要忘记了，他是麻仓叶而非梦里的那个人。

　　很长一段时间内，麻仓叶都没有发觉这些梦境对自己真正的影响。毕竟对任何人来说，刚醒来的时候稍微发一会呆并不算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梦境中的“剧情”也大多是些琐碎的日常——对梦中的自己来说，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日常”——这样程度的感染力是极其有限的。

　　但是，“日常”并不是全部。
　　那些有了合适契机的话，甚至有可能成为前进支柱的日常，并没有机会能延续到最后。
　　——啊……如果是能够愉快看到最后的那种剧集该多好啊。

　　梦境迎来了终章，在通灵王大赛正式开始的时候——由令人深陷其中的日常，变成了令人畏缩的噩梦。

　　被满含恶意的人闯入的庭院，被绘制着符文的利剑射得千疮百孔的门窗，被不计后果的术法破坏得残破不堪的屋舍……还有，再也不能在不经意间视线相交，而后相视一笑的人。

　　被毁坏殆尽的，一去不返的“日常”。

　　作为最后一幕的，永远是那漫天的火光。
　　——他用术法，用灵力，用灵魂燃起的火焰。
　　——我用术法，用灵力，用灵魂燃起的火焰。

　　什么都不剩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有做什么吗？
　　我有做什么吗？
　　他做错了吗？
　　我做错了吗？

　　最后的最后，火光之中看到的景色，染上红霞。
　　——一如每一日，沐浴在夕阳之下的庭院。
　　麻仓叶知道，这是最后一眼了。

　　他环视，缓缓的，将每一个人的面庞刻在自己灵魂的最深处。
　　将那一个个熟悉却陌生的面庞。
　　我是恶鬼吗……？
　　不是啊……我不是恶鬼……可是……如果是面对这样令人作呕的存在……成为恶鬼又何妨呢？
　　是啊……舍弃一切……成为……恶鬼……又何妨呢？

　　悲伤和愤怒几乎吞噬了他的意识——

　　“我会回来的……”

　　既然被当成恶鬼了……自然是不能让一切就这么简单结束的——这样，才配得上这个身份啊。

　　到最后了呢。
　　不自觉的，他的视线离开了人群。
　　不经意的，那个在火光之中显得更加刺眼的夕日出现了。

　　像是受到了什么剧烈的刺激，躺在床铺上的麻仓叶全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然后猛地睁开了眼。

　　——不……不对。
　　不是这样的……不是！
　　他是麻仓叶，不是……梦里的那个人。

　　仅仅是回想都会让他被如此深入的卷入。
　　似乎每一分每一秒，事情都在朝着更加不妙的方向发展着。

　　将名为麻仓叶和梦中的那个人分离开来的时间花费的越来越长，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名为麻仓叶的存在正在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侵入。

　　噩梦。

　　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如此深陷其中了呢？
　　麻仓叶不知道。
　　或许……根本没有一个开始，从一开始他就从来没能挣脱这些梦境——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个深渊。

　　真的是……“深渊”吗？
　　或许……就此沉溺才是正确的做法也说不定。

　　那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他是知道的。
　　不……何止是知道，时至今日，麻仓叶不仅早已经彻底了解过那些被记载下来的事情，更是与如今的那个人有过不止一次的接触了。
　　但是……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想要唤出那个名字——如果叫出来的话……就好像要承认什么一样。
　　那是他不想要承认的东西……现在还不想。
　　因为……还有必须要确认的东西。

　　正如那个人所说，他回来了。
　　以“恶鬼”的姿态，时隔千年。

　　像一个漫画中尽职尽责的反派，出现在他应当出现的每一个节点，做着一切可以吸引仇恨的事情。
　　一点出入都没有呢，和那个梦境最后那个失去了一切，然后舍弃了一切化身恶鬼的梦中人。
　　但是啊……但是呢。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麻仓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个人，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并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个这个样子。
　　一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什么更为深邃的原因。
　　——他的直觉一直在如此喃喃，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
　　真是奇怪啊……
　　明明所有已知的信息都是与他的判断向左的，但是他的直觉却出乎意料的比以往要固执千倍百倍。
　　即使是一项对自己野性的直觉信赖万分的麻仓叶也是明白的，这样的判断任性过头了……可是，他无法遏制。
　　他似乎，总是更偏向于把那个“十恶不赦”的家伙的所有行为都往善意的方向去理解——或者说，他希望那个家伙不是恶意的。

　　他很迷茫。

　　这种迷茫由来已久，早在那些梦境走到终局之前，就已经深入骨髓。
　　是从听说关于麻仓家和那个家伙的渊源开始的吗？
　　——不，还要更早，应该是从他，第一次见到叶王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是，还在京都的时候吧。
　　在京都的横茶基地旧址，那个自称是未来之王的麻仓叶王亲自来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就开始了。
　　虽然道莲和霍洛霍洛都将那次初见定义为挑衅，但是，叶却无论如何都认为那是打招呼，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固执的认知相当的不可思议。
　　即使是因为他“能够看见灵的人都是好人”的准则，这样的偏心也是有些说不通的。

　　如今看来……的确有原因啊。
　　但是，这原因不论是来自那个梦境，还是这份由血缘双生带来的羁绊都让他不知如何面对。

　　现在的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现在的你，在此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有什么缘由呢？

　　——简直就像是麻仓叶自己为了原谅那个人而强行找出来安慰自己的东西呢。
　　他的心中还存在一丝希冀——如果麻仓叶王……真的只是个别扭到不行的家伙呢。
　　能看到灵的……都不会是坏人的。
　　这是他一直以来相信的，也是他想要继续相信下去的信条。

　　如果……能够和他面对面的谈一谈就好了。
　　他现在正在纠结的东西，他想要确认的东西全部都能得到答案吧？

　　——只可惜，果然已经没有时间了。

　　今天，逃避了。
　　安娜开口的时候，他当真是松了一口气的。
　　败给了一时的胆怯，将应当说出来的东西隐藏起来了。
　　这是……不正确的。

　　虽然迷茫疑惑的事情还有很多，也还可能存在者更多更加深层的东西，但是……只有这个，无论如何不能够逃避。
　　此世的麻仓叶王，是麻仓叶的兄长。
　　这是，无论如何都必需承认的，不能用任何方式否认的事实。

　　而真实——麻仓叶希望存在的，不知道却想知道的，在此之上。
　　他知道。
　　但是，如果，连这个都不敢承认的话，一切都无法开始。

　　又是一个被噩梦侵扰的夜晚，可是拜他所赐，麻仓叶下了某个决心。

　　“那家伙……是我的哥哥。”
　　他说，对同伴。
　　他承认，对自己。
　　他踏出最初的一步，为了接近真实。

作者有话说

　　终于，万里长征走完了最后一步。
命途多舛的一章终于被我更上来了QWQ
于是开启周更计划！这个算这周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