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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花与水(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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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回想起来,那一天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血,与他的泪。
前些日子上街查探杀生石动向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发生在京都的异常现象——火灾。短短两个月内,火灾的次数高达36次,这显然不是什么意外。虽然目前为止没有闹出人命来,但是到底对公民财产造成了损伤,近日以来,百姓对新选组的办事能力的不满和批评也越发严重。
据我所知,这些火灾貌似是长州藩犯下案行,山崎丞在对土方岁三的机密报告里透露,这一切都是一个叫做吉田稔磨的长州藩士的阴谋。
当然,新选组的掌权人物是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信息告知于我,能及时得知内外界的第一手消息,都要归功于妖怪灵敏的听力。
距离新选组屯所较近的几条街道一直很平静,我猜那些长州藩士也不敢大喇喇的跑到新选组的地盘来撒野,谁知逛街才逛到一般,先是看到远处腾起浓浓的黑色烟雾,紧接着就传来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我们一行人在朝着反方向逃窜的人群里停下脚步,三个孩子面带诧异地望着眼前发生的场景,神情里带着几分不安。
“辰之助,能麻烦你先带他们回去吗?” 和平时不同,总司的声音微微低沉,就连眼神也显得冷暗凌厉。
我手指点了点另外两个小家伙,“顺便。”
小白一愣,立刻说道:“不要!我要跟着你!小千……”
“老师,我也——”
“我也要去啊!不许丢下我!”
眼看着总司的身影飞快消失在人群中,我心里不免有些焦急,那家伙连刀都没带就敢往前跑!这边三个短手短脚的家伙还要添乱,谁知道那里究竟是什么混乱状况!万一那个人也在的话……
“不行!立刻离开这里。”
我丢下一句话,用力摁了摁小白的脑袋,朝总司离开的方向追去。
空气里烧焦的味道张狂的弥漫了整条街道,从争先恐后的人群中奔跑而出,刀光剑影里飞溅出猩红的颜色,几具残破的身体躺在血泊之中,其中有不少新选组的队员。
我还没来得及为那天认识的少年剑客不在而松口气,身后已有一个长州藩士朝我劈下了刀刃,而正前方,纯白色的浴衣遍染了鲜红的总司用不知从哪里捡到的长刀朝我的侧脸刺来。
我的手已经握上剑柄,却因为一瞬的犹豫顿了动作,即使不用看我也知道,总司的剑尖戳穿了我身后那人的喉咙,几滴鲜血喷溅在我的脖子上。
……我该说多谢么?
看着他毫无机质的冰寒眼神,我脑海中有另一双眼睛一闪而过,多么相似。
“小千!!!”
“冲田大人!!”
我直视着总司的双眼,他的瞳孔似乎已经收缩到了极致,那如同恶鬼一般的眼神,根本不是我在樱花树下看到的那个少年,这不是他,却是他的一部分。
许久没有将庭心牙从剑鞘里释放出来,毕竟是妖刀,闻到鲜血的味道便不由蠢蠢欲动,我能看到正面的刀身映出自己的脸孔,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你们几个受伤的人带着他们先回去,这里交给我和冲田解决。”气势凌厉的瞪了一眼双手发颤的几个新选组队员,他们在这场战斗中消耗了太多体力,留在这里也只是拖后腿,没有什么用处。
白的手里攥着一把锃亮的匕首,他一脸坚持地盯着我,“我要留在这里帮你,小千。”
他目光灼灼,眼神里有种故作坚强的冷静,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多么清澈,也不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多么复杂。
不远处铃呆呆地站着,我看得出来他在犹豫是否要踏出这一步,便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世界!”
没有时间劝这个让人头疼的小家伙听话,总司的警告在耳边乍然惊响,我蹲下身体抱住白纤瘦的身体,他像株挺拔的小树,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锋利的刀身从头顶上空横斩而过,那刀锋带起的声响在耳边旋起一小道细流。
“小心——”
我握住白的手,将那柄他攥的死紧匕首从他手中的夺过,同时控制好力道劈向他后颈,甩手出刀,刹那间打飞了那人的武器,紧接着一手抱起小白,另一只手执刀,斩断了那人的右手。
“老师!!”
铃最终还是朝我们跑了过来,伴随着躺在地上那人歇斯底里的嚎叫,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铃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呼吸一滞,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了。
“他就交给你了。”
我低声说,将小白安放在他下意识弯起的脊背上,唇角微勾,“路上小心点。”
“……是,老师。”
新选组将杂喽啰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扫一眼过去还剩下三个,还有两个新选组队员在浴血奋战,但是看他们的伤势恐怕也都是强弩之末了。
我不属于这里,也不该插手新选组的任何事情,可是事情发生在眼前,还有一个人,我无法放下他不管。
麻烦的是使双刀的那个人,看起来应该是这帮人的领袖,总司的气息依然镇定沉着,两方大将在隐隐流动的杀气中一动不动的对峙,几乎是同时的,剑锋偏离几寸,我看到那被切割开来的空气,剑尖与剑尖之间摩擦碰撞的火花和争鸣,然后预见到了下一刻的死亡。
说实在的,做这件事的时候我没考虑过后果,比如后面和冲田总司的冷战(他单方面的),不过就算我知道了,估计还是会这么做。
人间工匠所铸的刀剑怎比得过刀刀斋千年妖传的铸刀法。所以,毫无疑问的,长州藩士的双刀被庭心牙摧毁的彻底,只听一阵清脆的响声,破碎的刀片渣了一地,长州藩士的表情还停留在震惊当中,庭心牙的剑尖已直指对方喉头。
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这是个宁死不屈的麻烦家伙。
我不喜欢杀人,不随便杀人,但是新选组和长州藩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遇上寻死的也没办法。
“你做什么?”
“阻止你。”
我盯着那家伙狂乱而疯狂的眼睛,对身边的总司淡淡道:“非杀不可吗?我若不让呢?斩断他的双手,让他再也拿不起刀不行吗?”
总司一怔,眉心微微一皱,他低声道:“我必须要杀了他,如果放了他,万一他回去……”
“新选组在明,长州藩在暗,他知道的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就算回去也没什么可报告的吧?”
“世界……”
庭心牙的刀尖沿着那人的喉咙一路向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出口的话竟带了叹息,“留他一命,要死要活是他自己的事。”
“开什么玩笑!你们竟敢小瞧老子!!”
长州藩士的双眼变得通红,一副被激怒的样子,他不顾庭心牙的威胁,猛地从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把短匕,一边朝自己的腹部切去,一边用嘶哑地声音吼道:“该死的幕府走狗!总有一天!新的日本……很快……来临……到时候……”
他的身体不断在抽搐,目呲欲裂,眼里迸发出无穷的怨愤和不甘,那样浓烈的黑暗几乎瞬间就引的杀生石骚动起来,我看着他的灵魂被一寸寸抽干,那邪恶又令人作呕的景象让我的手指微微一颤。
总司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与流过脸庞的风有着一样的温度与漠然,“新选组的队士一旦拔刀,或敌或己,其一必死。”
我收回视线,望一眼庭心牙雪白的刀身,收剑入鞘,“总司,不要让自己变成鬼。”
“作为新选组的队士,必须舍弃人性,方可生存。我不会变成鬼。因为我本就是鬼之子。”总司压低了声音,血的气味浓烈到几乎掩盖了他身上原本的樱花与甜甜糕点的味道。
我慢慢偏过侧脸,打落他手中滴血的长刀,注视着他眸色深蓝至黑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在我看来,总司是樱花和糖神的孩子,绝对不是什么鬼之子。现在只是立场不同的问题,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他怔住,半响才仿佛呢喃似的说了句,“你不懂。”
我想我可能确实有些不明白人类的想法了,一直以来都是在用妖怪的思维去思考问题,我更加自由,他们却被这个时代深深束缚。
回去的路上我们两人都一路沉默,我察觉到某种观念的分歧,却没有尝试去主动改变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总司隐忍的咳嗽声,假装看不见他悄悄抹在袖子上的血迹。
上次去山里采的草药应该也快成熟了,这个时代,肺痨这种病人类暂时还没有办法解决,但是妖怪就不一样了,说起来还要多感谢鸩,等过段时间去奴良组拜访的时候一定要亲自谢过他。
回到新选组的时候,迎接我的是小白童鞋罕见的怒目。
看到我平安无事他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随即转身飞步离开,气势汹汹,怒气腾腾。
我冲不知如何是好的铃眨了眨眼睛,急忙忙去哄发脾气的熊孩子。
“那个……白,别生气嘛~~”
一进房间(感谢这个时代的房间都是推拉式,锁不上),白的背影冷冰冰的对着我,充满了拒绝和郁愤的气息,我讨好的蹭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这不是怕你受伤嘛~~
白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我可以帮你的。”
“诶~用不着~我会保护你们的!”我心里有些惴惴的,笑着去摸他的头,却他一巴掌拍落。
“你嫌我拖后腿?”白的声音有一丝沙哑,话语里充满了压抑。
我一愣,“不是……”
他猛地抬起头,湛蓝的瞳孔遍布急切和焦躁,“我也可以杀人的!!!”
“闭嘴!!”我心里一股火气上蹿,也没控制住语气,严厉道:“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那为什么透就可以!!”白立刻大声反驳,眼中飞快地泛出雾气,渐渐盈聚了泪水,他倔强又委屈的盯着我,嗓音里带着湿意,“透他……他要做什么,你从来都没有异议!我不想一直躲在你身后!我想变强!我也想、我也想保护你啊!!”
我一时呆住,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才好,我从不置喙透的事情,那是因为……
“你不知道……那天、那天……我有多后悔……自己如果再强大一些的话……你就不会……”白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断断续续就像他的声音在心碎。
我静静地凝视着他,或许这样很自私……只是,因为我曾被温柔的对待,所以现在,也想把这份温柔留给你。
“白,我希望保护你的心情,就像你希望保护我的心情一样。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个世界黑暗残酷的一面,却知道自己没办法遮住你的眼睛,我不想你体会杀人时那种绝望和恐惧,却知道自己无法禁锢你的身体,但是……我真切地希望那一天能够来的晚些。”
我希望你眼中那抹纯净无暇,能够一直保持到最后。
“小透他啊……”我缓慢地抬起手臂,用手指的关节拂去他脸上的泪水,这个从还没有见面的时候,就一直想着我的孩子,他的心灵那么美,他的意志那么坚定,他的想法那么执着,“我不插手透的事,是因为没有必要,你别看他个子小,实际年龄其实比你大多了唷~小透他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他没有童年,无论是生活,还是性格都缺少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
我轻轻叹息着将他抱入怀中,柔声说道:“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幸福的童年,不想那些他不曾拥有,还没有学会的东西,却要被你无知无觉的抛弃,你说的对,你当然可以帮我,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帮我杀人啊……”
“……我不懂,小千。”
白的声音闷闷的,从胸口传出,连接着心脏,我感觉到它微微颤动的声音。
“那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他小小声的问。
“我希望……你能帮我留住一束光。”
在那长长的,或许是黑暗的,迷失的岁月里,我盼望着有一道纯洁的光束,指引我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