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二十九】梦年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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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门敞开，寨中屋顶上成排的弓箭手拉满弓弦，寨子中央议事厅大堂上握着枪杆子的赵穆恩盘膝坐在虎皮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李虎领着人回到寨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将刀往地上一插，李虎骂道：“打家劫舍的事儿都是我带着兄弟们做的，有什么你冲着我们来！欺负那些刀都提不起来的孩子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来来！你我再比过！！”
赵穆恩默默看了他一阵子，直看到李虎发毛这才招招手，哥俩好似的说道：“来来，你坐，我跟你打个商量。”李虎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赵穆恩又道：“你觉得以你们现在的处境，我还用得着费心思去算计么？”
李虎想了想，也盘膝坐了下来，瞪圆了双眼恶狠狠地盯着赵穆恩，那目光利的，恨不得能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出来。
赵穆恩不慌不忙将枪往身边一放卸了李虎不少心防，双手搭在膝上，唠家常一样地说道：“哥儿几个都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从军，非要做这些营生？”
“哼！”李虎骂咧咧道：“当年老子跟几个兄弟去投军，那个管事的对我们又是打又是骂，克扣用度不说，他们出去找乐子出了事儿屎盆子全他娘的往我们身上扣！我们受不住，跑了。来到这地界上原想开块地种田养家糊口，谁知道封家那群王八羔子一年里五六次的派人过来这个税那个税的收，他娘的连稻子下地了还要收插苗费！哥几个过不下去了，官条子又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实在是过不下去！我们总不能看着老子娘饿死啊！”
赵穆恩听着摸了摸鼻子，“这封家，也实在是欺人太甚。”
李虎一拍大腿，“你他娘的问这些做什么！要杀就给老子来个痛快！但你要是敢动老子兄弟们的婆娘小子，老子就算永生永世不得投胎也要在阴曹地府里等着将你拖入十八层地狱！”
“都说了是跟你打个商量！”赵穆恩弓了弓身子，“我打算，借你这个寨子用一用！”
说罢，便对李虎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又将叶丞秋为什么故意被他们捉住的原因细细道来。
“封家的好东西有多少不用我说，若是被抓了个现行再扣上个收受贿赂的罪名，虽然不是封左亲自做的这些，但怎么着也跟他脱不了干系，这样便能借着‘平民愤’的理由暂时削去封左的部分实权，趁着他被削权的时候那些暗中进行的为了铲除他而做的事情就好做多了。”
他一拍李虎的肩，“怎样，老哥？这个寨子，借兄弟我用一用？这也算是件为民除害的好事儿，也能给你的兄弟们出口恶气，完事儿之后我便带人走，我保证，你这寨子我来之前什么样我走了之后还是什么样！你的人我也绝对不会动！”
“格老子的！我说怎么就输的那么邪乎呢！原来兄弟你就是赵穆恩啊！”李虎哈哈一笑，“能跟你这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打一场，就是输了老子心里头也快活！”
“那是老哥你给我面子！”赵穆恩抓抓头，“在洞门口，你要是直接叫人打过来，我可就没命了！”
“诶！”李虎摆手道：“我们从来只劫财，不害人命！”松了肩膀，他继续道：“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老子跟这些兄弟们对你可都佩服的紧呐！既然兄弟你是要对付封家那起子狗贼，老子没话说！这个忙一定帮！这寨子兄弟你要用就借去，只是我那些兄弟的婆娘——”
赵穆恩对着蒋纬国招招手，“你带着李老哥他们去见洞里的人。”
李虎应一声，带着人跟着去了。
那几个跟着李虎的看见自己的家眷都好好的坐在山洞里，感念赵穆恩顾忌他们都是些老弱妇孺连绑都没绑只叫人看着，加上心中敬畏他是个好样的，整个人一点儿架子都没有一口一个老哥的唤着自己老大，也就从心底里接纳了这个朋友，是以一个个都满口答应配合赵穆恩去对付封家的人——更何况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被封左欺压过，就算不是为了赵穆恩，为了自己也要出这口恶气不是？
赵穆恩借机拜托李虎分两个心思细腻干活麻利的女子去照顾叶丞秋。
那两个女子原先老大的不乐意，打定了主意要用簪子将带着官兵闯进寨子的人扎几个窟窿泄气，但没想到领头的竟然是这么个年轻俊秀的后生，对自己也甚是客气，心里的气儿便消了不少。待见到叶丞秋后，剩下的怨愤一股脑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那个年轻未嫁的更是一边忙活一边数落李虎的不是：“这么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你也下得去手？”
到弄得李虎好大的没意思，一面抓着头一面嘀咕：“又不是我的主意……”
这句话让赵穆恩想起一个人，“诶，你们那个军师呢？怎么没见着他？”
“嗨！他啊，整个人都神神秘秘的。不过对不住了兄弟，他对我们几个有恩，临走前嘱咐了不让我们告知你他的底细，老哥我是个守信的人，这事儿实在是不能告诉你。”
“……人活在世上有几个没秘密的，我不过是好奇问一句，李老哥也不必放在心上。”
赵穆恩说着陷入了沉思。
离天明尚早，李虎招呼着兄弟们煮了点吃食给赵穆恩他们送去，又腾出一个屋子给他们住。
赵穆恩叫士兵睡了床铺，自己来到叶丞秋住的小屋子打了个地铺，叫照顾他的那两个女子去休息。左右叶丞秋此时也睡安稳了，顶多夜里要个水什么的，不会耽搁白天的事儿。
躺在地铺上将封家来要人时说的话想了个大概，心说叶丞秋没病就好了，他聪明机敏比自己会说话，还能帮着挑挑话语里的漏洞。又翻了个身，寨中屋里的地是石面，铺的高低不平，褥子又单薄，睡在上面说不硌人那是假的。饶是在军营里吃了六年苦的赵穆恩也睡不惯，好歹军营里还有个木头板子能躺躺。
坐起来揉揉酸痛的腰，盯着熟睡的叶丞秋看了一会儿，心说，跟他挤一张床睡一晚，没关系的吧……
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赵穆恩抱着被子立在床脚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爬上去，靠着墙躺下，还努力将身子往里缩了缩。
谁料这下子更睡不着了。
离得这么近，那股子勾人的墨香熏得自己心烦意乱，翻来翻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盯着一块儿青一块儿白的墙面，赵穆恩闭紧了双眼开始数羊。
“逢……郎中令？”
赵穆恩猛地睁开双眼，翻过身去，对上那双透着虚弱的眸子，轻声问道：“我、我吵醒你了？那个……地板太硌人，我睡不着……你……你对付一晚吧……”
叶丞秋轻轻摇头，“没事儿，我一直没睡着，觉得头沉得略好了些，想跟你……郎中令说说白日里的事情……咳咳……”
“都这时候了别闹别扭了行么……”支起上身去拿茶几上的水杯喂他喝了几口，复又躺下，“你跟我的事情……等这里的事儿完了，我……我再跟你好好说……你身体不好，我说，你听。”然后盯着房梁将自己刚才想的说了一遍。
“这么说便好……咳咳……没什么问题……”叶丞秋拉拉被子，道：“白日里有的忙了，郎中令且先睡吧……”
“嗯……”枕在手臂上的赵穆恩闭了眼，过了许久还是没法入眠，又不敢翻身怕吵醒了身旁的人，躺久了的身体有些僵，忍不住动了动腿松松筋骨。
“睡不着？”
赵穆恩睁开眼，“你也没睡着啊……”
叶丞秋侧过头，看了他片刻，然后从被子里探出手去，拉住赵穆恩的。
细腻温软的肌肤一触上瘾，赵穆恩忍不住慢慢握紧了那只手，细细摩挲他形状优美的骨节，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心绪在这个寒夜里雨后春笋一般的滋长了出来。
而叶丞秋却似浑然不觉一般哼起了一支小调，很熟悉的，母亲去世前经常哼给自己听的那支。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出口便在空中散去，就好似三月里的杏花烟雨，细蒙蒙迷人眼乱人心。
“一月梅簇雪，二月迎春闹，三月四月百花开，五月六月红紫斗，七月纵筏赏莲开，八月舟中听秋雨，九月金桂傍月香，十月满城黄金甲，十一十二爆竹冲天新年来。”
“又是一年芳菲过。芳菲过，向与谁人说。”
傍着这支小调，赵穆恩忽的想起很多很多沉寂在脑海深处的东西。
一月里立在梅花树下笑靥如花一身红袍的人眉目如画；二月里他折一支迎春别在那人书房的纱窗外，明媚的颜色比不过那人眉梢眼角一抹清浅的笑意；三月四月他摘下满兜的青杏与那人一同酿一坛美酒埋在梨花树下；五月六月他笑吟吟将一朵牡丹簪与那人鬓上笑说你这副样子真的算个人比花娇；七月他泛一只竹筏与他湖中赏莲；八月他与他在舟中饮酒，那人面上晕开一抹酡红吟一句“留的残荷听雨声”……
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竟和眼前的人慢慢重叠，陌生又熟悉的亲昵让他忍不住靠了过去，侧着头去嗅他颈侧的香气，“你……真的跟她好像……”
叶丞秋也侧过身来，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凑过去与他额头相抵，再一次哼起了那支小调。沉暖舒缓的调子平寂了所有的喧嚣，他和他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静。
他和他同时闭上眼，在对方给予的让自己安心的气息中沉沉睡去，头碰头，手牵手。
一如七年前的某个深夜，在安息香的雾气中，挂着纯真笑容睡去的两个孩子。那时的他们单纯的以为，身边的人会这样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会离去。
他和他在睡梦中同时勾起了嘴角。
一梦，回年少。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二十九】梦年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