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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尘缘从来都如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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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岚阁眼睁睁的看着花满楼绝尘而去,空空伸出一只手来,却什么都抓不住,他重重的长叹了一口气,回过身,竟突然猛地一拳打在门边的木桩上。
此时西门吹雪也已经略显艰难的从楼上挪了下来,远远望了望花满楼消失的方向,又瞥了瞥一脸忧抑的花岚阁,只觉双腿一下子软了下去,整个人靠在门框上,勉力维持着才没有让自己继续往下滑。
倒是解相衣,眼神依旧是冷冷的,银白面具遮着半边面容,让人看不清她真实的情绪,身上已经躲披了一件暗红色的薄裘,但她好像依旧很冷,紧紧的抱着手臂。
花岚阁缓缓抬起头,一双如水一般的眼睛竟然泛起了死灰色,他面无表情,无怨无怒的看着西门吹雪,幽幽道:【如果七童此番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你。】
一句话说的西门吹雪一愣。
三长两短?花满楼岂是那种气量偏狭,容易想不开的人?
见西门吹雪一脸的疑惑,花岚阁双眼猛然一睁,惊道:【莫非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西门吹雪道。
花岚阁又是一拳打在木桩上,恨恨道:【七童此刻的身子,根本就是经不起颠簸的!若不是因你迟迟不回江南,心里实在是担心,他根本就不应该离开花家半步!】
西门吹雪闻言一惊,沉声道:【什么?他到底是怎么了?】
花岚阁低叹一声,道:【看来他是真的没有跟你说,这也难怪,你们去年相识的时候,已经过了四月十五,你自然是没有看到他发病的样子,他也许是怕你担心,所以也就索性没有告诉你索性没有告诉你。】
【花家六公子,你卖什么关子?花满楼到底什么病,你要不要说?】西门吹雪没有讲话,杵在一边的解相衣倒是着了急,一边用苍白的双手摩挲手臂取暖,一边皱着眉不耐烦道。
花岚阁斜睨着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才继续道:【那是我和七童从小就有的病,曾经寻访于天下名医,可就连神医叶星士都没有办法诊断的出我们到底得了什么病,更别提如何医治的好了,对于这种病症,很多名医就连方子都不肯开,而叶星士也是碍于和家父的多年交情,实在是不好袖手旁观,所以才勉为其难的为我们开了些暂时续命的药......可这也只是暂时的维持和调理,根本没有办法改变我们必死的命运。】
【必死?!】西门吹雪又是一惊。
【是,必死,】花岚阁道,【本来按照叶星士的诊断,我和七童都是决计活不过二十岁的。】
【可你们岂非都活过了二十岁?而且还活得有模有样。】解相衣冷冷道,语气中竟有些酸酸的意味,那种感觉,就好像患了重病必死无疑的不是花满楼,而是她解相衣自己。
花岚阁也不看解相衣,仍然紧紧地盯着西门吹雪,继续道:【如果十年之前,我没有走丢在那孟河灯会之上,无巧不巧的遇到了那个人,那么我和七童恐怕早就是个死人。】
【那个人?!什么人?】解相衣道。
没等花岚阁回答,西门吹雪就接口道:【云智。】
花岚阁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云智,如今的西方拜火教大教主云智。】
解相衣闻言,细长的双眉一挑,淡淡道:【所以就是这个云智云大教主治好了你们的病?】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本就是无心无意,接着花岚阁话茬往下问的意思,所以解相衣也没想太多,后背蹭了蹭身后的门框,一边找个舒服的姿势倚上去,一边懒洋洋的问。
可她说的虽无心,花岚阁听的却有意。
只见花岚阁刚才还充满愤怒,闪着精光的双眼,此刻突然就黯淡了下去,仿佛漆夜中裹着火焰的流星突然之间就坠入了远方的沉寂。
他嘲讽的一笑,微微摇了摇头,道:【若是真的治好了,此刻我又岂会如此担心。】
【那是......】西门吹雪道。
花岚阁道:【当年的云智只是拜火教中的圣子,养尊处优,不用为教中事务操劳,所以也就游历四方,得知我江南地界上的孟河灯会精彩绝伦,所以特地跑来观看,谁知他河灯没看到多少,反倒看到了我。】
解相衣道:【他看出了你的病?】
花岚阁点头道:【当时我正蹲在河岸上,看着一盏一盏放下河中,顺流而下的河灯,而他,就站在对岸,紫衣华彩,双手背负,定定的看着我。
我抬头,正对上他暗紫色的目光,就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好像我的整个灵魂都被他看透了。】
【后来呢?】
【后来他飞身而起,足不沾水的就掠到了我的面前,右手用力的扳起我的脸,就那么近的距离,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看。】当时的情景此刻再次提起,竟仍能让花岚阁不住的一阵战栗。
【后来呢?】
花岚阁道:【后来他不顾我的挣扎,强行掰开了我的嘴,让我吞下了一颗暗红色的药丸。我咽下药丸之后,胸腹当中顿时一阵燥热,整个人都好像化成了一支蜡烛,从头往下逐寸逐寸的燃烧起来!后来,我终于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解相衣皱眉道:【莫非他给你吃的,就是治病的药?】
【不错,】花岚阁道,【只是那药,一样不能彻底治好我们的病症,但却可以维持一年的时间,只要我们在每一年的四月十五准时服下那种药,那么我们的病症就永远都不会发作,如此安安稳稳的一生一世。】
解相衣冷哼了一声,道:【那岂不很好?】
花岚阁苦笑道:【倘若你知道我们患的是什么病,吃的是什么药,恐怕就不会觉得好了。】
看着花岚阁仿佛饱受折磨的神色,西门吹雪忽然明白了,他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在猛地撞击着胸口,又仿佛是寒冬腊月从头到脚的泼了一身冷水刹那成冰。
他试探一般的看着花岚阁,缓缓问道:【莫非你和花满楼所患的病症,是失血症......】
双目紧闭,嘴角颤抖,两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许久,花岚阁才慢慢地睁开双眼,叹息道:【没错......正是中原极少见的失血症,患病之人体内的血液会不断的减少,直到死亡为止,而唯一能够保住性命的方法,就只有每年吞食一颗回魂丹。】
【所以你口中所说的药,就是回魂丹?!】解相衣此刻也惊诧异常,高声道,【那回魂丹岂不是活人鲜血炼成的!你们......】话没说完,她竟好像突然发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样,生生的闭了嘴。
花岚阁没有理会解相衣反常的举动,只是径自低头叹息。
【花满楼知道他每年所吃的药,就是回魂丹么?】许久,西门吹雪才淡淡的道。
料想以花满楼的性子,倘若得知他的性命,是用更多人的鲜血换来的,那么他会作何感想?他是不是还有勇气,还有力气活下去?他是不是会夜夜不得安寝,是不是会时时刻刻都觉得身边有些厉鬼缠绕着他,要讨还血债?
这日子花满楼怎么过得下去!
这日子,花岚阁是怎么过下去的!!!
果然,花岚阁不出所料的摇了摇头,接着才道:【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怎么能让他知道,这种难以承担的罪孽,我一个人受着便够,我既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日日遭受良心的谴责,所以我只能如此,哄着他,骗着他,让他每年准时吃下这回魂丹,却又不能让他知道,他吃下去的到底是什么。而今年,因为你,因为急着出来找你,他误了吃药的日子,倘若是他有个什么不测,这笔账,不算在你头上,还能算在谁的头上?】
西门吹雪除了叹息,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已满心悔恨。
【我本没必要跟你们说这些的。】沉吟许久,花岚阁哑声道。
西门吹雪没有答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我却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你,】花岚阁道,【你可知为何?】
西门吹雪道:【你说。】
花岚阁道:【我只想让你知道,花满楼是我的弟弟,我最亲最爱的弟弟,为了他,我不惜做任何事,不惜承担任何罪孽,这种感情,你可明白?】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此刻,他竟然想起了宋清风,那个根本没见过几面,几乎都谈不上熟悉的宋清风。
血脉相连的兄弟亲情,是不是真的有一种跨越时空的魔力?
不愿思绪飘远,西门吹雪回过神来。
只见花岚阁一向戏谑轻佻的神情,此刻竟然是说不出的严肃,他端端正正的站着,腰身挺得笔直,一双眼睁得坦坦荡荡,脸色虽然苍白,却自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
他凝视着西门吹雪琥珀色的,如同漆夜中的流星般耀眼的双眸,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声音说道:【西门吹雪,如果花满楼是我的妹子,你今日如此负他,那么无论你和解相衣两个人是你情我愿,还是身不由己,我都一定会用我手中的这把金丝铁骨扇划断你们的咽喉,不管你的武功告我多少,不管我究竟能不能杀得了你,我都会动手,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我死在你的剑下。
可偏偏花满楼不是我的妹子,他是男儿之身,和你我一样堂堂七尺的男儿之身,所以他不会像女子一样的勾心斗角,不会像女子一样的争风吃醋,他只会为你着想,为你担心,最后把所有的伤心难过都揣进自己的心里,而不是发泄到你的身上,所以他只能走!
他既然看不得你和解相衣两个人床榻翻滚,倘若不走,难道还像个泼妇一样和那女人挠破脸皮不成?既然他都不肯以女子的情态去争你,夺你,我又怎么能逆了他的心思,一厢情愿的替他出头。
所以西门吹雪,今天我放过你们,不是因为我不想杀你,而是因为我知道,七童不会允许我这么做,不会允许我把他当做个妹子一样的袒护。你与七童相知已久,难道他的心思,你真的不懂?
他走,只不过是他伤透了心,他走,只不过是他想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他走,只不过是想在遥远的白云城,等你渡海而去,重新牵起他的手。
如果你连这些都不明白,那也真的枉费了七童对你泼天的深情。】
随后,他又转向了解相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只是神色复杂的凝视着解相衣的双眼,好像那彼此对视的幽幽目光,足以把一切该说的话统统说尽。
没有人知道花岚阁为什么突然不再追究解相衣的过错,不再怒气冲天的想要杀了她,正如没有人知道,就在他们两个人对视的那短短的时间当中,彼此心中究竟都转过些什么心思。
只是此刻的西门吹雪,仿佛被长剑挑了心,痛苦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