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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俱忘 ...


  •   大越的冷宫所在并不像储秀宫和承恩巷那么狭小杂乱,也不以冷宫为名,而是唤作西外宫。皇宫内西北处距太极殿最远,又地方甚大,外边划做了太监宫女的住地,内宫处就做了冷宫。北林宫,明月楼,望霞殿为西外宫三大主殿。
      北林意为忧伤,明月视为思妇,望霞则为切盼,帝赐公主居于北林宫,与打入冷宫无异。
      大越素有刑罚不上大夫之例,更更何况公主?皇子公主之罪,小则太监宫女代罪,大则母妃太傅代罪,圣上骨血,非逆不惩,只要不是谋逆重罪,大多不会大惩。所以此次端慎公主遭惩,激起言官台谏之烈,实在难以估料。正知谏王韶几欲碎首殿上,讽元和帝罪罚不上公主,以正祖制。
      元和帝从来冷漠多疑,最忌莫家,如何肯听从言官之言。当即贬王韶为谏史,又斩首几位言辞逾度的谏官,朝堂之上,一时塞口钳舌,人人噤声。帝王愈正行端方愈怕谏官,才会为台谏所挟惧人谤言,暴而偏听。不重行德的帝王更不会怕小小言官,任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北林宫。
      天已大亮,端慎仍未晨起,倚在床边,神色怔忪。
      云袖和玉钿劝过也无用,便去外间打扫。北林宫到底不是正经宫殿,虽不算破败,陈旧杂乱也是难免的。方才转出内室,正见着梁怀安进来宫门,疾步进了里间,见到公主未晨起,竟又退了出来。
      梁怀安是公主的内侍门官,公主出生时他才八岁,就一直伴在公主身边,如今八年已过,正是十六岁。他为人恭谦有度,素有才名,又与公主相伴长大,最是亲厚,二人见他不由大喜。
      前些年宗霖先生来宫中选弟子,内侍中只有怀安一个被选中了,教授了许多经世之道,比起太学学子还要清隽知礼。要不是年少做了内侍,早入翰林去修史了,饶是如此,各宫的人见了也要唤一声梁先生。
      梁怀安一直随宗霖先生居于京外孤竹山,只有节气时才回宫,这次听说如此大事,方才急赶了回来。
      "梁先生,总算回来了。"云袖走过来行了一礼,目中颇含悲悯。"女官。"梁怀安点了点头,眉有倦色仍拂袖轻托。
      云袖是打小服侍在莫慧心身边的,如今三十有余,实为长辈。随侍皇后十余年也早就受封女官,为一品司礼。长辈不呼名而呼位,梁怀安一直守礼不逾。
      云袖进了里间扶公主着衣,又摆好卧案,方才出来回话"这里都是侍候夫人的,随公主身边近身伺候的,都是宫里人,如今全打回了司侍处,只剩先生一个从小照看的,难免多劝着一些。"云袖说着便替梁怀安打了帘子进去。
      梁怀安也颇觉难过,又见公主神色恍惚,便裣衽直跪,落地有声道:"公主,恕臣来迟。"
      言讫,见公主仍了无生息,便说:"可否容臣先去更衣打扫,稍后必来向公主请罪。"
      端慎闻言从床上掷下个菩提子串,问道:"你有什么罪?"那串子还是初拜师时宗霖先生赠给梁怀安静心修身的,梁怀安自己盘弄温养了半年,才送给公主做个礼物。
      此时他望着,不由声音苦涩:"公主本族大难臣未及相护,公主意违体亏臣未及慰藉,臣如今悔之已晚,愿从出师门,长伴公主。"
      公主听着,似从魔怔里醒了过来,睫下流出一串的眼泪,又想到伴身的只有这一个人,不由难过道:"怀安……"
      梁怀安见公主容色苍白,神色凄楚,便起了身,展开衣袖给公主拂了拂泪,方要说话时,公主抱住他的腰,伏在他身上大哭了起来。
      梁怀安顿时连呼吸也轻了起来,唯恐惊着正伤心的公主。公主自长大了之后,并不曾如此大哭过,照大越的礼数,原也是不该如此号哭的。
      梁怀安见公主如此伤心,心中十分难过,却也只轻轻抚了抚公主散下的头发,又为她匀了一匀泪。
      公主哭罢,抬头道:"怀安,我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梁怀安闻言,眼中尽是柔和道:"公主尚有母妃,女官与臣在,如何一无所有了呢?"
      云袖在边上看着,此时也道:"公主不能如此想,没了嫡女名头,本家和太后,是没了最外层的东西,这些迟早哪一天都是会没有的。"
      端慎听过勾起几分怒气,当即将香炉从案上拂下,冷声道:"姑姑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本宫迟早会一无所有吗!"
      云袖闻言躬身道:"奴婢从本家侍候夫人已有二十年,更从小照看公主,奴婢知夫人生长莫家,行走尽不如意,奴婢亦知夫人爱护公主从来假以辞色。然而公主如今之苦尚不及他日万一,若幽居此地为尽失之难,那前路忧惧公主恐不堪一二啊。公主如此经受不住苦难,奴婢与夫人更盼无可盼了。"
      端慎闻言道:"姑姑说本宫是幽居此地,可本宫没了本家,没了位称,又是罪臣五服,在宫内就是人尽可欺,狗彘不如,本宫何来的盼头?"
      云袖再要说话,见梁怀安为公主泡了一壶碧螺春,又扶了云袖起身回话,才在案侧坐下道:"公主可曾记得与臣读诗?"
      他关怀和鼓励的看着公主,又轻声说:"人生有百年风霜,诸葛孔明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杜少陵是艰难苦恨繁霜鬓,李重光是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陆放翁又是怎料此生如此,心在天山,身死沧州。但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故国,已是走到尽头,改无可改。公主则不然,公主尚未开始,只是失去了不知祸福的庇佑,怎么能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公主的日子很长,东海扬尘都能等到,还等不过一次起伏吗?公主不轻言自弃,怀安才能陪公主等,为公主筹谋。"
      端慎喝下了茶,方觉时日仍长,自己到底有人陪伴,冷静了下来,又问:"那我得要做些什么,才等得来东海扬尘?"
      梁怀安和云袖这才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云袖擦了擦恻隐的眼泪,笑着说:"公主从前时候,叫人家捧得高,位分重,从来不得闲时。又与太子游玩,又与年轻御嫔茶会,连完整摹一幅画都不曾。如今得了闲,不如一一学起来罢,总归日子还长,我们就先等公主长大。"
      梁怀安又递了公主一些点心,才说:"公主不如与臣学琴,从前不知拒绝了多少次,现在要补回来了罢。"
      公主笑笑便要起身去院里弹,又听云袖嘱咐:"公主到底是今上的女儿,是端慎公主,切不能自以为是罪臣之服。今上少不得遣人来试探,若露了半分怨意,才是打到了泥下去,记住了,公主。"
      端慎点了点头,轻声道:"姑姑放心,对那些事,端慎只能是惧忘。"
      云袖放心地笑了笑,才又去打扫。
      端慎便和了梁怀安去了院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俱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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