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百里千日照》扫眼追花

2、公子如玉，涧渊有兰

　　路上竟很是平静，没有一个追兵，我们一路每人换了三匹好马才在第五日晌午的时候赶到了京都城的武阳门门口，将将进门，便看到了正在踱步的父亲。他身穿一身深紫的锦袍，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及胸的长须，见着我便疾步迎了上来将我扶下了马。
　　“乖女儿，你总算是回来了。”父亲叹息一声，将我散乱的头发别到鬓后，语气有些心疼，“快快，回家。你娘亲可是日夜叨念你。”说着，他挽起我的手便要带着我回去。
　　我有些愣神，没有想到一向严苛的父亲竟会这般和我说话，本来要是寻常，回家享福我是巴不得的，可是现下大哥正在关外，想到那个长袍修罗我就浑身发凉，我是在没心思回去。我抿了唇，有些着急，“爹爹，我这次回来不是要享乐的。长袍修罗接手了青冥燕华图，还险些要了大哥的命，你得禀报皇帝要些支援才好。”
　　“此事，你休要再管。”父亲的面色一黑，语气低沉了些许，“你大哥那里我自会修书知会，你只需呆在京都即可。”
　　我觉得有些错愕，明明是父亲三令五申要我好好助了大哥带回青冥燕华图。别人总说女人心海底针，没想到我父亲这颗男人心也是毫不逊色的。我忽的觉得自己在边关拼死拼活、赶这五天的路皆是白费，还要被他训斥一番，万分委屈，转身便扔开他的手，大声道，“不管就不管，谁稀罕！”说罢，大步离去，父亲也不阻拦，拂袖哼了一声自顾回了府。我也不晓得该去哪里，想去红花楼看大戏吧，没有心情；想去九鹤楼吃喝一番吧，害怕银子不够。我有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爹，真有些欲哭无泪。经再三思索，我决定，从后门溜回去。
　　摘星庄的后门在长生街上，那里的确地方不好，尽是青楼楚馆，所以我家也时常没有人从那里路过，只有两个守门的庄丁常年住在那里。我决定花掉身上剩下的钱来疏通那两个庄丁，只要他们不给父亲报信，我就可以好好地失踪一下吓他来泄愤。我从鼻腔里哼哼了几声，拔脚就向长生街走去。
　　长生街果真一派荒靡的景象，花红柳绿的装潢惹得我眼花，莺歌燕语的女人也让我一阵恼火。我看着那些勾栏院正在思量世上男人为什么大都多情薄情，猛地鼻梁一疼像是撞上了来人，于是站直身子揉了鼻梁抬眼看去，正要开口道歉，却吓得我手脚僵直不能言语。
　　大戏里唱过，“暗想玉容何所以，一枝春雪冻梅花”。我从不觉得这样的颜容是真的，今天却真真地看到了。那来人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想怕是比大哥还高，我轻轻仰头看去，只见他身着一身深红色的长袍，皮肤像是月下的羊脂白玉丝毫没有瑕疵，晃得我双眼不禁眯了起来。他的下巴抬得有些高，显得越发的削尖，鼻梁直挺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了一条修长美好的线条。他启唇时，我才细细看向他的嘴唇，仿若透明的嫩粉，轻轻薄薄地包裹着雪白整洁的的牙齿。
　　“放手。”他清淡的声音让我猛地回了神，才发现自己的爪子紧紧捏住了他的袖口，还一个劲地往他唇上瞧着。我闪闪躲躲地收回眼神和手，有些失措地左看右看。正在我有些尴尬的时刻，那人却晃步让开自顾自地走掉了。说来奇怪，我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竟然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模样，只记得是绝色罢了。
　　“颜良哥哥，你等等我。”我正要挪步开走，迎面却来了一个绑着追云髻的丫头，大眼灵动有神，一身火红的骑装干净利索，虽是愁眉苦脸却还是大步流星地追向刚刚走开的男子。见此情况，我也能猜到几分，不过是女追男隔层纱的事。默默叹了口气，不过，这颜良之名的确恰如其分。之后我顺利从后门进了庄，好在看门的正是往日在厨房里养狗的五华，我曾去偷吃的时候跟他聊上过几句，幸而他还认得我让我轻松进了去。
　　“小姐，你怎么从长生街回来了，老爷知道了可是又要不高兴了。”在我的丫头淳葑抬水给我沐浴时候絮絮叨叨就说这事，我实在郁闷，亦不想理她，恩了两声就全心全意地擦着身上的风尘，她也不甚在意缓缓说着，“夫人说了，这次你回来，定是要给你寻个好人家的。”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我便是头疼。京都谁不晓得，这摘星庄大小姐从十四岁开始便联络提亲，到现如今两年都还没嫁出去，他们不嫌丢脸，我都觉得没面。
　　“哎呀呀，你不要在提了。还有，别给娘亲和老头子说我回来了。”我舀了瓢水顺着颈子浇了下去，觉着水温略是凉了一点，轻声吩咐道，“去，再弄点热水来。动静小点啊。”淳葑应承着退了下去。本以为她整日在庄里比我养得还娇矜，烧水定要花上好些时间，却没想到没一会儿外堂又有了动静，可是脚步轻稳一点不像淳葑那般从未习武的沉重。我登时有些警觉，抓了身边的毛巾便紧紧裹在了身上。水声似是惊动了来人，那人也止了步子。
　　“在下无意冒犯。实在是因为庄内九曲百回，才有些迷途走错了房间。”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低沉轻浮，落落从容一点不见尴尬。我本想生气，但听着他这生气不足却清朗有余的声音却没了许多怒气。
　　“行了行了，冒犯既已冒犯，多说无益。”我哼了声说，“你住在哪处院落，我告诉你路。”
　　“在此先谢过。在下微生涧渊，应庄主夫人之邀在贵庄作客，住在西厢。”他轻声答道。
　　“庄主夫人？”我顿生不详的预感，急急开口便问，“她邀你做什么？”
　　“承蒙夫人抬爱，欲要与父亲大人缔结儿女亲家。此次，便是让在下来贵庄拜访第五小姐的。”隔着屏风，他的模样我看不真切，只是他的声线上扬了略微，似乎隐含了笑意。亲家？我真想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我见也未见的男子竟然进了门，还在庄里随意四处走动。
　　“你出门右走，路过花厅和二哥的梅香园便到了。”我隔着屏风横了他一眼，不悦道。他仿佛自知无趣，又道了声谢才退了出去。我这才放心地再入了水。
　　这淳葑也是算好时辰一般，没一会就提着桶热水走了进来，嘴里果不其然尽是抱怨。最最讨喜的还是她的一张脸，本来生得白嫩干净，为了烧水弄得满面炭灰，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姐！我这是为谁弄的！”她往浴桶里加着水，俏脸皱成一团，有些不忿地低吼，“小姐，真没良心！”
　　“哎，晓得是谁比小姐还矜贵，连个水都不会烧。”我打趣道。她的脸顿时变得黑红黑红的，嘟着个嘴不再抱怨，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兔子。我低笑了一声，扬手便泼了她一脸的洗澡水。她愣了愣，尖叫一声放桶便来反扑，于是，室内一片狼藉。。。
　　淳葑比我小上一年，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吃穿用度和我没有什么分别，我没有亲生姐妹，上头只有两个哥哥，而她就是我的妹妹一般。只是近几年，我仗着和父亲学过几年摘星剑法，在京城又有了宝葫芦这样的江湖名号，总是找着机会出去游历，学了不少讨生活的东西，而她这些年少于伺候我，自然成了大小姐的模样。我寻思着，下次若有机会，一定要带着她出去好好受苦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