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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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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善明提着笔记本电脑跟在龚箭身后,一语不发,龚箭嗓子眼冒烟儿,一边走一边喝水,没几步,一杯子水就见了底儿。
扯着沙哑的嗓子,龚箭回头问:“咋样?”
“嗯。”陈善明面色严肃,难得的正经。
龚箭挑挑眉,嗯,是个什么意思?
“还行。”陈善明抬眼看着远处的国旗,表情似乎有些虔诚。
龚箭不知道自己用“虔诚”这个词对不对,从陈善明脸上,他似乎能看到一种极为纯粹的赤子之情。
实在不太适应这个人正经,龚箭清着嗓子,试图唤陈警官回魂。
陈善明冲他露出淡淡的微笑,看得龚箭一怔,这人究竟抽什么风?
“活到老,学到老,这话有道理。”淡淡地撂出这么一句话,陈善明轻轻吐出口气,有些东西对他来说是深刻的,龚箭今天的课像是一种莫名的催化剂,让鸵鸟了太久的他忍不住想要抬起头,看看自己,看看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龚箭的课太有效果,接下来几天的训练,陈善明很意外地看着身体进入正常疲劳期的孩子们迸发了叫他诧异的潜力。
他没事儿就往训练场周边某个点瞟一眼,心说这家伙指不定怎么得意呢吧,瞧这些倒霉孩子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这是都想当尖兵呢?还是都想不虚此生?
龚内勤的确在翘嘴角,不过不是得意,而是欣慰,在他的认知里,现在很多年轻人缺乏独立思考的自觉性,他希望自己的课起到了引导他们思考的作用,关于信念、责任和奉献,别人说的再多,不如个人想的明白。
艳阳依旧高照,能晒退了人的热情,磨灭人的激情,在疲惫面前,人很容易选择屈服于惰性,即便他们曾经也有过热血沸腾的时候。
于是真正能够坚持下来的那些,无疑就是范天雷需要的。
格斗考核正在进行,手机震动的时候,龚箭正呲着牙看人家何晨光和徐天龙一较高低,看得那叫一个开心。
电话是门卫打来的,说是有一个女军官要找陈善明,问他咋办。
龚箭不由得挠了挠眉毛,瞟了眼在场边计分的陈善明,又看看手表,让门卫请人家解放军同志在传达室坐一会儿,这边最多二十分钟就结束了。
徐天龙和何晨光算是棋逢对手,打得漂亮,点数也高,最后陈善明叫停,这俩人等分出胜负来,该吃晚饭了。
何晨光和徐天龙相视一笑,抱拳,哎呀,这就叫好汉惜好汉啊,怎么看怎么顺眼。
何晨光挑眉:“怎么着,操场上?”
“七点半。”徐天龙推推眼镜,眨了眨眼。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个屁!俩人还挺有默契是吧!”陈善明那耳朵好使得跟什么似的,扭过头瞪着这俩欲学古风的主:“有点组织纪律性没有?以为自己江湖大侠,还想整个华山论剑?”
俩大好青年被熊得缩着脑袋溜下场,好一会儿,还觉得后背有俩刀子在戳自己,我去,陈教官那眼神真心惊悚。
一看到考核结束,龚箭就给陈善明打电话,让他赶紧去传达室看看什么情况,龚箭摄像机还没来得及关,从镜头里,他看见陈善明握着电话很明显的呆愣表情,于是笑着调侃:“你傻什么啊?有漂亮女军官找,这就傻了?瞧你那点出息。”
陈善明表情恢复正常,抬眼冲着天台比了“砰”的口型,问:“你见了?”
“没有啊!”龚箭哼了声,歪着脑袋,用肩膀夹住手机,开始拾掇摄像机。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漂不漂亮?”陈善明身上绝对有种屡败屡战的精神在散发着光芒,总妄想能在嘴上站到某人便宜。
龚箭笑得眯起眼:“哎呀,以咱们陈教官的硬件条件,那找上门来的必然是漂亮的。”
初一听这话真挺受用,陈善明还有模有样地点了点头,再一捉摸,怎么味儿不太对啊,什么叫找上门来的?
还没等陈善明跳脚,龚箭赶紧说:“行了,快去吧,人家都等你快半个小时了。”说完就挂了电话,抱着摄像机,得意洋洋地翘着小嘴角撤下天台。
陈善明风风火火顶着一脑门子汗推开传达室的门,室内的冷气激得他打了个机灵,等看清眼前回身的人,陈善明第一反应是要不要扭头就走,再当一回逃兵,他的记录已经劣迹斑斑了,不在乎多这一条。
龚箭嘴里的漂亮女军官算不上多漂亮,也许是因为这身军装衬得她眉宇间有股洒脱的英气,齐耳的短发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晃了晃,看到陈善明,她愣了一瞬,随即绽开浅浅的笑容:“好久不见。”
陈善明舔了舔嘴唇,笑得有点勉强:“是挺久了。”
这样的回应似乎有些尴尬,女军官却不以为然,他们之间的模式注定了是这样,又何必在意。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陈善明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他站在门口,门在身后开着,后背是炽热,迎面是清凉,好像他现在的心情,冰火两重天,过去与现在的焦灼。
“我到省城来办事,去你们支队找你,他们说你在这儿。我来,是不是有点唐突?”她说着,微微吐了吐舌尖,有点俏皮的小动作让陈善明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习惯这东西,大概七老八十都改不掉的。
“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工作单位的。”陈善明略有不自然地补了一句:“我没告诉他们我在哪儿。”
“除了你那些战友我就不能有别的信息渠道了?”她看着陈善明听到“战友”两个字时表情的僵硬,没有停顿太长,几乎是立刻,接着说:“我要转业了。”
“嗯?”陈善明几乎被她强装出来的轻松语气骗过,皱起眉:“怎么这么突然?”语未落,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年多没和她联系了,有什么突然不突然的。
“我爸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我已经和家乡的一家医院联系好了,回去就可以上班。”慨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酸涩,有点惆怅。
“像你这么优秀的外科医生,他们这是捡到宝了。”陈善明笑得很真诚。
照旧是浅浅的一窝笑容,她抬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目光错过陈善明落在远处,幽幽地叹了声:“很快就脱下军装了,心里真不舍。”
“是啊,肯定不舍。”陈善明心不在焉地应着。
“我其实就想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了,转业了回老家,就真的天南地北再也不相见了,所以,”不知道为什么,她顿了顿,随即扬起淡淡的笑脸:“特意和你告个别。”
陈善明假装没有注意到停顿时那一句尾音里略带的委屈,抬手抓抓汗湿的头发,心情越发的沉闷:“胡说什么,天大地大不都是一抬脚的距离嘛,想见什么时候见不到。”话出口,就又是后悔,谁都有资格说这话,唯独他没有,营部到卫生队的距离,从省城到特战旅卫生队的距离,哪个不是一抬脚,他却连句话都没有就打了包袱滚蛋,滚得销声匿迹。
她抿起嘴歪着脑袋笑:“你让我相信了一句话。”
“什么?”陈善明的懊恼还没过去,急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江湖再见,江湖已远。”
听着她用无比沧桑又认真的语调说出这句话,陈善明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然后错愕地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
“握个手吧,陈战友。”笑容浅浅,熟悉又有了距离感。
那个时候他和她就那么暧昧着,战友们开着各种善意的玩笑,他们却连手都没有牵过,陈善明轻轻握住这只手。
“对不起。”松开手的时候,陈善明低声道歉。
她微扬了扬下巴:“这三个字不应该对我说。”
陈善明皱眉,脸色有些暗淡。
然后,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管怎么样,陈善明,我希望你幸福。”她是来和他告别的,不是来在他伤口上撒盐的,她尽力隐去那汹涌起来的委屈,笑着挥手:“我还得赶在归队时间前回去呢,那我走啦,再见。”
“孟雨!”人走出去好远,陈善明才拔腿追了过去。
她停下回身,看着他冲到自己面前,傻傻的立正敬礼,庄重地说了四个字“祝你幸福”,忍不住笑出了声,忙不迭地点头:“晓得啦!”尾音里还是带了点哽咽。有些话终究是没忍住,“陈善明,我要离开部队开始新的生活,部队这些年的喜怒哀乐将会是我的珍藏,我会过得很幸福,可是你呢?我们谁都找不到你,他们都很想你,但是大家觉得也许你脱离了原来的环境会活过来,所以按耐着不去找你,可是你辜负他们了,你人在这里,心在过去,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意义。陈善明,有些事情,忘了吧,忘了才能过去。”
陈善明怔怔地看她红了眼圈,看着她挥手再见,看着她离开,自己却像是又进了那个漩涡,抽身不出。
谁都有青葱年华里小小的梦,供成长后的某一天祭奠。
她只是来祭奠自己曾经的一段过去,那朵叫做爱情的花,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经枯萎。
她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姑娘,只要说了再见,那么,就再也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