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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外章 坂本裕司的不悲雪 ...

  •   我是一个经纪人。
      成为经纪人的契机相当简单,我喜欢。想要做好一件事情,大抵是要牺牲热情的。当初的我怀抱着一腔不知从任何来的热血,和无处施展的孤勇,敲开了STA演艺公司的大门——这与若干年后的我敲开JA演艺公司的大门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两家公司都处于起步时期,所不同的大概只有STA演艺公司的资产少得可怜,整家公司就如同风中一根孤零零的蜡烛一样矗立着。
      “我可以为你的公司打造出一流的明星。”
      这句话,半句是壮志豪情,半句,不过是诳语罢了。
      然而人这种生物总喜欢为自己找一些希望,哪怕就是一根虚无的稻草也想要紧紧地抓住,STA的老板那时的眼神、那一种好比死灰一瞬间复燃的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

      从我开始入行至今,已经过了十五年了。
      我曾经历巅峰,也曾瞬间跌入低谷。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很幸运,获得了许多与实力无关的机遇,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很不幸,很多美好的东西总是在自己拥有之后,又被命运生生的夺取。
      如果要我说做经纪人要有什么禁忌的话,我必然会斩钉截铁的告诉你:那就是千万不要爱上旗下的艺人。
      听上去像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这是真的。
      这是一个相当痛苦的过程,你必须接受两个打击——自己的失意与爱人的失意,这就好比在心上割一刀,再撒把盐。
      我想我该抽根烟。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成也萧何败萧何。
      尽管地域与时间都相差良多,但我却觉得它意外地适合我这十五年以来的遭遇。

      在进入STA之后我尝试过许多方法来挖掘艺人,包括流连于每一个街头,听每一个街头艺人在唱歌,看着他们时而婀娜多姿的舞蹈——然而他们或多或少欠缺了一些什么,他们的才华就像是卡在高/潮前的冲击,总是差了一些什么。
      正当我毫无头绪时,我高中时的学弟向我递来了邀请。
      一同作为已经毕业的学长去参加母校的学园祭——我本应该一口拒绝,工作尚处于瓶颈期,心情异常烦躁。然而也正因为是如此,我想我应该有一个宣泄的口,悄无声息地将这些愤闷放走。
      若在十年前,我一定会庆幸那次的选择。
      正是因为这场学园祭,让我的事业登上了一个长达十年的顶峰。但是如今的我却开始怀疑当初的决定,如果没有这次学园祭,没有我一厢情愿递出的橄榄枝,那么大概有着如同奥黛丽赫本般高贵气质与绝美容颜的少女,也会沿着原本的命运轨迹生老病死,毫无烦恼地度过这一生吧。

      但毕竟加上“如果”二字的事情,通常都是已经毫无挽救余地的事情。
      烟味着实是有些呛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钟情于这个动作,或许是因为一种痛苦能解放另一种痛苦,每当我吸烟的时候,肺部传来的强烈的痛楚感总能让我暂时忘却所有的痛楚。但是这次不同,那些往昔悲苦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涌上大脑,一下一下地刺激着表层的神经,这样的痛苦是漫长的,像是有一只手掐着我的脖子,逼迫着我清晰地回想起那些往事。
      那时我的痛苦与现在决然不同。
      我走在那熟悉的校园小道上,相隔五年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生疏,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些樱花就像是我的老朋友一样可亲。
      下意识地想要抽烟,眼角却瞥到了墙壁上禁烟的标志——以及学园祭中戏剧社的海报,与往年的演出一样都是历史剧,只是这一次的剧目女性角色偏多。

      “《和宫下嫁》……”
      我下意识地将剧目的名字念了出来。
      在海报的中央,是女主角穿着戏服的模样。

      希望。
      希望就是在这一刻窜进我的胸膛,如同在黑夜里突然绽放的花火一般。
      这就是我想要成为一名经纪人的原因所在,我迷恋着这种挖掘的乐趣,比起被挖掘起的宝藏,我更喜欢挖掘的过程,看着它一点一点破土而出,并且身上的仆仆风尘被一点一点拭去,最终散发出万丈光芒。
      说实话,整个剧目也仅仅是维持在高中生的水平之中罢了,但毫无疑问,那个女孩成为了整个剧目唯一的亮点。
      姣好的容颜并没有遮挡住她的演技,她将和宫起初下嫁时的自矜与自恋表现地淋漓尽致——在当时的皇家人的心目之中,江户人大概不过是一些野蛮的将士罢了,和宫自然也不例外,对于自己即将下嫁的夫家,自然有诸多不满。然而在下嫁之后与笃姬的争锋相对更是表现地淋漓尽致,内里的张扬与骨子里的涵养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个有血有热的和宫。
      ——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站在镁光灯下。、
      我在心里默默地感叹道,同时一个想法在我的脑中根深蒂固。

      戏剧还剩下半幕的时候,我变悄然地离场了。走出表演的体育馆,我凭着我仅存那一点记忆绕过体育馆,来到体育馆的后门,从哪里进去,便是演员们的化妆师。这是我所在的三年里的传统,并且幸运地传承了五年。
      在哪里我朝着那个少女伸出了手。

      “你,想要演戏吗?”
      毫无疑问,那时候的我是有私心的。她对于我来说是希望,对于STA来说也是一个希望,唯独对她的未来没有任何希望可言。然而那时候的我却劝说自己,是自己给了她一条走向巅峰的路。
      天才般的演技,与无可挑剔的容貌。

      少女似乎在一瞬间内尚且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对,那时候的我落魄得像个疯子,确实难以让她信服吧。
      她却在呆滞了片刻之后,展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
      “好啊。”

      后来我曾经问过她,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是骗子。
      而她只是看了看湛蓝的天空,随后有盯着我的眼睛,肯定地摇了摇头。

      许多事情对于人的影响是很难判定的。譬如当演员这件事情,能够将自己的才能完全发挥出来固然是好事,但是演艺圈的种种规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扼杀。
      如果说我这辈子有什么后悔到死的事情,那么便是没能亲口说一声——

      “阿雪,对不起。”

      新田雪拯救了STA,拯救了坂本裕司,唯独没有拯救她自己。
      那年夏天的新田雪,是当之无愧的中心,她以最强势的姿态夺取的众人的目光——这个圈子,靠着一部戏红遍整个日本岛的人近十年内已经没有出现过了,她的遭遇就如同一夜之间变身的灰姑娘,但这一切应该归功于她近乎于公主的气质。
      人们将她称作“小奥黛丽”。

      奇迹是什么?
      如果在十五年前,你随意地拉住一个人问他,奇迹是什么,他会理所当然的告诉你:奇迹是十七岁的新田雪突然走红,奇迹是STA从一个默默无名近乎倒闭的公司跻身于三大演艺公司之一,奇迹是经纪人菜鸟坂本裕司成了业内所有人模仿的典范。
      我想,除了前一个,后两个不过是运气使然。

      后来我也曾陆陆续续发掘过一些艺人,但她们中没有一个能够像新田雪那样走红得那么彻底,大多处于半红不紫的状态下,偶有一个出挑的,大多也处于阿雪的阴影之下,我有时候会感到沮丧,有时候又会感到庆幸。
      你或许会注意到称呼的微妙变化,仿佛一下子从天涯海角拉到了咫尺之遥。

      阿雪一直叫我先生。
      其实掐指一算,我大概也只比她大了五岁。叫先生委实有些令人担待不能,然而她却一直坚持这么称呼我,或许是觉得我之于她有知遇之恩,但这也成为了若干年后我的另一个梦魇,每当梦里出现她带着一些不易察觉地羞怯,轻轻唤我一声“先生”的时候,我便从悬崖的尖端落入万丈深渊。醒来时,密密麻麻的冷汗遍布我的脊背。
      我曾经觉得,一个人要真说出她爱什么人,听上去总归是有些矫情,彼时我以为爱便是缄默不语的温柔,但后来我觉得,爱是撕心裂肺后,淡然地提起那个人的名字,然后轻轻地道一声“我爱她”。

      若一定要说什么时候爱上阿雪的,那可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我想不起来了。无论我抽多少根烟,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我总想不起来我是从什么时候爱上阿雪的,或者说,是什么契机让我知道我是爱着阿雪的。
      我全都忘记了,一点儿都不剩。

      阿雪这样的女人,谁能克制住爱慕之情呢?
      她身上的每一寸都值得让人着迷,指尖流过的细细发丝,身上似有似无的清香,端庄大方的笑容,和举手投足间的高贵气质,没有一件不让人趋之若鹜。然而我最爱的唯独是她羞怯的看着我,轻轻道一声“先生”的模样。
      这一刻,仿佛我身上所有的罪孽都被洗清,无可言喻的幸福感遍布了我身上所有的神经,在每一个细胞上呼吸。

      只是现在的我,再也没人叫我一声“先生”。
      “在一起”这三个字确实来的仓促,我想不起细节,或许只是在某一次通过过后,在她仰着头疲惫地望着保姆车的车板的时候,或许是我,或许是她,如此理所应当地说了出来,轻描淡写地就好像是在说那一天的天气。
      我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拥有这样一个女朋友,着实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如果她没有出道,阿雪一定会成为一个贤妻良母,过着平淡却又美好的温馨日子。她的厨艺很好,同居的房子在东京的郊区,每一天的清晨她都会在通告开始前几个小时就匆匆起床——尽管有时候她前一天半夜才带着疲累进入梦乡。
      她用着所有的精神力来创造一个难能可贵的爱情的氛围,用房间里每一个细小的装饰,用清晨一个没有煎焦的荷包蛋,用晚上疲惫熬成的夜宵。
      那样的日子里,我竟然从未感到羞愧。
      然而代价就是在她离去之后的无尽深渊。

      关于她的事情,唯有这件事情记得最清楚。
      那是她出道十年的日子,方才庆祝了她的出道十周年,那盛大的欢乐方才落幕,痛苦便伴随着娱乐周刊上不堪的报道接踵而至。

      “影视巨星新田雪,走红竟靠出卖□□!”
      “影视巨星与金牌经纪人的肮脏交易!”
      ……
      而在这些报道的下面,配着我与阿雪在同居的住所亲昵的照片,通告之余在街头小巷的饭摊上一起吃着拉面的照片,那些我们小心翼翼享受的幸福,却成了将我们推入毁灭的导火索。

      所以说,人真是一种狡猾的动物。
      以真实包装着虚假,七分真实,三分虚假,偏偏这三分虚假之中,却浓缩了所有最不堪的事物,原本纯洁的感情,却被生生扭曲成了交易。人们在图文并茂的报道下失去了辨别事实的能力,她们心甘情愿地成为了舆论的教徒,将枪头对准了曾经最崇拜的偶像——或许正是因为曾深深崇拜,才不允许有任何污点的产生。
      而阿雪对此只是一言不发。
      她轻轻地翻动着那些周刊的纸页,本就柔软的纸在她纤细的手上,变得如同舞女一般婀娜多姿。

      她总能让周身的一切都变得美好。
      这大抵也是她的魅力之一吧。

      昔日的名誉不复存在,人们躲在网络的背后为她数落着莫须有的罪名。然而她只是偶尔眉眼间露出些许脆弱,复又恢复那温婉大方的笑容——所有的代言、通告一夕之间全部停止,人们如同躲避瘟疫一般躲避她,她一下子变得无所事事,然而这种无所事事对于艺人来说是致命的。
      她似乎不以为然,拿出珍藏已久的旅行杂志,像一个期盼假期已久的孩子一样,兴奋地翻阅着杂志。

      “我想去这里。”
      她指着杂志上的一个位于北海道的雪山,并且在我说出“我陪你去”之前,说出了“我要自己去”这样的话语。
      坚定的、无法动摇的话语。

      如果那时候我能够阻止呢?
      这两年我已经不怎么去想这么问题了,或许是每一次想起这件事情,止不住的懊悔与愧疚便会涌上心头,用“如果……”开头的句子,每一句对我来说都是如同刀割一般的痛苦。失踪的讯息是在她走后五天传来的,据说她登上雪山的第二天,那座山上就发生了百年难遇的雪崩。
      有时候,我宁愿她只是借着那场雪崩逃离了这个肮脏而纷乱的圈子,而不是在冰冷的白雪下与苍茫的大地合为一体。

      自我成为经纪人以来,已经有十五年了。
      而我也早已过而立之年,却依旧一个人如蓬草一般飘零。在经历五年艰难的时光之后,我再次成为了JA公司的经纪人。
      仿佛是轮回一样,我看到了她。

      一样的如同奥黛丽赫本般的高贵气质,一样无可挑剔的演技。
      但我知道,那不是她,也不会是她。

      十年的时光很长,但有时候也可以很短,就好像现在,也不过是一根烟走到了尽头,残存的火星在纸卷上跳跃,烟草令人痛楚的气息依旧源源不断地朝着人的肺腔里钻。
      大概不会好了。
      我捻灭了烟,朝着剧院后门必经的巷口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外章 坂本裕司的不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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