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鬼话》习原

2、火王村

　　那年月里，冬天上学是件费气力的事。
　　早上天还不亮，便要爬起来穿衣洗漱，准备上学。因为学校只有镇上有，村子里的小孩要起个大早，走上十几里地，赶在八点前到学校。
　　中午学校没有饭，每人书包里还要背上自己的干粮。家境富裕些，便是杂面馒头配几根咸菜。稍差一些，便是窝头。实在艰难的，便背上一大壶凉白开。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镇小学又是三个年级一个班。有那大点的孩子饿的急红了眼，晌午抢小孩子饭吃的事隔三差五总要有一次。
　　姐姐向来给我备的是干巴巴的窝头一个，没人盯着我的干粮。倒是我的同桌苗红，常年用铝饭盒带一个玉米面馒头来。上午最后一节课上课前，她就从书包里把饭盒拿出来，搁在教室的铁皮炉子上烤，没一会儿，热腾腾的面香满屋子都是，勾得人口水直流。到了第四节课快下课的时候，整个教室都是咽口水的声音，连老师讲着讲着，都忍不住喉咙一动。
　　说来也怪了，其他人的馒头，总是没有苗红家的香。我小时候做梦都想吃一口她家的玉米面馒头。可惜，苗红的馒头每次都要被高年级的掰走一半，我看她每次拿着剩下的半个馒头傻呵呵的笑，不由有些哀其不争，催她不要再做烂好人，要对这种黑恶势力说不。
　　苗红就小声跟我说，火王村这几年只有她一个适龄孩子来上小学，没人能帮她。
　　我们俩就这么慢慢熟悉起来，后来，她请我到她家里玩。
　　火王村离学校比我家还近些，姐姐想着我上学方便，就同意了。我第一次到朋友家玩，兴奋得不行。苗红也是，她带着我在火王村里抓小虫，捡柴禾。到了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乍到新地，总觉得火王村比大庙杨冷上一些。苗红妈妈便让我们睡在夜里留着灶火不熄的厨房。她在厨房角落里的土地上楔木条，堆上厚厚的柴禾以后，就成了我和苗红俩人晚上的床。
　　柴火床暖和极了，我和苗红一躺上去，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烧得碳焦的柴禾噼啪一声，把我惊醒了。夜深人静，身边的苗红还在呼呼大睡，我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忍不住想，不知道姐姐睡得好不好，晚上都干了什么。想到这里，白天的快乐被我抛诸脑后，盯着灶台里那微弱晃动的火苗，听着身后苗红均匀地呼吸声，莫名的眼眶酸胀。
　　忽然，火苗分成了两股，一大一小。小的贴着大的火苗，与人形似，仿佛是脑袋的位置上，嘴巴正一张一合地伸出舌头去舔那大火苗。我眼睁睁看着它像是舔糖人似的，把火苗越舔越小，从金红色舔成了暗淡的微红。小火苗舔够了，团成一团，缩进了灶台深处。
　　我裹着被子不敢动弹，在被窝里悄悄去推苗红。她偏睡得像头猪，怎么都推不醒，过了一会儿，苗红的妈妈匆匆忙忙开门进来，我连忙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她倒也没有留意我，只是飞快地给灶台里快要熄灭的火焰添上新柴，让火重新烧起来，才松了一口气，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我到了学校，才敢问苗红小火苗的事。
　　她平静地告诉我，那是火王，能保佑村里五谷丰登。只是平时家家户户都要用火焰供着，一天都不能断。火王就会让村子里的粮食更丰收，饭食更好吃。
　　这句话一说，让我又惦记起她兜里的玉米面馒头，忍不住想，要是火王也来我们村子里住就好了，我愿意每天捡柴禾供着它。
　　到了家里，我也是这么对姐姐说的，想求着她把火王也请到我们家，这样以后我也能顿顿吃上那好吃的馒头了。姐姐骂我只想着天上掉馅饼，不想想，哪有不需要代价的事？
　　我还有些不服气，只是没敢顶嘴。自那之后，也不敢再提火王的事，渐渐地也就忘了。后来，我考上了初中，苗红则回家帮忙种地干活，便很少联系了。
　　再后来，又是一年寒冬，天气冷的异常，滴水成冰。忽然有天听同学说起苗红，说是她家里失火了，一家人都被烧成黑炭了。听火王村她家的邻居说，苗红妈妈半夜煞白着一张脸，敲门来借火，说是家里的灶火熄灭了。借了火回去，后半夜便忽然烧起来，火势大的映红了半边天。一家人都被堵在屋子里出不来，生生烧死了，惨叫声整个村子都能听见。
　　其中苗红妈妈的声音最响，依稀听见是说，求求火王放过他们一家人。
　　苗红家的丧事我没去，姐姐不许我去。可是从那以后，每到冬天，我都会想起苗红，还有那个好吃的玉米面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