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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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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琼霄忽然想起自己脚下垫着的鞋垫:一寸半长,足以让她俯瞰江南群雄。
赶忙抽出来,掖进身后的包袱。
包袱里就有了豆豉的味道,赶忙抽出来,随手扔了。
依旧前进两步,后退三步,不敢敲门。
路过几个推车的摊贩,小声道:“好俊的年轻人,看这长相打扮,可是那卖国贼的儿子?”
另一个道:“没听说那卖国贼娶过王妃,莫不是私生子?倒有几分像他爹年轻时候。”
听得琼霄眼圈一红。
这些年,他到底承受了多少。
“看这马,像是好马,皮毛像绸缎,不会是猛犸王子送的吧?”
飒露紫似乎特别高兴,“恢儿”一声长嘶,扬起高傲的头颅,拾蹄就往前冲。
“咚咚咚!”
这紫马伸出前蹄,敲门了。
此时,赵隽正在书房作画。
画卷上,白云毫勾勒出远远的写意山,用墨极淡,寥寥几笔着墨,稍近些,依旧是叠嶂。
再往前,重峦复重峦,着墨重了些。
淡的不能再淡的渔舟,又几笔。
该从近处着手了。
换上略粗的紫狼毫。
夕阳照在他祥和的脸上,眉目清朗依旧,新增的少许的白发似染成了金丝,反让这张脸更添风流蕴藉。
十年了。
远处的一轮淡的太阳,够不着,他扶着桌子,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身子往前一倾,却又疼得闷哼一声,跌坐回轮椅上。
只得双手向前摇了轮椅,挨近了画卷,勾勒出淡泊的红日。
一手执笔,单手将轮椅后摇,轮椅纹丝未动,他只得轻轻将笔搁置在笔架上,熟练地双手后摇。
搁笔,再向后摇几步,画更近处。
书房外的人已双目盈泪。
他终究是用这个了。
他一度有多抗拒。
刚受伤时,走不得路,他就吃力地扶着贴身侍卫阿渡阿燃,让两人生生架着他,去另一间院子,或者另一间房,靠在榻上或斜躺着,听戏。
阿燃曾把这木制的玩意放在他的象牙床边,他醉意熏熏道:“本王又没瘫。”
阿燃心直口快道:“您要是一辈子躺着,和瘫了有什么区别。”
另一次,是阿渡要将他扶上轮椅:“王爷,您去花园里走走么?桃花开了。”
他却道:“本王视力极好,隔着窗就看见闻到了。”
……
忽然,又一阵钻心痛阵阵传来,赵隽手一抖,画笔掉在地上。
他吃力地弯腰去捡,弯不下腰,够不着。
“紫美人儿,你又调皮了。休了你啊。”
他冲地上的紫毫自嘲地笑笑,从腰间取出一小铁瓶酒,饮下半瓶,一滴酒液在他颀长的脖颈上流连,滑入象牙白的肤色。
往前推轮椅,依旧够不着。
琼霄再也不忍看,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拾起笔,双手递给他。
赵隽望着那双一些陌生的白皙大手,抬眼。
似曾相识的五官:剑眉,星目,秀气的鼻梁,高挑的个子。
一时间,唤不上名字。
琼霄见他认不得自己,亦是说不出话来,也看不够。
他的王爷更好看了,眉宇间多了几分淡泊,几分超脱,越发出尘。
晚风吹入窗内,一如时光,十年,被风吹来就是一刹间。
十年了,醉猫似的王爷,已寓情山水,更胜谪仙;十年了,爱哭的小美人也长成玉树般。
琼霄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周身的热血烤了似的。
赵隽谦和地笑道:“这位潘安似的小兄弟……”
琼霄抓住赵隽苍白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王爷,我是小叶子,小叶子回来了!”
赵隽的美目中果然有几分意外,然这是处乱不惊的意外,眉梢间,万般风流,全成了慈爱。
“长成大叶子了,比王爷叔叔当年还丰神俊朗。“
赵隽看一眼身下的轮椅,和煦地笑着,略带羞惭地,吃力地扶着瘦腰,欲要从轮椅上巍巍站起,似是比十年前还吃力些。
“王爷快坐。”
琼霄轻轻按下他,直直地望着,拔不下眼了,干脆蹲在他的腿边,扶着轮椅扶手看,看不够。
赵隽刮一记琼霄的鼻子:“小侄女,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才不是你侄女,我要嫁……”
“咦,这是什么?”
琼霄正要去搂赵隽的脖子,忽见赵隽指着她身上背着的包袱,忙拆了包袱,端正地打开。
有了赤鱬,王爷腰伤好了,看他拿什么理由拒绝。
《山海经》说,这赤鱬生的人面,声如鸳鸯,这赤鱬已经成了干,声音就不知什么样子了,只是这鱼的长相,如果说像人面,肯定不是像潘安宋玉周小史,长得倒像个惨白的吓破了胆的奴才,瞪着大眼,大嘴敞开。
琼霄双手递给赵隽:“王爷,这是……嫁妆!”
说完之后,面色赤如桃花,连忙摆手,“不对,是赤鱬!治疗骨伤的!”
赵隽何尝不知那只山海经上的神兽。
当年阿渡和阿燃也想为他去盗宝,生生被他拦了下来。单说石矶阵,阵外已经是白骨成堆,而今,这傻丫头竟闯过流火阵,暴雨九幽阵,螟阵,天罡阵,给硬夺了来。
“我不知道管不管用,可是,咱们试试吧!”
琼霄晃着赵隽的腿道:“王爷的伤好了,就可以娶我了!”
说完之后,又后悔了。
琼霄急得刷一下站起身,后退几步:“不对不对!小叶子是说,王爷就可以骑马啦!”
说完之后,更觉不对。
赵隽哈哈大笑:“真是个孩子。”
好孩子。
赤鱬不是像清蒸鲈鱼,传说性质极寒且有剧毒,需配以南岐山的温泉水,玉虬雪山的千年番红花中和其寒性,并用云霓谷底的奇毒妲妃草以毒攻毒,驱除其毒性。
可是,千年番红花何其难得,云霓谷的妲妃草更是极其少见,传说那毒草生在千尺潭底,凡人下潜千尺之后,怕是要五脏剧裂。
小叶子显然对这些一无所知。
赵隽道:“这鱼会不会太难看了些?管用吗?怕是什么骗局。还是送回去吧,当心让花猫叼走。”
正在这时候,阿渡急匆匆地进来道:“王爷,狐狸太子来了!”
赵隽看一眼琼霄,道:“对火炼说本王病了。”
话音刚落,几人就觉得彻骨的凉气扑面而来。
“什么病?本宫命人遣御医来。”
但见火炼太子着一身汉人的紫衫,冰山一样移进屋子,已是春日了,颀长的脖颈上依旧围着一条雪狐,像围着他自己。
“旧伤发作了。”赵隽说着,往轮椅上一靠。
火炼王子拿眼角斜了赵隽身边的琼霄一眼:“怎么不扮花旦了?”
所有人俱是一惊。
上次见面,她只有八岁,且一脸油彩。
琼霄道:“太子爷面前,小女子哪敢造次。”
火炼王子也不理她,走上前去推赵隽的轮椅:“太傅大人,学生有一事不解,肯定太傅大人解惑。”
琼霄忙堵在前面,双手作揖,拜道:“太子殿下,能明天解惑么?”
火炼将轮椅轻轻从琼霄的身边移开,一言不发地将赵隽推进院子,连馋带抱扶上马车,自己坐在一旁,寒着脸目视前方。
“太子爷,这是要去何方宝地?”赵隽问。
“天香楼。”火炼回答得干脆利落,说完,还补充了一下:“上次那家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