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太平》亦步

21、受诅咒的村子

　　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一双可爱的圆圆的杏眼，然而眼珠颜色极浅极淡、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天生微微嘟起的唇瓣，卤蛋一样粘粘的鼻音，我一怔，高兴的指着他道：“你是那个，那个小孩！”
　　“正是下官。”夏真掏出一个绣花小钱带晃了晃，笑着说道，“郡主居然还记得，下官受宠若惊。”想不到八年前在街上偶遇的小偷，居然会在这里、和我以这么戏剧性的方式再一次相见，瞅瞅一旁被我们弄得摸不着头脑的源格非，我也不禁笑出声来。见夏真重新将小钱带收回袖中，我直接越过源格非找夏真商量，一个文官比源格非有用多了。
　　“夏真，这军营或者镇子内，可有大一点的書阁？”
　　“有。方圣阁。”
　　“源将军。”我转向源格非，请求外加调侃道，“能否借你家夏真一个时辰？”
　　源格非尴尬的咳了声，问明原委后爽快的答应让夏真陪我，并且保证尽力满足我的要求。
　　“这就是方圣阁？”我仰着脖子才能勉强看到塔楼尖尖的顶。万万想不到，在这么一个偏僻、尚武的边陲重镇，居然有如此一幢规模宏大的藏书阁。
　　“进去吧。”夏真笑笑，掏出腰牌给两位看守方圣阁的护卫看。看来夏真是这里的常客，那护卫只是象征性的扫了腰牌一眼，其中一名早已打开厚重的门等待着我们。
　　“书真多。”空气中弥漫着杀虫粉的味道，高大的落地书架整齐的排列着仿佛望不到尽头，我不由得感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藏书阁。”
　　“前几任驻守西境的将军都是爱书成痴之人，只是到了源将军才，背后莫说他人坏话。”
　　“你经常来这？”
　　“没事的时候会过来看看。”夏真淡淡说道，轻车熟路的把我领到第三层，“这里应该有你要的书。”
　　“谢谢。”
　　“有何需要你可以交待楼下的守卫。你大概多久能找到？”
　　“看这架势，可能要三四天吧。”

　　“你在这已经待了十天了。”
　　“泰雅～”这方圣阁藏书实在太丰富了，一开始仗着轻功不错，我飞上飞下的找颇为自在，然而三天后，只能老老实实的搬着梯子找，在空中维持太长一段时间十分损耗内力。或许是过于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乍一听到泰雅的声音，我激动过头，脚下梯子摇晃了两下就要往侧面倒。
　　“小心。”
　　“泰雅～”
　　稳稳的跌进泰雅怀里，双手环上他白皙的颈项，我心里乐开了花。必要时，轻功这东西，偶尔还是不用的好。
　　“你胖了。”泰雅捏捏我脸颊。
　　“有吗？”我左右看了下自己，为了能够尽早知道泰书的消息，最近光顾着翻阅典籍，吃住都待在这方圣阁。想来，也有好几天没见到泰雅。泰雅来这是因为想我了吗？想到这，我看着泰雅的眼睛开始泛起粉红色的桃花。
　　“龙城有消息。”
　　“那么快？”我不由感到惊讶。四颗龙珠一集齐，我立马飞鸽传书给琉澈询问他关于龙珠的事，想不到才区区十数天就能收到回信，大概琉澈用了什么魔法吧，“琉澈怎么说？”
　　“不是琉澈，是父皇。景云国下了战帖，父皇下旨，让我助舅舅与景云一战。”
　　“最近几年两国不是已经交好了吗？难道是因为龙珠？”
　　“没错，景云方面申明要我们交还龙珠。”泰雅点点头，“大概是被那宁熙颜识穿了我们的身份。”
　　可恶的宁熙颜，我应该在暗器上淬毒，把你毒哑最好。
　　“那你准备怎么办？”
　　“龙珠是不可能交出来的。区区景云，不足为惧。”泰雅自信地说，气质变得凌厉而张扬，“出去走走？”泰雅扬扬手中马鞭。
　　“好～”
　　和泰雅一起步出方圣阁，我一眼就看到拴在树下的两匹马。枣红色那匹是泰雅的坐骑，见到我们出来，高兴的扬起蹄子，另外一匹白色的正低头自在的吃着树边的草。
　　“看谁比较快。”我说完跨上马背，手中鞭子一甩，白马打了个响鼻，撒开四蹄疾速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将方圣阁远远的甩在后头。果然是好马，我摸摸马脖子，耳边风声呼呼，马受到鼓励跑得如飞箭般。后头马蹄声渐渐清晰，绕过两个弯道后，两匹马相差仅一个马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匹马载着我们悠闲的走在田间小路上。开阔的旷野，空气清新怡人，远处摇摇传来鸡犬相闻之声，近处麦浪起伏，间或可见农人在田间忙碌的身影。我一拉缰绳往泰雅靠近，突然传来一声闷哼，离我们一丈外的田垄上，倒着一名男子。我和泰雅见状，立刻翻身下马走上前去。
　　“怎么了？”
　　“他中风了。”我搭到男子手腕处为其把脉，仔细的检查了两遍。这男子口眼歪斜，瞳孔异常，脖子僵硬。身边躺着一把镰刀、劈成块的木柴散落一地，显然是在劳作间突然昏迷过去，“真的是中风。但是看他，年纪也不过三十上下，正是壮年时期，大概也想不到自己会中风吧。”我用手托住他的头部，让头部与身体保持水平的位置，往他腿部穴道扎了几针，拿出随身带着的药丸放入他口中，用袖子为他扇风，“啊，醒来了。”
　　“你们是……”男子眼皮跳了跳，缓缓睁开眼，“我明明刚刚还……我是不是残废了。”男子醒来之后，自顾自说了一通，眼里黯淡无光，紧握的双拳用力的砸在自己腿上，“我成废……怎么有知觉？”男子试着抬抬脚，“真的会动，我没有残废我没有残废。”男子发疯般用力的捶打自己双腿，激动得眼泛泪光。
　　“有本小姐在，你当然不会有事。”
　　“谢姑娘，谢谢姑娘救命之恩。请你救救我们。求你！”
　　“有话慢慢说，别磕头，我还没死呢。”

　　盏茶功夫，我们三人就到了男子所在的村落，弯弯曲曲的泥路两旁，错落的盖着些房子，俱是普通农家的小院，却一片死寂。偶尔某家木门一开，从屋内走出来的人也是一脸死气沉沉。才走了几步路，我们就见到了四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我和泰雅交换了眼神，这村子发生了什么事？
　　“恩人请坐请坐。”男子推开家门，屋子一明两暗，他将我们领到客厅内，“快，春花，给恩人上茶。”
　　“来了。”从里间出来一名农妇，许是男子口中的春花，“恩人小姐请喝茶。”
　　“谢谢。”
　　“恩人公子请喝茶。”
　　“嗯。”泰雅接过茶将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暗用掌风扫净椅子方坐下。
　　“你们村子似乎有些不寻常。”我斟酌了一下怎么开口，最后还是决定单刀直入问道。
　　“这村叫牛家村，也叫废人村。”
　　“废人村？”
　　“有人说俺们这村子受到了诅咒，好端端一个人会突然倒下，从此腿脚失去知觉，有些甚至倒下就没有再醒过来的。俺爹娘，大哥都是这样，现在家里只剩下俺和俺媳妇了。村里其他人家也差不多。恩人，既然你能够治好俺，也请你治治其他人，救救俺们村吧。”牛二说着，又跪下要给我磕头。
　　“这……”这牛二是好运，正巧我在身旁及时抢救才能救回这两条腿。如果其他人也是中风，莫说现在，就算是回到我原来的世界，那么先进的医疗条件也不能保证能够治好已经偏瘫了的患者，不敢冒冒然答应，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只能勉强安慰他，“你带我去看看那些人吧。”
　　如果一条村子的人都这样，那应该是跟村子的饮食结构有关或者辐射？诅咒，许是三观太正，我并不太相信。还有龙珠一事，泰雅到底抱着什么态度？在方圣阁里找不到记载文献，我除了失落还隐隐有种解脱之感。

　　“这是药方，每天煎两次，用两碗水煎成一碗。”
　　“谢恩人！谢恩人！”
　　日暮四合，炊烟袅袅，春花已经在里间烧柴做饭。所幸大部分村民情况并不严重，只要仔细调养好，辅以针灸治疗，腿脚一年左右就可以恢复知觉。牛二送走最后一个求医者，欢喜得不停的催春花，请求我们留下来吃饭。
　　“牛二，这村子吃水都在哪儿挑来的？”治标不如治本，我必须查出这牛家村的异常。
　　“回恩人。俺们祖祖辈辈都在自家后院挖井，水就是从哪儿来的。”
　　“带我去看看。”
　　跟着牛二走进厨房，正在烧饭的春花赶紧擦净手侍立在一旁。我让春花接着忙，穿过厨房走到后院，院子正中就有一口古旧的井，旁边围着一群乱嚷嚷的鸡鸭。看到这，泰雅眉头一皱，脸色暗暗一沉，但给了这可怜人一点面子，没有直接发作。
　　“泰雅……”我正想跟他说说话分散精力，就见春花从一个木婉里勺了拳头那么多盐，撒在锅里白花花一大片，“春花，你撒那么多盐作甚？”
　　“多吗？可是俺们村里大家都这么干。”春花有点不解，嘴里说着又勺了半勺进去。吃那么咸，能不中风吗？我右拳击在左掌上，也许事情其实很简单。
　　“你是说村子里的人都一样吃盐当喝水？”
　　“是的。”
　　“牛二，你带我到村子附近走走。”为防万一，还是仔细检查为妙。

　　“果然如此。”
　　“你找到原因了？”
　　“恩。”桌子上摆满了我从牛家村收集到的井水和一些日常食物，都测试过了，并没有什么问题。我将木婉里的盐递给泰雅看，“这是粗盐。村民太穷买不起官盐，只能用这种盐代替，因为掌握不了度，盐过量了，就容易得高血压、心脑血管疾病。”
　　“高血压？心脑血管疾病？”
　　“这是我自创的说法，不用介怀。”在现代很浅显易懂的常识，到了皓泷这却难以解释，为免泰雅起疑，只能随便找个借口混过去。
　　“泰雅，磨墨。”
　　泰雅看了我一眼，挑挑眉，拿起玉制水丞着手磨墨。水丞莹润碧透，在泰雅白皙修长的十指下，墨汁渐渐变得细腻润泽。墨彩焕然，我都不舍得用来蘸笔写字了。
　　“泰雅。”
　　“嗯？”
　　“你有这一手磨墨功夫，绝对不会饿死。”我一脸认真。
　　“贫嘴。”
　　“明天让田杰把这配方送到牛家村就万事大吉了。”幸好精盐的制作方法并不需要什么特别先进的器具，我吹吹宣纸，得意洋洋的说道。
　　“无忧。”
　　“恩？”
　　泰雅右手覆上我脸颊，静静的看着我，墨黑的眸子里滑过一丝柔情：“龙泰雅只为甄无忧一人磨墨。”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火山爆发，热流直窜上大脑，我脸红得发烫，心脏像一个巨大的泵剧烈的膨胀收缩。泰雅很满意话语引起的效果，促狭一笑，食指轻点我的前额：“夜了，休息去吧。”
　　你个小肚鸡肠的龙泰雅，连点口头便宜都要占回来，听了这句话，我还怎么睡的着？
　　一夜无眠，直到天际发白我才缓缓沉入梦乡。晌午时分，侍女犹豫着将我叫醒：“郡主殿下，外面外面……”
　　“能否来个人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满脸黑线的看着拴在帐外的庞然大物，长着跟柱子一样笨重的四条腿，长长的鼻子卷起一棵树哗啦一声从我耳边甩过。
　　“大象！！”充满活力的一头大象，有暴力倾向的一头大象，是谁跟我说过大象生性温驯。
　　“郡主万福。”
　　“大象会说话！”
　　“请郡主您眼睛再往下一点。”苍老严厉的声音再一次从大象那里传来。我顺着大象腿往下看，大象后面走出一名矮小的长者，拄着拐杖缓缓向我走来。
　　“您是？”
　　“老朽是牛家村的长老。”
　　“原来是长老，失敬失敬。”这老人家虽然个子只到我腰间，但是气场恁的恐怖，矮小的身子罩在白色的长袍内，袍子和长长的白胡子随着老人的行走在风中微微抖动，一双小眼睛隐藏在长眉中，闪着睿智的光芒。随着他跟我的距离越拉越近，我浑身紧绷，在他离我只有两步之遥时，喉咙一抖，“不知道您找我有何贵干？”为何我看到他嘴皮子一动，就情不自禁的想要罩上耳朵逃跑。这长相，这身份，活脱脱一个刚正不阿，封建保守，开了口就停不了的唐僧。
　　“牛家村村民世代躬耕为农与世无争，然而五百年前，由于一次错误的杀戮，牛家村受到了太下天神的惩罚，并预言在五百年后将会有一名少女拯救我们。而您，就是那传说中的少女，解除了天神的诅咒，将我们从地狱的深渊救出。老朽代表牛家村四百条生命献上我们的神兽给您，最尊贵的殿下。”
　　“长老……我想个中必有误会，这不是什么诅咒，纯粹是你们的饮食结构有问题，您，您还是把大象送回去吧。”这神兽似乎很难伺候的样子，我不要这么大的麻烦，快把这包袱带回去。
　　“殿下，神兽很有灵性，他能够感受到您的情绪波动，并且能够听懂您的话，请您收下吧。如果您不喜欢这头。”长老往一旁的牛二点点头，牛二撮口吹起哨子，在响亮的哨声中，森林深处响起沉重的回应，烟尘滚滚，连脚下的土地都仿佛跟着震动起来。
　　“……”
　　“我们把村子里的神兽都带过来了，如果殿下您不喜欢美美，那么，请您亲自挑一只和您心灵相通的。”
　　“既然长老盛意拳拳，无忧你就收下吧。”
　　“泰雅，你不是去接受皇上派来的兵马了吗？”泰雅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紧咬着下唇，笑得差点没岔气。我斜睨了他一眼，笑得真开怀，不帮忙就算了还给我添乱。
　　“请郡主选神兽。”长老大手一挥，插口道。
　　“无忧，选一只吧，也许打仗还要靠它们。”泰雅忽说道，声音低沉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这时，我才注意到一个问题。皇帝派的五万兵马在哪里？那么多人同时到达，就算纪律再如何严明，再怎么训练有素也不可能不引起一点声响。
　　泰雅不语，手中马鞭往大象群反方向一指。诺大的草场上，东倒西歪的站着数万士兵，放眼望去，尽是年老体弱之流。尤其是跟军营里的士兵一比，更显得不堪一击。
　　“那就是从临近州镇紧急调来的五万精兵？怎么会这样？”
　　“钟雄权倾朝野，除舅舅外，镇守四方的将军都是他的门生或者下属。如今钟雄一死，钟依依更是恨我入骨，我本就不指望他们会有多大的帮助。”
　　“禀殿下，将军有请。”一名传令官疾行而来。
　　“知道了。”
　　无怪乎人家常说认真的男人最帅，我呆呆看着泰雅远去的背影，出尘俊秀、意气风发。源格非的大名早已在朝中传颂，那么泰雅你呢？军中七年，源格非教会了你什么，你自己又有多少实力？我拭目以待。
　　“长老。”我回转身子往长老那迈了几步，凑到长老跟前，“牛家村受诅咒，是我解除了天神的诅咒，把你们从地狱的深渊救出来的，对吧？”我照着长老的话重复一遍，脸上挂起谄媚的笑。
　　“殿下大恩，牛家村永记在心。”显是被我翻书一样快速变化的表情吓倒了，长老说起话来反而有点结巴。
　　“要献神兽给我，对吧？”
　　“是的。”
　　“如果我有事相求，你们不会见死不救吧？”
　　“牛家村四百三十二户人家听候殿下您的差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们能够让大象听话对吧？”
　　“神兽具有灵性，能够感受到人类的心意。”
　　“那好，我不用你们死。只要求一件事，借你们的宝贝大象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