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别梦之凤舞江湖》风浣裳

16、（八下）心可可孤鸾乱关情

　　柳湘莲坐下后便侧耳细听外面动静，听得外面官兵进来，忽听她开始咳嗽，只怕外头听见，一伸手捂住了她嘴巴。连城正在胡思乱想，忽被他伸臂抱住，吓了一跳，禁不住向外一挣，柳湘莲在她耳边道：“别出声。”

　　连城被他口中热气吹到耳朵上，忽然间身子发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只有一颗心怦怦乱跳。心底好不紧张，不知他要对自己做什么，想叫他别这么着急，嘴被他捂着又发不出声。黑暗中又羞又怕，不由全身抖个不住。

　　柳湘莲觉出她身子颤抖，低声道：“你冷么？”听得上面官兵似乎离开了院子进到屋里，便放开了她。连城惊魂未定，忽然听到他唏唏簌簌解衣之声，惊道：“你干什么？”柳湘莲果然将外衣脱下来，却给她披在身上，道：“小点儿声！地底下不见阳光，是有些阴冷，先披上我的衣服，挺一挺就过去了。”

　　连城知他并无邪念，这才放下心来，心想他原是个君子，是我自己想得歪了。他这样关怀自己，心头甚是甜美，其实自己一点儿不冷，倒是他一身刑伤，怕比自己还难挨呢。便将衣服还给他道：“我不冷，你自己穿吧。”柳湘莲正全力倾听外头动静，“哦”了一声，并不动手。

　　连城听他并不穿衣，忽然想到黑暗之中孤男寡女两个，他再这样衣衫不整，给人知道说也说不清了。便催他道：“你快穿上衣服。”柳湘莲哪里顾得这些小事，道：“我不冷。”连城道：“不冷也要穿。”便抖开他衣服往他身上罩。不防黑暗中看不见，衣服却扫在他眼上，柳湘莲“啊”了一声，道：“你干什么？”

　　连城歉然道：“碰着你了么？疼不疼？没事吧？”柳湘莲道：“没事，你别乱动了。”连城道：“那你自己穿上衣服。”柳湘莲道：“黑灯瞎火的，待会出去再说。”连城道：“那怎么行？快穿上。”柳湘莲被她聒噪得上面动静也听不清了，不耐烦道：“你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连城从没听他这样对自己说过话，一口气堵在心里，眼圈登时红了。听他并不理会自己，放下手中衣服，禁不住垂下泪来。

　　柳湘莲既瞧不见，自然是浑然不觉，趁着她安静下来的功夫，听着上面官兵终于走了出去，长吁了一口气道：“总算是走了，我还怕孙大哥应付不了呢。对了，你还冷不冷？”连城淡淡道：“不冷了，多谢你关心。”柳湘莲将衣服穿上，笑道：“你怎么突然又客气起来？这也值得多谢，那你拼死来救我性命我怎么谢你呢？”

　　连城道：“我也不是为了你谢我才救你的，你不放在心上最好。”柳湘莲道：“天地良心，我连这也不放在心上，我还算人么？”连城道：“不用说了。心里有时，不用说也是有，若是没有，”说到这里，鼻子又禁不住发酸，却不想在他面前哭泣，便停住不再说下去。

　　柳湘莲此时终于明白她是心里不痛快了，回思前事，必是为自己不及时穿衣，辜负他一片好意而起。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想到他舍命相救之情，难得他小小年纪，竟将自己看得重愈性命——就凭他这番全心相待，自己也不该再惹他不快；况他又比自己小得多，作哥哥的合该让着兄弟。想到这里，柔声赔情道：“连城，我适才只顾担心外头官兵，才没听你的话。你别着恼，以后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全都听你的，如何？”

　　连城“嘿”了一声，半晌无言，柳湘莲正要再问，就觉眼前一亮，孙义打开窖口盖板，招呼道：“官兵走了，上来吧。”柳湘莲答应一声，便要起身。他腿上刑伤最重，在地下坐得久了，一时竟起不来。连城见他以手扶壁，勉力挣扎，终究不忍心，伸手搀了他起来。柳湘莲就势抓住了她手，握了一握。连城此际恢复了视力，见他脸上乞谅的神色，心下早软了。低声道：“走吧。”扶着他一步步攀出窖口。

　　孙义见两人上来，招呼二人进房休息。外头光天化日之下，柳湘莲这才看出连城双眼发红，竟是哭过一场，心下越发不安，道：“连城，你，”连城见引得孙义回头来看，忙道：“大哥，窖壁上涂的石灰吧？不小心碰了一下，迷得鼻子眼睛里都是。”

　　孙义看她头发上果然蹭了一片白，笑道：“头上还有呢。我去打水，你二人洗洗吧”。柳湘莲想起她突然咳嗽的事，心下释然，笑道：“我还当你是恼我呢，你原本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便伸手替她弹头上的灰。连城头一偏，自去打水收拾。柳湘莲只道她小性儿，闹过了也就完了。

　　二人洗了手脸，孙义却买了些酒肉回来，重新上香还神，完了结义之事。连城二人奔逃半日，午饭还没有吃，也就不客气地饱餐一顿，孙义这才问起湘莲吃官司的缘故。

　　湘莲叹道：“这才是飞来横祸，不知怎么落在我身上。我那日吃醉了酒，便睡在土地庙里，醒来之后就被绑住了，说庄上死了人，硬说在我身上搜出了血衣凶器，逼我承认杀人。我连死的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能认？可是连过了几次堂，”他说到这里，脸上肌肉扭曲，忽的双目一寒，恨声道：“我本来看破世情，这条命并不放在心上。可这姓赵的狗官无缘无故如此害我，今日我重出生天，这个仇非报不可。”

　　连城知道以他性情之刚硬，若非身受极惨的酷刑，绝不至屈服认罪，呆呆看着他脸上青伤，忽觉自己眼角发热，泫然欲涕。当着孙义的面不好意思，连忙摇摇头将泪忍回去。转过头来，见孙义一掌击在案上，正自骂道：“朝廷这些狗官正事不干，只会收钱卖法，欺压百姓——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咱们既是生死兄弟，这件事着落在哥哥身上，来日必取姓赵的狗头。”

　　柳湘莲拿起一杯酒慢慢喝干，道：“多谢大哥，你还有自己的事，这件事就不劳大哥操心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养好了伤，自去找他算账。”连城道：“这性赵的狗官自然可恨，但此案另有真凶，若不能找着他，二哥身上的奇冤也洗刷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