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儿》雪戎

2、二

　　从那个小道士一进门的时候亦杏儿便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是走到头了。其实从一开始亦杏儿自己便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这么闹下去这一天总会来的。可是哪怕做了多么多的心理准备，哪怕自己从一开始便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可是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免凄然的。
　　亦杏儿知道自己不是人，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只是当年还不是太后不是雍贵妃甚至不是李才人的李翠翠从家乡带来的一株银杏苗上的树妖。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应该不是妖吧，因为自己不仅从没害过人——当然如果这次自己的行为不算故意害人的话——而且在这后宫昏暗的日子里自己是李翠翠的唯一的倾诉者。
　　亦杏儿其实不是某一棵银杏上的树妖，而是一大片银杏林的树妖。当年太后还没有进宫的时候经常偷偷跑到紧靠着自家宅子的山上的银杏林里去玩，亦杏儿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那张春花烂漫的笑脸，而那时亦杏儿也经常化了七八岁的女孩跑出来跟还被人称作十二小姐的翠翠在漫天透碧的山坡上玩耍。那段日子，亦杏儿现在还很怀念。
　　说起来亦杏儿这个名字还是太后给起的呢，那时候的十二小姐李翠翠有一个十分羡慕的对象便是当地的奇女子宋亦，不仅美貌贤淑而且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无一不精通，最后嫁给了当地的才子最后作了县官夫人令当地的女子们无一不羡慕。亦娘与李翠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小声地告诉翠翠自己叫银杏儿不过翠翠听错了听成了亦杏儿，当下大奇便很快与杏儿熟稔了起来，而寂寞的银杏儿便将错就错成了亦杏儿，后来便成了跟随李翠翠进宫的亦杏儿，成了后来的李才人雍贵妃身边的亦娘。
　　其实作为一个只有五百年道行的银杏树妖亦杏儿本不能脱离本原走那么远那么久的，好在李翠翠听了她的话从银杏树林里自己的母树旁带了一枝幼苗进宫，算是让自己在皇宫里也有的本元。不过毕竟是远离了母树，亦杏儿的功力大大的不如以前了，虽然一门心思只想助李翠翠一臂之力，可面对宫里的阴谋诡计自己能做的只不过是提前通个风报个信而已。亦杏儿不知道自己的这只有“而已”的通个风报个信对于李翠翠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她只是觉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自己怎么也还不了十二小姐对自己的信任之恩，否则也便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后来，渐渐的李翠翠妃嫔媵嫱的一路爬上去，已是全然没有了当初的纯真无邪对不远千里陪自己加入宫墙的亦杏儿也逐渐得冷了，只是对那株从家乡带来的银杏树苗一日甚过一日的爱怜了。
　　亦杏儿起初很不明白，因为在她看来她就是那株银杏那株银杏就是她，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李翠翠要厚此薄彼。不过后来亦杏儿也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她觉得李翠翠对那株银杏树苗那么的上心就说明一切了，如果自己在怀疑下去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亦杏儿便安安静静的继续作她的随身大丫环做那些小宫女口中的亦娘，继续努力的想着怎样报恩。
　　可是日子不是那样平静就能过去了的，亦杏儿承受着日复一日李翠翠愈加明显排斥和冷淡，终于有一天她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天是李翠翠——那时候她已经是雍贵妃了——的女儿崇庆公主的四岁生日，若不是雍贵妃是皇上最宠的妃子，一个普通小公主的四岁生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拥有二十几个子女的真龙天子放在心上的。那天皇上接见了波斯等国的使臣所以到雍贵妃的瑶珥楼的时候已经是带着五份醉意了，不过雍贵妃还是很高兴，因为即便是这样皇上还是来了这充分说明了自己在皇上心中的重量。
　　可是在这番小小的家宴之后，雍贵妃却像石化了似的木木的看着昨天还对自己青睐有加戏谑着说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真龙天子扶着亦杏儿纤细的肩膀进了寝帐。
　　那天晚上，亦杏儿一晚上没有睡，李翠翠也没有睡。
　　第二天皇上早早的上朝去了，亦杏儿有些茫然的坐在床边看雍贵妃指挥着下人进进出出，然后拉着自己的手努力的笑着说着往后姐姐可要妹妹多多担待了之类的话，亦杏儿一下子觉得她和十二小姐之间隔的是那么得远，远的那么的悲哀。
　　可是尽管大家提心吊胆的准备着，后来也没有见皇上再提起过那天晚上的事。虽然雍贵妃略略的试探过，但皇上没什么印象，虽然雍贵妃对亦杏儿做着很为她遗憾的样子，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皇上那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正是雍贵妃求之不得的。
　　几天之后，亦杏儿便被调到了三秀阁，那个被暗地里称作老宫女的冷宫的地方。
　　三个月后，太医诊断出雍贵妃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而三秀阁里亦杏儿却因一朝龙幸也有了身孕，而且恰恰正好也是三个月。
　　于是，宫内你死我活的争斗终于落到了亦杏儿和李翠翠头上来。
　　于是，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阴差阳错又一出狸猫换太子。
　　其实雍贵妃也并不是那种没一点良心的人，只不过宫里的勾心斗角让她必须学会心机与狠毒。所以当她安顿好儿子或者说亦杏儿的儿子去三秀阁看亦杏儿想或许改在什么时候补偿她一下的时候，亦杏儿这么多年依旧没变的青春美貌和日渐增长的气质却让雍贵妃最终狠下了心。
　　在雍贵妃走后，装在一个雕漆描金食盒里的一杯毒酒便送到了三秀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