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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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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至少对士郎而言正是如此。
“喂,叫你不要在晒的被子上打盹了啊!”挥舞着扫帚,士郎冲着懒洋洋团趴在摊在旁廊上的金色毛团比划了下赶人的动作。
全身笼罩在阳光下,狐狸眯起眼睛,依旧不打算理会。
又不能真的肆无忌惮地打上去,恨得咬牙切齿的士郎最终也只能眼不见为净。
提着水桶和抹布路过切嗣卧房时,士郎撇到躺在被窝里的切嗣不住的咳嗽着,心情不由地阴郁了起来。
无论他做了怎么样的尝试,切嗣的病情就这样一路恶化了下去。
走投无路的士郎甚至企图向吉尔伽美什寻求帮助,就算是非人之物,只要能让老爹健康起来的话,哪怕付出代价都无所谓。
‘那是不可能的。’吉尔伽美什摇了摇头,倒不是有意为难,只不过是陈述事实。
士郎又怎么不会懂,本来就没抱有多大的期望,却更是不愿放弃。
被这么直白的拒绝,多少还是有些郁闷,而士郎自己都知道这仅仅是无理取闹而已。
少年抱住曲起的膝盖,一声不吭地和自己闹别扭。
一向来都没个大人样子的狐狸,第一次抬手安慰地摸了摸士郎的脑袋。
走在村间的小道,士郎有些晃神。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比较想呆在家里照顾切嗣,就算这样的举动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过醒来的切嗣大概也料到士郎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特别叮嘱了一番。
我已经不行了,至少要让能够健康的人们康复。
类似的话,虽然没有这么直白,落在士郎耳中却几乎没有差别。
士郎不喜欢听切嗣说这些,会让他有种鼻子发酸的冲动,但他会遵照。
将药送到之后,士郎就马不停蹄的赶着回家了。
因为切嗣的情况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一路上士郎收到了各种关切的招呼,熟悉的面孔上纷纷挂着担忧的神情。
两边的风景飞快地倒退,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每座房屋的位置都能倒背如流,完全不用担心会做错路。
咦……
士郎突然一个刹车,扭头看向左手边空旷的土地,明明整条街道两侧的房屋都彼此挨着,既整齐又整洁,唯独这里就像是被从完整的拼图上挖掉了一块,怎么看都很是诡异。
稍微退回去几步,士郎的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除了几颗孤零零的杂草和几颗碎石外,这里不再拥有其他任何东西。
这怎么可能?因为这里是……
旁边的房屋里,一位女性正好走了出来,看到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发呆的士郎后立刻就热情地问道:“士郎,在看什么?”
“藤姐,这里的房子哪去了?”要知道他刚刚经过这里时,本来应该存在于此的房屋还安然无恙,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可能就这样彻底消失地一点不剩呢。
“房子?说什么呢,士郎你迷糊了吧,这里哪来什么房子。”大河奇怪地歪了下脑袋,不过联想到士郎最近经历的事情,立刻就理解了。
“怎么……可是这里不是住着……”谁来着?士郎张了张嘴,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呢?这里分明应该住着一户人家,似乎还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士郎对此可以肯定,但无论是名字还是样貌还是其他什么,任何能够证明这家人存在的印象都没有了。
“士郎太累了吧,有什么烦恼可以和姐姐说哦。”大河柔声道。
“嗯……”士郎漫不经心地应下来,脑子还处于一片混乱的状态。
真的是我记错了?
有些迷茫的士郎在回去的路上又接连问了好几个人,全部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士郎可不认为自己的记忆会差到这样的程度,更何况那种强烈的违和感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一时错觉,只不过这个疑问在回到家之后还是被暂时抛到了脑后。
这两天切嗣已经不太吃得下东西,就连粥都只能喝几口,再多的话就会吐出来。
双眼彻底失明,下半身也几乎没有反应,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迷之中。
就是这样,在偶尔清醒过来时看到守在一旁的士郎,切嗣也会努力笑着说:
“不要自责,士郎,这不是你的错。”
但这又怎么不是呢?如果我再聪明一点的话……
习惯性皱起的眉头很久没有舒缓开了,士郎默默咬住下嘴唇,除了握住切嗣摸索着伸过来的手外,什么都做不了。
在切嗣又一次睡过去之后,士郎盯着男人苍白的脸孔,最终还是将握着的手塞回被子,起身走出房间,就算里面的人不会听见,以及轻手轻脚的拉上门。
眼睁睁地看着人这样衰弱下去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以士郎这样的年纪还没办法独自承受全部,所以吉尔伽美什看着表情严肃一声不吭地士郎走过来在身边坐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
士郎并没有直接靠在吉尔伽美什身上,一时他不容许自己表现得如此软弱,二是他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毕竟身边这只狐狸的性格阴晴不定,都这种时候了他才不想自讨没趣。
虽然两人之间还留有一道缝隙,不过毛茸茸的尾巴却轻易卷上了士郎的身体。
毛皮轻轻地贴在皮肤上,虽然有些痒,但很温暖。
本来就不是打算来寻求安慰,却不得不承认当初带他回家的举动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士郎不再执着的勉强自己,稍微露出了些疲惫的神态。
并不记得父母是谁,也不记得有无兄弟姐们,对于士郎而言,他的人生就是从十年前开始的。
打从有了记忆开始,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切嗣,从未谋面的陌生男人认真地将虚弱的士郎照顾到健康,还收养了他,所以切嗣对于士郎的意义不仅仅是唯一的家人,还是恩人。
刚放松下来,士郎就感觉到一阵头昏眼花,天空的太阳几乎变成了两个。
堪堪扶住额头的士郎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为了切嗣,他已经彻夜看护好几天了,每天最多就睡了三四个小时,如果不是吉尔伽美什以强硬的手段直接打晕他的话,估计还没有这样的睡眠量。
人毕竟不是工具,不可能全天运作自若,更何况就算是全年午休的水车都需要经常护理,不然也会再一定的时候破损罢工。
而且士郎需要做的还不仅仅是照顾切嗣,毕竟不是说切嗣病倒了,其他人就不会生病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最近身体不适的人越来越多,就算强忍着熬到实在不能忍了才会尴尬地上门求诊,依旧让士郎忙到头大。
还好都是些他能处理的小问题,不然真的要腹背受敌了。
吉尔伽美什并不会帮忙,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倒是安分了下来,除了在庭院里转悠转悠外基本没有添乱,至少对于士郎来说这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士郎扭头看向吉尔伽美什,这个有着俊美外面的妖狐就如同他最初见到的那样,事不关己地享受着阳光的洗礼,丝毫不觉得有人即将死去是件值得悲伤的事情。
要知道负面的情绪本身就拥有传染性,更何况还是相处了那么多日子的人,但这一切完全没有对吉尔伽美什造成任何的影响。
应该说他早就习惯了死亡,还是妖怪本身就不具有这样的感性呢。
无论是那一点,都让士郎觉得这样的漠视有些可怕。
只不过就算如此,士郎更担心地却是他会不会在一天突然彻底消失,毕竟这家伙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打招呼的存在。
就在士郎发呆的时候,纤悉白皙的手伸向了他的衣领。
整个人向侧面倒了下去,被握住脖颈的士郎直到脑袋枕上吉尔伽美什的不知何时盘起的大腿上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稍微抬起头就看到吉尔伽美什没有变化的脸,士郎的眼神中多了些奇妙的情绪。
伸手抱住胸口的那条尾巴,士郎尝试着放松身体,至少片刻的小歇应该还是被容许的吧。
吉尔伽美什睁开眼睛,低下头,将指尖插入士郎蓬松的红发中,如同把玩发丝般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
抬起头,猩红的双眸若有所思地仰望着天空。
白云之间,相互重叠了一部分的两个半透明太阳正高高悬挂在蔚蓝的天空中。
“士郎我说你啊,也太逞强了吧。”面对来帮忙的士郎,凛赤裸裸地甩出了嫌弃的眼神。
“姐姐,别这么说……”站在凛身旁的樱,虽然知道姐姐也是出于好心,但这样的态度总有种火药味十足的错觉。
昨天夜里突然刮起的狂风,将神社的鸟居吹倒了好几座,还有一座正好砸到了正殿。
而因为这次前所未有的风暴,许多人家的屋顶篱墙和菜地都遭殃了,于是能挤出时间来帮忙的人数几乎没有。
虽然卫宫宅在村庄的角落,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对此士郎也只能将这一切归功于吉尔伽美什,不然实在没办法解释。
今天一早情况有些好转的切嗣在午时已经可以坐起来自己喝粥了,奇迹接二连三的发生,士郎简直不敢相信但仍然控制不住欣喜。
在确认切嗣的情况的确是稳定下来后,士郎又忍不住开始担心其他人的情况。
破天荒的,将双手插在袖子里,吉尔伽美什第一次走进切嗣的卧房,第一次坐了下来。
目瞪口呆的士郎简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下意识用力捏了下脸颊。
最终,捂着发红的脸颊,士郎一头雾水的出门了。
“谢谢关心,不过我没关系。”士郎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于凛的脾气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当然不会心存芥蒂。
“哼。”双手抱胸的凛气鼓鼓地扭开脸。
“说起来你们都没受伤吧?”从梯子上爬下来,想到什么的士郎拍了拍手问道。
“都没事,住所的地方没有收到什么影响,就是吹破了几扇窗户。”樱苦笑着偷偷戳了下凛,同时回答道。
“那就好,一直没看到葵夫人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士郎刚松了口气,就看到凛一脸古怪地转过来,不解地问道:
“葵夫人?你指谁啊。”
什么?没料到凛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士郎一时愣住了。
“等等,葵夫人不是你们母亲吗?”回过神后,士郎莫名其妙地开口。
“什么啊,母亲生下樱之后就去世了啊,你又没见过,而且母亲叫■。”凛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起士郎,显然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叫什么?”很明显,士郎无法挺清楚凛口中的名字,周围并没有什么特别吵杂的声响。
“■啊。”凛又重复了一遍,可是士郎依旧听不见,就好像有什么人在特定的时候捂住了他的耳朵。
不可能,这次绝对不会是他记错了。
远坂葵的模样还残有完整的印象,温柔的妇人曾经让没有母亲的士郎向往过。
可是不止一次开怀地依偎在母亲膝上的凛却这样彻底的否定了这个人的存在,如果不是凛真的这样认为的话,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但事实只有一个,不可能存在两个截然不同的记忆都是真实的。
士郎不认为自己有问题,也不认为凛在说谎,那么显然她的记忆出了差错。
想要无声无息地修改人的记忆,这显然不是常人可以使用的手段,而且这有什么意义?
紧缩眉头的士郎匆匆道了声打扰了就飞快地跑进殿内,在红木搭建的走廊上狂奔,士郎按照记忆中所拥有葵的画面一处处搜寻了下去,可是一件能够证明葵存在过的物品都没有找到。
有什么堵在胸口,沉闷地窒息感让士郎本能地寻求新鲜空气而往外走去,连什么时候走出了神社都没有察觉。
嗡嗡地鸣响不断在耳边回荡,扰得士郎片刻都无法安宁。
没有什么比熟知的一切在昼夜之间就变得陌生无比更让人不安的了,再加上最近诡异的事情越来越多,包括这一场从来没有在深山町吹起过的狂风。
从枝头猛然窜出的乌鸦群啊~啊~的叫着,翅膀的扑扇声和被扫落的树叶都让士郎吓了一跳。
将掌心按在胸口,士郎表情复杂地望着不详之鸟远去。
“……你把士郎带走吧。”从士郎离开后便沉默不语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的切嗣突然打破沉寂,从口气来看他本人也经过了激烈的挣扎,就算话语说出,依旧保留着犹豫。
吉尔伽美什慵懒地抬了抬眼皮,嘴角勾出了轻蔑地嘲讽笑意。
“轮得到你对本王的所有物指手画脚吗?”一点都没有对病人的客气,实在觉得好笑的吉尔伽美什干脆就笑出了声。
切嗣倒也没有表现出怒意,无神的双眼垂下,至少他们两个还是有在这件事情上达成共识。
“东西在哪里,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说着,切嗣扬起脑袋朝庭院的方向望了过去,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显然多余,自嘲地叹了口气,只是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轻松的气氛。
察觉到这点的吉尔伽美什微微挑眉,总算拿正眼看切嗣了。
“奇怪,你的负罪感从何而来。”对自己用着绝对自信的吉尔伽美什信任自己的洞察力,所以当他真的看不透的时候,单从这一点就应当给予相对的敬意。
像是劳累了很久的人终于能享受安宁般,弓起背脊的切嗣虽然显得老态龙钟,却洒脱了不少。
吉尔伽美什的问题,切嗣先是笑了笑,事到如今怎么说也是拜托了这个男人,实在没必要在这样迟早就会被看穿的事情上故弄玄虚。
“你以为是士郎束缚了我吗?并不是那样的。”切嗣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了回忆过往的怀念。
“是的,我之所以能存在,的确是因为士郎。但这样的生活是我向往的,真正的我十有八九不可能会拥有,所以面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士郎,我说谎了。”打从一开始,切嗣在那片曾经存在过的小树林中睁开眼睛时,他就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
他是卫宫切嗣,也不是卫宫切嗣,因为他并不是人类,虽然拥有自己的意识,但他只是从残留的记忆中创造出来的幻想,被那个孩子。
切嗣知道自己是什么,所以也知道躺在地上的孩子是什么。
就在他不能理解自身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的时候,孩子睁开了眼睛。
面对一无所知的孩子,切嗣突然拥有了一个想法,他将孩子抱在怀中,随便指了一个方向,告诉孩子从那里走出树林后存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你的身体很虚弱,不过没关系我是个药师,等到了那里之后会治好你的。
琥珀色的大眼睛中印照着切嗣的模样,清澈透彻得没有任何杂质,本来就是一片空白的孩子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然后,这就真的变成了“事实”。
因为职业的缘故,还保留了足够质疑的切嗣在迈出树林时,站在山头看着从山脚下飘起的缕缕白烟,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完美的展现了与世隔绝的特性。
切嗣将又惊又喜的情绪隐藏起来,但看向怀中昏昏欲睡的孩子时多少还是带上了几分歉意。
“士郎啊,本应该更加自由的。”如果不是他的自私将士郎困在这个依靠士郎才建造起来的囚笼之中,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切嗣并不是没有料到自己终有一天会消失,却从未想连带士郎一起。
但正如吉尔伽美什需要灵气,士郎同样也需要,就算本身没有这样的认知,本体依旧会不断抽取这一片乃至周围一定范围内的灵气。
但灵气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无穷无尽的。
所以吉尔伽美什的感知没有错,这里本来的土地已经死去,现在所能看到的兴兴向荣完全就是被这样的认知而构建出了的幻想世界。
只要士郎一天不认为这是虚假的,这片景象就不会消失。
仅仅出于能力的考虑,这在吉尔伽美什所拥有的所有宝物中也能排的上数一数二。
在士郎心中占有最重要的位置,就连身为支柱的切嗣都要死去的话,想必构成这一切的体系已经处于即将崩溃的危险状态。
为了自我保护,士郎会在无意识中开始随机剔除些资料,来减轻自身的负担。
要知道士郎是个固执的人,他不会轻易相信养父从最初开始就一个谎言,这意味着他会在切嗣彻底消失之后继续驮着这样的枷锁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很快连带士郎的存在都会跟着彻底崩溃。
哪怕不喜欢吉尔伽美什的存在,切嗣也只能将士郎托付给这个唯一不属于这里的闯入者了。
“本王的东西,只能由本王决定存毁。”吉尔伽美什像是看透了切嗣的顾虑,自信满满地轻哼道,就算切嗣不多说,他也不可能让士郎自灭,而切嗣的担忧分明是在质疑他的能力,向来高傲的英雄王当然有理由不愉快。
没有发作也不是因为现在的切嗣没有这样的价值罢了,当然,吉尔伽美什是不会承认他在动念头之前想到了士郎。
“那就,麻烦你了。”身体逐渐透明了起来,切嗣不打算挣扎,安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不如说这样不用和士郎分别,不用看的士郎悲伤的表情实在是太好了呢。
终究,到了最后,卫宫切嗣仍然是个自私的人。
我很抱歉士郎,希望你能真正的获得自由。
没能亲口道歉终究还是有些遗憾,如同惩罚般切嗣带着唯一的愿望消失了,从这个房间开始,曾经属于切嗣的一切开始逐渐消失。
吉尔伽美什坐在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没有挪动半步,很是难得的闭眼耐心等待士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