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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九十三、暗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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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是在这坠落的途中睡着了。
醒来时,她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惊醒的。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穿着轻薄的睡衣睡在有些陌生的房间的床上。
窗外阳光明媚,窗外的花园中蝉鸣声不绝。
——夏天呢。
她慢慢走下床,推开窗户,呼吸着让人心情愉悦的新鲜空气,不禁微笑起来。
刚刚做了一个梦。
先是梦见自己身处冬天,又梦见了自己突然开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下坠。
然后她就醒了。
现在……这是哪里?
啊呀,睡眠也会让人变得神志不清吗?
她困扰地坐回床上,只是想了一会儿就全部回想起来了。
没错没错,怎么会连这种事情都想不起来呢?
这里,是私立礼园女子学校的宿舍啊。
一切都很寻常,做一个噩梦之类的,也应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慢着。
身体里,随着血液一起缓缓流动着的……是……什么呢?
她困惑地歪头,突然看见书桌上摆着一个两个手掌大小的木匣子。
这是自己的东西吗?还是自己的室友的东西?
话说回来……她看着两层的床铺。自己睡在上铺,但是下铺似乎没有人呢。被褥整整齐齐的,没有人睡过的感觉。
换句话说,这就是自己没有室友的意思吗?
为什么连这个都想不起来了呢,果然是睡眠时间太久了吧。
得出结论,这个木匣子是自己的东西。
于是她打开了木匣子,看到了打磨成了长方形、码得整整齐齐的宝石。
看起来是真的……吗?
她困惑地拿起一块来仔细端详着。
她对宝石鉴赏这方面的知识一窍不通,只是如果是真的,这一定是非常贵重的东西。
自己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吗?也说不定呢,自己的家境不是很不错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了寻常的校服,再翻找起学生ID卡来。
ID卡和书本夹在一起了呢。
她看着属于自己的ID卡,突然觉得有些陌生,隐隐约约觉得是不是有什么字写错了。
但是再怎么看都很正常啊,是自己的错觉吧。
私立礼园女子学校,高中一年级,浅上藤乃。
拿起ID卡的时候,她猛地发现自己手上有奇怪的红色痕迹……鲜红色的古怪图案,如此突兀地印在洁白的手背上,看上去有些吓人。
这是……怎么回事?她记得她并没有纹身,也并没有在手背上画什么东西。
……这个,洗不下去呢。
她开始烦恼了起来。
要是被修女或者同学发现了该怎么办呢?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她在宿舍中翻找了一会儿后,发现了一个小型的医用急救箱。她打开了那个医用急救箱,发现了绷带和胶布。
很好,暂时就这么办吧。
她仔细地用绷带缠住了手,做出如同受伤一样的假象,希望至少今天之内能够蒙混过关。
包扎完手背后浅上藤乃看了看挂在宿舍内的挂历。
1997年7月20日。
桌上的台钟显示着早晨九时。
今天是周一,上课的日子。但是自己显然是睡过头了,也没有任何人来叫醒自己。那么,这应该算作是旷课吗?她正有些困惑地思考着该怎么办,如何解释,现在采取什么行动的时候,房间的门恰好被敲响了。
修女的声音传了进来:“浅上同学?你在吗?”
“是……”她用有些没精打采的声音应道。
门外的修女犹疑了一下后再次问道:“老师说今天你没去上课,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藤乃想了想,据实答道:“觉得身体有些不对……我希望下午可以出去看医生。”
“啊呀……那你好好休息吧,下午我找校医来给你看看。”
之后她听到修女的脚步声远去了,于是她就这样放心地倒回了床上。
既然可以再休息一阵的话……那就……
真的好累,全身上下都很难受,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今天有特别的事要做。
那是一定要做的事情,所以一定要去,不去是不行的。
一定要去,一定要去,无论如何都要去,虽然,她今天真的是异常的累。
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就像是喉咙干渴难耐的人本能地寻找水源一般,她无意识地将一块宝石攥在了手心。
手心和宝石接触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微微发热的东西……错觉吧,怎么可能。一定是心理作用。
即使有些困惑,她也没有任何力气去追寻自己为何会这么累的答案了。
浅上藤乃松手放开了宝石,倒在床上,几乎是立刻就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时间是下午二时三十分。
没有吃午餐,腹中空荡荡的,但是也没有时间去顾及了。
身上的制服是修女服一样的黑色长裙,剪裁得体,看起来很寻常,自己穿起来也十分习惯。
走在走廊上,有着黑色长发的少女和自己打了个招呼,自己微笑着还礼回去。
记得那是……黑桐鲜花?自己关系不错的友人。
然而,既然是关系不错的友人,为何自己会想不起来呢?
今天,果然是记忆有些错乱。
是因为做了那个不知所谓的梦的关系吧?早晨刚刚醒来的时候,竟然会恍然觉得自己应该身处冬日。
真好笑呢,现在明明就是夏日啊。
她走到了学校的花园内,慢慢回想起自己应该做什么来。
是的,浅上藤乃感觉不到疼痛,这个谁都不知道,但是对于自己来说,感觉不到疼痛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因为如果感觉不到疼痛,就不会知道自己受了伤,失血过多而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身体内部的不对自己也无法及时察觉到,因此就需要定时去一个地下医生医生那里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
嗯,就是这样,地下医生的家自己还记得在哪里,所以现在就可以动身前往。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疑问,不需要再思考任何的东西,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她朝着校门口走去的时候,突然回头看了一下。
总觉得,有什么人,跟着自己。
——错觉吧。
她拍拍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向着校门口走去。
途中有修女打扮的女人拦住了自己,询问自己是要去哪里。
我有事要去办。她只是这么回答了一句后,修女犹豫了一下便让她出去了。
出门的人很少,或者说能够出门的人很少。
医生的家……在……
她循着记忆中的道路走去。
在进入一条小路的时候,她看见了几个人。
染了头发,戴着夸张的装饰品,总的来说打扮造型非常另类的几个青年。
他们直直向她走来,似乎是认识她的样子。
她在回想起这几个人是谁的时候,彻底回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经历。
是了……从几个月之前……自己就被他们纠缠勒索……
被凌辱……被拍下了照片……被勒令不许说出去……暴力的对待……一直持续到现在……
啊啊……
明明是那么让人不快的记忆,明明是那么让人厌恶的记忆……自己却没有任何的实感。
就好像那根本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样。
再正常不过了吧?别人也许会感到愤怒、耻辱和悲伤,但是假如自己没有那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感受不到疼痛就意识不到自己被做了什么,意识不到……
感受不到……
自己确实是,正常人,但是……
即使不是正常人,也……
即使不是正常人,也不代表自己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不是吗?她明明并没有伤害他们不是吗?她明明没有犯下任何的罪不是吗?
那么,为什么她还会被这样对待,为什么她还非要被这样对待?
为什么呢?
“哟,让我们等的好苦啊~总算是在这里截住你了……”
为首的男子不怀好意地笑着:“喂,大小姐,上个星期怎么没来呢,嗯?不在意你的那些照片了吗?”
她茫然地看着他,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
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而是粗暴地将她推搡进了狭窄阴暗的小巷。
接下来……啊……
她总算理解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心底对此有着抗拒。
没有要被这样对待的理由,没有。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希望再继续下去了。
但是自己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她被重重推到墙上,衣服被粗鲁地撕扯开。
眼眶微微有些发热,是要哭了吗?
好奇怪呢……记忆之中自己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哭出来了。为什么今天会……
眼球在发热,映在视网膜之中的景物在微微颤动着,使得她的视界有些模糊。
为首的男人拿出了弹簧刀。
然后……呢……
她茫然地看着刀尖朝着自己身上落下来。
为什么?
自己做了什么?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吧……那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自己要被这样对待呢?这是为什么呢?
她想不通,同时恐惧着会被砍伤,会受伤会流血会不得不进医院会被询问病情会被人得知自己感觉不到疼痛。
——不行。
绝对不行——
要阻止他们……一定要……阻止他们……
“喂!你们在做什么!?”熟悉的怒喝声响起了。
那是谁的声音呢?正义路人吗?以前似乎没有遇到过啊……
她歪着头想着。
刀刃在触及到她之前停住了。
周围的其他人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骂骂咧咧地聚集而去。
面前的男人没有动,而是扼住了自己的脖子,朝藤乃再度展示了一下锋利的刀刃。
他看到没有任何表情的少女突然暴怒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将刀朝着她脸上扎去。
不行……不可以……不要……
两栋大楼之间狭窄阴暗的小巷中看不到什么光,但是在刀刃的反射下,她似乎看到了……
男人身边,有一个幽鬼一般的女人。
但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行不可以不能够受伤不能够被别人发现不能被人发现自己不正常不能让别人认为自己是怪异不想看见同情的目光怜悯的目光恐惧的目光厌恶的目光其他的随便只有这个不可以——
眼睛再度热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视界里缓缓流动着,她毫不犹豫地使用了自己幼时再熟悉不过的那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不成人声的惨叫声响起。
她只是木然地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连声带都被毁坏,再也叫不出来。
红色的液体溅到了她身上,溅到了小巷的墙壁上、地上。
血海,小巷的一角。
其他人似乎都失去了声音。
幽鬼一样无声无息站立在原地的女性并没有动作。
她朝她笑了一下,感谢她没有叫出声来引来任何其他的人。
没有办法了。
已经没有办法了不是吗?既然已经做了……如果不一鼓作气全部解决掉的话……
她慢慢转身,看向了小巷深处。
男人红衣白发,有着褐色的肌肤和钢灰色的眼瞳,看起来是外国人。
此刻他拦在小巷的出口处,看着藤乃,神色复杂。
“……大哥!?怎、怎么了——!?”
此刻那些震惊了的青年们才开始混乱,战战兢兢地慢慢走近过来查看。
不行啊,让你们看到了的话,让你们宣扬出去了的话,让你们活着走出这里了的话……
没办法啊,是没办法啊,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吗?
她再度抬起头来,开始数数。
地上的,一个。
二,三,四……还有六个呢。
她略微歪过头去,像是天真的孩子一样,对着守在巷口的男人微笑了一下,然后动了动嘴唇。
请不要动,不要说话。
男人在一瞬间脸色变了很多,显然是非常强烈地动摇了。
啊呀,没办法呢,毕竟是素昧平生的人,看到这种事情要是不小心叫出声来了或者吓得转身就跑掉也是没办法的不是吗?
——这是没办法的。
——她是迫不得已的。
她微微弯起了唇角,看着惊慌失措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的青年们。
然后,喷泉一样地,什么东西“噗嗤”一声,漂亮地洒了出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
没错,七个头……
二,四,六,八,十,十二,十四……
她再次仔细地数了一遍手足的对数,在确认是七人份之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一起解决了呢,一个都没有跑掉,真是太好了呢。
然后她抬起了头,看向了两个目击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们鞠了一躬,犹疑着开口:“那个,不好意思……”她就像是普通的内向少女,害羞地笑了笑:“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呢?让你们看到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十分抱歉。”
穿着古怪的红衣男人并没有说话,或者说是暂时说不出话来。
藤乃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
女人有着长长的、浅紫色的柔顺长发,戴着皮质的眼罩,身边还带着凶器一样的锁链和短剑,怎么看都不是寻常的打扮。
男人一头白发,穿着的衣服也是十分古怪,甚至有几分轻甲的意味。
“那个……”她好奇地问出声来:“请问,你们是在……Cosplay……吗?”
有什么人走进了小巷:“启太……怎么了,今天也不叫上我……”
他在踏入小巷的瞬间还在抱怨着,在走进小巷后看清这里发生了什么之后便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怎么……办……
现在还是白天,如果把过路的行人引来了该怎么办?
要是把行人引过来了,不仅是行人,自己也会非常困扰的。
该怎么办呢?
惨叫声戛然而止。
黑衣的女性鬼魅一样出现在青年身后,一个手刀劈在他的后颈。
然后,她像是安抚恋人一样以极为温柔的动作抱住了青年,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大口大口吮吸起来。
啊啊……是……这样……吗……
吸血鬼小姐?
她注视着女人,不知不觉间笑了出来。
她听见了脚步声。
红衣白发的男人脸上带着还没有褪去的复杂神情,踏过血泊朝着她走来:“……喂。”
“真的是十分对不起,麻烦你们了,啊……”她再次鞠躬的同时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并没有穿好,总算是在男人走过来之前急忙整理好了衣着。
她看着男人,有些歉疚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所以,可以请你们不要告诉别人吗?”不知为何,明明应该是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她却觉得他异常的熟悉,是可以相信的人。
“你……在笑呢。”
浅上藤乃有些疑惑地歪头,看着男人:“?请问,您在说什么呢?”
男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很寻常,他讥讽地笑着:“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啊,Master。”他看着藤乃的眼睛,再一次以笃定的语气道:“既然没有听清楚,那我就重复一遍吧,刚刚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你在笑,Master。”
啊……?她有些呆滞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黏腻的触感。
她看着自己手上的鲜红色,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同样摸到了自己所不喜欢的触感。
真是麻烦……好讨厌呢,这样就无法随意回到宿舍了,至少要找个地方清洗一下。
等等,刚刚他说,自己在笑?
是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不是吗?
从一开始就……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不是吗?
因为从一开始,浅上藤乃就是不正常的人。
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自欺欺人。
努力装作是正常人,努力混进正常人之中,努力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同,最后却还是被以这种方式对待了呢。
不过,刚刚他叫着“Master”?
她慢慢眨了眨眼睛,看着男人,回想着他是什么人。
这是眼熟的人,有着自己熟悉的声音。
“Master。”伴随着重物倒地的闷响声,女性的声音响起:“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她回过头,看着女人,再自然不过地叫出了她的名字:“Rider。”
藤乃在叫出这个名字的同时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个女人,叫做Rider吗?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呢,为什么半分记忆都没有?
接着她看向红衣的男人,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Ar……cher……”她慢慢拼出了熟悉的音节来,随后笑着说:“不管怎么样……可以给我找一个可以清洗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