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花》囍囍喜

1、第 1 章

　　你知道么？在南非地区有一种野花，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才开花，花期却短暂异常。
　　对于它们执着等候的原因我们永不得知。就像《小王子》里的那句话一样：“世界赋予我黑暗，而我用生命来将它燃烧。”从何而来到何处去，不重要。

　　蝉鸣不断。
　　南国的夏天一向是酷热难耐的。
　　我躺在地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喧嚣着于水的渴望
　　少年是此刻来的，他背着沾满泥的背篼摇摇晃晃地走着，皮肤晒得通红，不时抹一把脸上的汗，他瞧见了我，眯了眯狭长的眼。
　　那时的我还是一颗种子。
　　他捡起我，背着背篼摇摇晃晃地走到不远处的村口，咧嘴冲我笑了笑。他的背后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远处山起起落落。于是我竟被这笑惊艳了一把，想要看清楚点，却陷入了这泥土中。
　　他是将我埋在了颗老树下，用一个脏兮兮的塑料瓶倒了点水在我表面那层土上，从此日日如此了。

　　他偶尔会对着我自言自语。这孩子可真是造孽得很，我几次听说其他孩子用石头打他，骂他。老树告诉我，他的父亲是个汉奸，可恶得很。
　　对于老树说的话，我只是撇撇嘴，准确的说此处我是为了表明我的不屑，因为一颗种子是不会撇嘴的。
　　汉奸又怎样？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指不定我早死了，这些你们不会懂。
　　旁边的杂草都说老树说的对。是，老树他活了有八百多年了，可谓是村里最权威的树，但是我还是觉得他是肤浅的，他根本不懂少年的好。
　　我不知道少年叫什么，大家都叫他汉奸的儿子，我讨厌这样叫他，所以我就叫他少年，不会有比“少年”更好的称呼了！我这样认为。我的少年救了我的命，还笑得那么好看，怎么会是坏人呢？这些草木都不懂！和那些人一样愚昧！
　　然而我不能站出来为少年辩护，因为我只是一颗沉默的不能与人交流的种子而已。

　　我渐渐地被孤立了。
　　和我交流的也只有那颗“肤浅”的老树。
　　我知道为什么，但我不认为我错了，我倔强地相信少年是个好孩子。所以我并没做任何事去改善与周围植物的关系，因此我渐渐变得和少年一样，不受欢迎。
　　“同类。”我失魂落魄地反复念着这个词语。

　　后来秋天到了，老树的叶子全都枯了，纷纷扬扬着陆续飘下来，再没有盛夏时的飞扬跋扈。周围的小草在厚厚的一层腐叶的遮掩下悄然逝去。而我没有死去，因为我没有发芽。
　　一家人搬进了村里，他们家有个漂亮的小女孩，是老树说的，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是我无法否认，老树活了八百年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我其实很害怕比起我这种子，少年更乐意与女孩来往。女孩注意到了比起其他孩子更沉默的少年，她尝试着接近少年——这让我感到莫名的愤怒。

　　少年终归还是寂寞了太久，他们很快成了朋友。我担心的事变成了现实。
　　少年告诉我不用担心发芽的事，因为明年我就会开出世界上最美的花朵。我沉默，因为我只是一朵花，不管我多么想问问他，如果我开出美丽的花朵他能不能只和我玩耍。

　　很快的，冬天如期而至。整个世界都快被冰封，连同时间也显得格外缓慢。
　　天是铅色的，如同死亡沉寂。
　　老树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睡，周围的植物也都死去了。徒留下一堆天真烂漫的种子。有时我会想这有什么意思呢？生命的过程是如此千篇一律，这向死而生的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小小的种子们好奇地问我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我告诉他们我也是种子，我看不见。没有老树的“八卦”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悲的事，这意味着我不能知道我的少年经历了什么。
　　少年一个星期才来浇一次水了。他告诉我冬天不能喝太多的水，所以我恨透了冬天，这可恶的家伙害得我不能天天见到他。

　　在漫长的等待里，春天来了。
　　周围的种子都发芽了，可是我还是一如既往。
　　老树告诉他们村里的一切，就像当初告诉我一样那么“负责”而“详细”。当我发现从地面上经过空气再透过土地也无法隔绝的恶意，我知道，我又成了异类。
　　老树和他们一起批判少年，然后用同情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感到真恶心。
　　少年总算又是一天来一次了，只是那个女孩总是伴着他。
　　“真不要脸！长得好看的一定是蛇蝎心肠！”我诋毁着善名远扬的女孩。
　　老树说少年长高了，长俊了，我又高兴了，我期待着发芽开花，再次看到少年的笑容。

　　没有。

　　一个春天过去了，我依然没有开花，我很着急，我想要开花看看少年！
　　紧接着，夏天秋天冬天，又是一年。
　　我还是一颗种子。
　　我不懂，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我只知道少年很失望很失望。
　　但他仍然安慰我：“花花别担心，你会开花的，会开花的。你会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听，我的少年是这样温柔。
　　“你居然和种子说话！太可笑了！”满不在乎的声音让我感到揪心裂肺的痛楚，我知道不怪她，谁能体会一颗种子的心痛？天真的永远是最残忍的。
　　“不，不是的...”少年的回答更让我难过。
　　然而我只是一颗种子，只能永恒地沉默着。
　　老树讽刺我道：“看吧，他根本不在乎你！”我不语。

　　堤上柳，小桥头，那风景依旧未变，时间却随着大江东去一去不回头。绕过这个村庄，来自北方的风，呼啸着从南方向更远的地方去，带走了过去.我仍然没开花。少年失落极了，他摸着我头上的土地问;"种子，你说我为什么什么都做不好呢？连你都养不好我活着做什呢？“我明白了我对少年已不止是路边捡来的种子，还是他从出生到现在唯一想要照顾好并变成执念的存在。他所有无法倾诉的都寄予了我。
　　我难受极了，可是一颗种子是不会哭的。

　　女孩的家人终于发现女孩偷偷和汉奸的儿子在一起，他们毒打了女孩一顿，女孩再也没有来找过少年。少年更加沉默了，心疼之余，我暗暗地高兴，这样我沉默的少年就只属于我了，他可以和沉默的我永远在一起。
　　几年过去，我始终没有发芽，受尽了植物们的排挤。
　　可是我不难过，我有少年，无论怎样都陪伴我的少年。
　　他像入魔了似的，等待着，等待着我开花的那一天。
　　直到少年去参军了。
　　还记得那时村里的人都笑话着他，不止是人，所有的生物都在笑话着他。可是后来呢？
　　少年走了，女孩开始偷偷背着家里人来帮我浇水。我好羞愧。女孩对他那么好。但我又暗暗高兴，少年什么都不知道，少年还是只属于我的。
　　这样的我是不是很阴暗呢？
　　可是，我只是一颗种子，少年也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他。我失落了起来，因为我只是一颗不能开口的种子
　　第二年，我终于发芽开花了。老树说我只是一朵长相普通的野花。我怎么会相信？少年说我会是最美丽的花。我期待着少年的回归。

　　我没有等到。

　　少年战死在遥远的这安详的乡村无法触及的金戈战场，战死在尸骨累累的远方。村里的家伙们说他是英雄，深以为傲的模样。我觉得好笑极了。笑出了眼泪，眼泪凝结在我的花瓣旁，摇摇欲坠如同我的世界，看起来跟露珠一样，可那分明是眼泪。
　　汉奸的儿子，英雄。
　　我就说他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们却看走了眼。
　　女孩在我面前哭成了泪人，皱着脸，我看着她却觉得美极。
　　我看着她瞳中的我，真的很普通。
　　但是我平静地接受，不会有比少年死去更让我难过的事了。
　　我此生看过最美的风景，只有一次，是少年的笑容。

　　如果不是周围这些人的逼迫，我的少年不会去参军，不会战死，我恨着他们，用我的灵魂恨着。可是我不能质问他们——
　　因为，我啊，只是一朵沉默的花。

　　“我的花花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
　　我枯萎了，一夜之间。在黎明的时候，我开始想些有的没的，我幻想我的生命在朝阳中燃烧着。
　　于是我委托老树了一件事。
　　从此每一年的新植物都将知道，有颗种子陪伴了一个少年好多年。
　　望来生我还是花，我的少年的转世是一只蝴蝶，他听到老树讲的故事，一定很感动吧，而我也不至于如此寂寞的死去。我想起我曾感叹过的生命，却发现是我看不透，生命不是向死而生，而是为了生才死。

　　这一生我只看过他一眼，但一眼却够了，足够穿越一切距离。尽管我开在了最不该开的时候，然而他无悔，我便无话可说。生命和世界都是向生而死的。结局是真的不重要。

　　我是一朵花，只为悦己者绽放。
　　沉默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