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二十一、幕间之一 ...
-
女人今天心血来潮了一次，不过她的心血来潮，通常是会给别人添不少麻烦的。
醒来时，私家车还平稳地奔驰在公路上。
啊，因为昨天只睡了两个小时，所以今天在车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吗……
她稍稍坐直身体，轻轻揉了揉眼睛，身边随她一起来的女孩面容严肃地端坐着，但眼睛却闭得死死的，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休眠中吗……女人微微闭了闭眼，决定不去惊扰少女的睡眠。
“爱丽丝……”用略略有些疲惫的声音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女人不知为何笑了起来：“还有多久？”
“还有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很快回答道。
“是吗……”女人慢慢地揉着额角：“还有二十分钟……那么，就先改变目的地好了。”
人造人没有丝毫犹豫便点了点头：“是，请问您想要去哪里？”
“浅神家。”
“了解了。”爱丽丝轻轻点了点头，便继续沉默地驾驶起车子来。
七夜紫阳看着窗外轻轻出了一口气，她看了看身边的少女，突然皱了皱眉，问起了驾驶座上的人造人与此刻无关的问题：“爱丽丝，”她唤了一声银发紫眸的女人：“四年前……啊，到现在也将近五年了吧，我要你和香织陪同真央和理央去冬木的事情，还记得吗？”
被问到有关自身记忆的事情，银发的人造人的神情明显地动摇了一下，紫阳通过后视镜将爱丽丝脸上的犹疑尽收眼底，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真央不允许你说出来吗？”
银发的人造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出乎爱丽丝的意料，女人静静地微笑了起来，说出了对于她来说极为不合常理的言语：“那么，就不用说出来了。”
这下，就连爱丽丝都感觉有些悚然。
“夫人……”她有些困扰地低声喃喃着，终是没有再说出下一句话来。
女人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沉默地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又要去给别人添麻烦了呢~”她说着这样的话，口气中除了自嘲之外竟还有几分兴奋。至此，驾驶座上的女人终于忍不住了：“夫人，为什么会突然……”
“因为啊，我突然觉得，对于那个女人来说，这件事就这样结束未免也太划算了吧。”紫阳轻笑着：“面对困难，一开始就没有尝试自己去解决，只知道感伤和道歉，实际上却根本没有去做过什么。现在有‘迫不得已’这个理由在，加上我那天和她说过的话，恐怕从今往后她就可以抛下一切的心理负担，在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的同时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各方的补偿了吧……由始至终，完全是受害者的样子呢。”
“啊，我当然知道我不能以我的标准去要求其他人，所以，我只是出于私心想要去给别人添麻烦而已。”女人笑吟吟地看着后视镜中映出的人造人的脸：“能够理解吗？”
人造人沉默了片刻，干脆地摇了摇头。
女人见状，不知为何，笑得更加愉快了：“记住一点就好了……”
“反正啊，我就是那种一旦被别人弄得不愉快，就一定会去给别人添麻烦的麻烦人士呢……还有多久到？”
“还有大约十分钟。”
听了这话，女人“嗯”了一声，随后用堪称温柔的动作拍了拍身旁熟睡着的少女的肩，温声道：“真央？要到了哦？”
少女在被碰触的一瞬间睁开了眼，她轻轻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呆滞，显然是还没有理解目前的状况。两秒钟后，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对女人低下了头：“抱歉，母亲，我没有注意到时间……”
“不用介意这个，毕竟昨天你陪我做了一夜的实验呢，睡眠不足也是当然的。”
真央几乎是有些讶异地看着极少会露出如此温柔神态的紫阳，愣了一瞬后再度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几分钟后，少女低低开口：“今天……母亲好像很高兴呢。”
听了真央的话，紫阳反而愣了一下，随即轻声道：“高兴？是吗……”她再度将视线投向窗外，突然笑了起来：“真央，还记得上一次去浅神家之前的事情吗？”
少女的表情立即僵住了。
“记得，你确实是因为太过于介意你的寿命问题和我吵起来了呢。”紫阳笑吟吟地看着她：“三十岁……你觉得很短，对不对？”
真央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发白地低下了头。
“对于那天你说的话，现在我给你一个明确的回复吧——”女人微笑着看着少女，眼底有着几分冷意：“像是你那天说的，因为寿命太短所以想要‘传承寿命’……你有没有想过，原本你就只有最多三十年的寿命，加上身体可能受到的损伤和机体功能提前衰竭的可能性，如果你不是每天都待在安全的地方的话，就算乐观一点估计，寿命也只有二十七岁左右。但是想要‘传承生命’什么的话，你是可活不过二十岁的哦？”
少女低着头，依旧没有说话，但是脸色比起之前更白了几分。
“理解了吗？”女人看着这样的少女，柔声道。
真央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头：“是，理解了。”
车内就此再度陷入沉默，几分钟后，私家车稳稳地停在了气派的大宅前。
人造人默默地下了车，为后座上的主人拉开了车门。
女人微笑着下了车，正从正门处准备出来的人见到了女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冒昧前来打搅，真是失礼了。”她微笑着看着有些局促和不知所措的对方，心中莫名地愉快了起来。
女人捧着茶杯，静静地侧耳听着庭院内的流水声。
少女坐在女人身旁，只静静地盯着桌上自己的那杯茶，并不说话。
整整齐齐地穿着西服的银发女人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了少女身后，看起来像是秘书或者助手一类的角色。她低眉顺眼面无表情，简直像是木偶一样。
终于，作为主人的贵妇人显得有些狼狈地开口了，她强行压抑住了心中的不安与疑惑，然而声音还是稍微有些发颤：“请问，您之前说要直接去接藤乃……”
“啊，真是不好意思，说起来，那是我的失误呢，我忘了一件事……”紫阳微笑着看向了女人，将茶杯放在了桌上：“那女孩的行李……该不会没有吧？”
贵妇人脸上现出了惊讶和愧疚的神色：“这真是……抱歉，之前并没有考虑周全……”
“无妨……”紫阳慢慢地道，她抬眼看着妇人，轻轻笑了：“说起来，之前并没有了解过那孩子的事情呢……可以和我详细说说吗？毕竟，以后就要生活在一起了，我想，多了解一些她的事情，今后相处起来也会容易一些呢。”她的语气，由始至终都是十分和缓温柔的，然而对面的妇人在听到了这样合情合理的要求之后，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看了。
紫阳带着优雅的笑容，以带着些许疑惑、似乎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的语气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不……”贵妇人强作镇定，扯出了一个微笑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紫阳终于结束了这场谈话：“我了解了，谢谢。我想，是时候该去拿藤乃的行李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女孩的母亲面前直接叫女孩的名字，妇人的脸色不知为何更暗了几分：“那我带您去她的房间……”
“不必劳烦您了，”紫阳有礼地微笑着，“随便找个人带我和佣人过去就是了，真央就先留在这里吧。”
妇人闻言，迟疑着看了一眼真央，想着继续坚持，将她晾在此处也极为不妥，终于还是叫来了一个佣人为紫阳她们引路。
穿着黑色和服的女人和穿着黑色西装的银发女人跟着佣人离开，真央只是微微抬了抬眼，之后便像之前一样盯着自己的那杯茶。
妇人稍稍有些放松了下来，她看向沉默不语的少女，迟疑了片刻后，笑着开口说：“是真央小姐吧？”
对于会被人搭话这一点，真央也有些没想到，她意外地抬起眼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女人笑着点了点头。
她勉强应付了女人几句话之后，便又垂下了眸去。
昨天的那个术式，真的没有改进的余地了吗……
就在此刻，妇人出声问了一个问题：“请问，为什么，七夜夫人会……想要收养我们家的孩子呢？”
原本就对于行程突然改变而不得不干坐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少女，终于认真地抬起了头来。
今天她有些无神的眼中出现的第一种感情，是讥讽。
慢慢地跟在佣人身后，紫阳一边前行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起这座宅邸来。
很大的古宅，同时也隐隐透出了即将腐朽的颓败感。
就算是有了自己借的这笔钱，浅神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短期内逆转颓势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就凭她所见到的那群人的话……这种可能性并不高呢。
真是可惜了这家的血脉……虽然七夜的净眼在魔眼中的等级并不高，但也能够得到最高效的利用，而不会像是这家人一样……
极力否定自身的异常之处，即便是自欺欺人也要混进正常人中去，就这一点而言，比起她的邻居来还真是差远了。
佣人恭敬地停在了一间房间前：“到了，这就是小姐的房间。”
“麻烦你了。”爱丽丝从紫阳身后跨前一步，对佣人点了点头：“我和夫人进去就足够了，多谢你了。”
佣人知趣地先行退下了，爱丽丝为紫阳拉开了移门后，紫阳便慢慢地走进了房间。
说实话，她对参观小女孩的房间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兴趣，而且，不经允许进入别人的房间反而会让她有不适的感觉。
拿行李这件事确实是必要的，但是她没有任何必要亲自来拿。同理，了解女孩的事情也是必要的，但是她同样没有任何必要亲自前来和女孩的母亲面谈。
她之所以亲自来做这一切，完全只是为了一个目的——给人添麻烦。
很明显，现在她的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通过谈话，那个女人已经开始不安了——当然，紫阳本身并没有说什么会使她不安的话，只是身为母亲，被人问到即将被送走的女儿的事的时候，大多数问题都无法作答，难免会觉得自责、不安与愧疚吧。
接下来……面对真央，她多少会说几句话吧？那孩子的话，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如果面对的是这种并非十分有必要交往的人的话……
到这种程度，也就差不多了吧。
至少，那个女人在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有安心的感觉了。
紫阳觉得她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因为那个女人什么都没做。
她什么都没做。
失去了女儿，得到了平和的生活和众人的歉疚感，乍一看还是很悲惨的不是吗？但是“失去女儿”这件事，对这个女人来说有严重呢？只是说了一番话就能够说动她把女孩给自己的话，那个女孩对她来说究竟有多重要呢？如果并没有重要到让她能够去不顾自己的处境抗争的地步，那就让她对此的记忆更深刻一些、让她对此的歉疚感更深厚一些吧。
女孩的行李是已经整理好的，很简单，只有一些衣服和书。
啊，衣服的话，到家再给她添置也没关系啊，她和家里的两个孩子的年龄都差不多吧。
至于书……紫阳随手翻了一下，在一堆课本里找到了几本光是装帧就有明显年代感的书。
哦？一个小女孩会有这么旧的书也真是稀奇……她带着这样的想法翻开了这几本书。
第一本是棋谱。看来她和家里的某人会很合得来。
第二本……紫阳翻看时稍微愣了一下。
这真的是很有年代的书了啊，似乎是时钟塔图书馆里有的旧版课本。她看到的原版还是英文版的，先不说这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为什么会是日文……而且，还是手写的？
虽然她觉得这字迹略微有些眼熟，不过她也没有在意，而是随意地翻开了第三本书。
刚翻开扉页，紫阳便愣在了原地。
“时江”两个字，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许久，女人动了动唇，轻轻念出了这两个字：“时江……是吗……”她翻了翻这本书后面的内容，只翻看了个大概便合上了书，轻轻叹了口气。
她把书放回了女孩的那堆课本中去，然后转身对爱丽丝说：“拿上她的行李，走吧。”
在前往浅神藤乃的学校的路上，七夜紫阳彻底沉默了下来。
真央坐在她身边，一如既往地安安静静一个人想事情。
浅神家的大宅离浅神藤乃所就读的学校并不远，很快，车就停在了学校的校门前。
紫阳带着真央走到了教学楼前的时候，地面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远处传来了尖叫声，紫阳在愣了一下之后，拉着真央停住了脚步，并不怎么担心地就这样站在了校庭之中。
“地震了呢。”紫阳不怎么在意地道，真央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大约十几秒后，地面停止了震动，女人刚刚张开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感知到了什么，猛地愣住了。
她松开了少女的手，匆匆地向着空旷的校庭走了几步，仰头看向了已然变得漆黑一片的夜幕，微微张开了嘴唇。
“母亲？”真央跟了过来。
紫阳轻轻甩了甩手。
她只是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黑色的袖子在空中发出了声音，仅此而已。
真央却也察觉到了，她疑惑地看着女人：“这是……什么在影响……”
紫阳没有回答她，只是稍稍抬起了自己素白的右手，放到眼前细细端详，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是在改写吗？但是那么强大的力量……不对，如果能做到这个，肯定会被先行抹消……”紫阳不说话，少女却自言自语了起来。
这时，女人终于摇了摇头，她看着漆黑的夜空，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是在修正哦。”
“盖亚和阿赖耶识共同组成抑止力，这是常识，也是仅限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常识。”女人低声开始说起了一些会让少女皱起眉头的事情。
“在时间、空间与法则都与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不同的异界之中，抑止力会不会发动呢？依照目前的实验结果来看，有时会，有时不会。依照实验结果可做出的推论是，抑止力会不会发动，取决于那个异界的法则和这个世界的法则相差多远。”
“世界的法则相差得实在是太远了的话，那个异界就根本不能被抑止力所影响到，因此抑止力没有必要、也不会发动。但是假如那个异界和这个世界有所联系，并严重影响到了这个世界的话呢？”
真央轻轻出了一口气：“在这种情况下，抑止力会发动吗？”
“不会。”答案是否定的。
真央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假使，那个异界的存在侵蚀到了这个世界的话，因果律就会出现混乱。比如说，一个人被卷入异界，并且在异界丧生了，对于这个世界的因果律就会出现这样一个问题——那个在异界死掉了的人，去了哪里呢？为了不让一个人类个体因果的错漏导致因果律进一步的紊乱，这时候，抑止力才会发动哦。”
“抑止力不会对那个异界做什么，它只会……修正因果律。”女人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微笑：“所以，那个可怜的死掉了的人的存在，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因果律修正后的世界里，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出生过。”
真央望向了女人：“这是，您证实过了的理论吗？”
女人愉快地笑着点头：“对，这就是终于被证实正确了的推论。”
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被证实了呢？真央微微闭了闭眼。
这是不需要去问的愚蠢问题。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二十一、幕间之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