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apter 3【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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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布尔诺恋曲
这是她登台表演的那一日。上班路上，她为了打发时间买了一份最新的报纸，花了整整20克朗。
尽管现在是战争时期，可她一直自认生活还算宽裕。现在她才明白，她之所以觉得生活宽裕，是因为斯美塔那音乐厅一直都有德国人的资助。现在她的法国老板虽然似乎和德国人关系不错，可薪水还是不能和在斯美塔那的时候相比的。
她微微叹了叹气，展开纸页。
因为要搭乘的车还没来，她先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等候。头条新闻就是关于法国的消息。
这让她想起了几个月前巴黎被占领的时候。他们没有想到法国居然只过了一个多月就投降。她还看到那张希特勒来到凯旋门的照片，报纸上称呼他为“真正的英雄。”
她只觉得，讽刺，可笑。
“嘿，嘉妮娜，你来了吗？快换上衣服吧，就等你啦。”一位同事看她进了后台，将礼服递给她。
事实上时间还很宽裕，只是她没想到同事们都来得这么早。她感到有些窘迫，赶紧进了更衣室。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看到话剧的女主人公仍然在拿着剧本，嘴中还念念有词。
嘉妮娜走近了点。这位女演员背的是叶芝的《白鸟》。她个人很喜欢这样深沉忧伤却强烈的诗作，开始知道是为这首诗配舞的时候，还高兴了好久。
这只是一个小演出。嘉妮娜想。她应该会比较成功地完成，至少不会出意外。
大约一刻钟后，演出开始了。男主角在舞台中央动情地吟诵：
“亲爱的，但愿我们是浪尖上一双白鸟！
流星尚未陨逝，我们已厌倦了它的闪耀；
天边低悬，晨光里那颗蓝星的幽光
唤醒了你我心中，一缕不死的忧伤。”
第一段结束后，嘉妮娜从容地上场了。她立在男演员身后，款款起舞，配合着那缓慢忧伤的语调。
这时候女主人公在大提琴的伴奏中上场，动情地唱着：
“露湿的百合、玫瑰梦里逸出一丝困倦；
呵，亲爱的，可别梦那流星的闪耀，
也别梦那蓝星的幽光在滴露中低徊：
但愿我们化作浪尖上的白鸟：我和你！”
她侧了侧身，朝观众席左侧的人投去热情的微笑。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便淡化了。
她看到了他。他坐在第一排偏左侧的位置上，与那日一样，笔挺的岩灰色军装，黑色的马靴擦拭得程亮。他的脸上挂着欣赏的笑容，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对她的表演有无尽的赞美。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她一惊，赶紧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接下来的舞，她跳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心里很不安，于是请了假要早点回家，然而当她走出剧院时，他已经等在门口了。
“贝尔斯娃小姐。”
她于是只好转过头，装作巧合地偶遇：“科尔少校。”
“很荣幸您还记得我。”他走过来，礼貌地行了吻手礼。
她还在思索说些什么，他已经向她发出邀请：“可以请您喝杯咖啡么？”
不容她拒绝，他已经为她开了车门。她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好坐进去。他则坐到副驾驶座上。一举一动倒充满了英国绅士的风味。
他让车停在离圣保罗教堂不远的一条街上，下车为她开了车门。
两人并肩走进去，他挑选了一个窗口的位置。点了两杯咖啡。因为嘉妮娜是女士，他还叫了一份甜甜圈。
嘉妮娜只是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男人总是给她一种压抑的感觉，虽然这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小姐？”
“嗯？”她转过头。
他看着窗外：“这里是您的故乡？”
她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隐隐可以看到雅各布教堂的塔顶，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是的。我的家离这不远，我小时候总是去那里做礼拜。”
他笑了一下：“我小的时候也来过这儿。”
她略略有些惊讶：“是吗？”
“我记得我给您提到过我的父亲，”他点了一支ATIKAH牌烟，“他带我来过这儿，不过只有一次。那是我六岁的生日。他带我去了自由广场，我记得我很喜欢那个博物馆里的神像。”
她很少碰到像他这样能把捷克语说的那么流利的德国人，这样看来也难怪了。
这时侍者端着盘子过来：“您的咖啡。”又将甜甜圈放在嘉妮娜面前：“请慢用，女士。”
虽然她并不喜欢甜食，但因为生活拮据，也有好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现在的物价高的惊人。她就连早餐也不过吃些白面包打发。
其实严格说起来她的手头并不紧张，但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多余的钱她都存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是么？
赫尔曼看了她一眼：“不喜欢吗？”
她抬头笑道：“不，我很喜欢，谢谢您。”
“能请美女喝咖啡是我的荣幸，”他吐了一口烟圈，“有机会我会请您试试我从法国带回来的红酒，那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红酒。”
从法国带回来的？她问：“您去过法国？”
“是的，”他回答，“我之前一直在兰斯工作，不久前被调到了这里。”
工作么？那不过是好听一点的说法。她开始想象他们占领巴黎，抬高物价，把法国人抓去做工，逼迫酿酒的商人给他们造酒。。。。就像在捷克，在这里一样。
暮色将至。他准备送她回家。临别时，他给了她一些礼物。
如果你认为他会送她玫瑰花或者华服，那你就错了。事实上，赫尔曼给了她很多实用的东西。例如，面包，甜食，红酒，还有许多英国巧克力。
她看着这些礼物，不知道应该接受还是拒绝。
“见面礼，小姐，”赫尔曼将这些食物递给她，“您应该需要它们。”
她没有答话。赫尔曼向她道了再见。她目送他远去，直到他的车消失在她的视线。
进了家门之后，姑妈正在厨房里忙活。看到她拿了一大袋食物回来，不由惊疑。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食物，嘉妮娜？”
见她不说话，姑妈皱眉：“究竟是怎么回事？”
嘉妮娜将食物放在餐桌上，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姑妈先是愣了几下，反应过来。
“是哪位小伙子送的吗？”姑妈脸上笑容渐深，“哦，原来是这样。。。”
她满心欢喜，觉得侄女已经从那件事情中恢复过来了。
“是哪位小伙子？他可比那些只会写情诗的家伙聪明多了。”姑妈语气里颇有些赞叹的味道。
她什么也没回答，径直回了房间。
姑妈以为她只是害羞，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也没有多问。
嘉妮娜躺在床上，揉着微痛的脑袋，很快入睡。
她做了许多梦。这不奇怪，布尔诺是她的故乡，时隔多年，如今她回到这里，勾起对往事的许多回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她梦里的主角，是布罗特。
她觉得，她爱了布罗特很多年不是没有理由的。中学时期的布罗特对她很好。
她梦见他们在操场上一起活动，年少时无知的笑容定格在彩色的时光里。
他每天都骑自行车送她回家。
他偷偷做一些小玩意哄她开心。里头会藏着一些他自己写的诗。
夏天的时候，他总会请她吃冰淇淋。
记忆的相片有些泛黄，对话，笑声也觉得太过空洞不够真实。她迷茫地站在街道的旁边，无助地看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
这时，梦醒了。
梦醒之后，什么都不剩。
布罗特背叛了她，她突然觉得不可思议，想都不敢想。对着外头如墨的黑夜发了一会呆之后，她又哭得满枕头都是泪。
和布罗特在一起之后，她不知道拒绝了多少倾慕她的人。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里面也应该有许多不错的人。
什么时候，她已经习惯了拒绝别人，却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布罗特的女友了。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拒绝科尔少校，或许不应该。。。尽管他是。。。德国人。
【六】斯拉夫酒店
邀请信来得非常突然。这个剧院的艺术团将被请去斯拉夫酒店表演。似乎是一位中将为了犒劳手下举行的。一次狂欢的宴会不能缺少美女。所以嘉妮娜自然名列其中。
“真是见鬼，”她们坐在稍显拥挤的面包车里，她身旁一位同事片刻不停地抱怨着，“我们能做什么？上帝啊，去给那些恶心的纳粹佬跳舞吗？省省吧，我受够了。我是艺术演员，不是妓/女！”
“艺术演员？好个干净的人儿，”一位同事讽刺道，“不要让别人误会。如果不是跳舞，你的贵族情人也不会看上你。”
“闭嘴，你说什么？”刚才的同事发火了，女人骂起女人来通常是毫不留情的，“你以为你有资格骂我吗？”
“够了！”嘉妮娜忍无可忍地制止，“请安静点儿！很快就要到了！”
不到半分钟，车子就到达了目的地。两位同事只好停止争吵。早已换上华服的嘉妮娜她们挨个从车上下来。不断有军官牵着自己的女伴从她们面前经过。平日里冷血的纳粹，此时虽然仍身穿严肃的军装，却仿佛个个都成了英俊随和的绅士。
嘉妮娜看着这幅情景，无声冷笑。
她们被礼貌地请到了后台，补妆，并为接下来的表演做准备。嘉妮娜一个人静静走到门前，听着大厅里的动静。
一个中年人身穿军装，身上挂满勋章。周身透出一种威严的气质。他正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说些什么。那声音响亮，极富感染力。她猜想这个人一定是那位党卫军中将了。
也不记得过了多久，那中将行了个纳粹礼，喊了声：“元首万岁！”
台下的军官整齐地跟着行礼，喊道：“元首万岁！”
看来演讲结束了，下面会是她们的时间。
台下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不知道是谁首先放下了唱针。一首节奏感很强的钢琴独奏曲回荡在大厅里。嘉妮娜并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从旋律判断应该是庆祝节日这一类的。
她和同伴们出现在铺上红地毯的舞台上。由于邀请信来得太过突然，她们谁都没有排练过。不过没有关系，或许，他们想看的根本不是她们的舞。
人们很容易就注意到这些舞女中间最美丽的嘉妮娜。她强迫自己对这些侵略者微笑。
她不过即兴编了几个动作，嘴里轻轻哼唱一首妖娆的情歌。她迈着舞步，来到最前面一个正在喝红酒的士官面前，慢悠悠地夺过他手里的高脚酒杯。
那位士官受宠若惊，她微笑着，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台下的人笑成一片，多是暧昧地笑。
她轻轻晃动着杯中残剩的红色液体，把它慢慢地，全部倒向那个士官的头顶。那士官丝毫不恼。相反，他闭上眼睛，好像在享受天使的爱抚一般。
人们也变得更加兴奋，甚至有不少人鼓起掌来。
这时，不知道谁从背后拥住了她。她微微侧头，便知道是谁。
她没有反抗，反而十分乐意的样子，转过身和他跳起了华尔兹。两人配合得很好，每一步都踩在节奏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二人身上。仿佛他们是最完美的组成。
一曲已罢。台下一片喝彩。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宴会就此结束。
嘉妮娜被请到了他身边。
“请坐，美丽的女士。”他为她拉开了椅子。
“谢谢，科尔少校。”
“叫我赫尔曼。”他半带命令地开口，懒散地靠着椅背，“我以为你会拒绝邀请。”
“可是我没有，”她始终微笑，“我不傻，赫尔曼。”
“不，不，”他摆手，“如果您拒绝了，会有更多人前仆后继地献殷勤。”
“包括你么，赫尔曼？”
他突然笑了：“你需要我，亲爱的嘉妮娜。”
她慢悠悠往嘴里塞了小块蛋糕：“你能为我做什么？”
他直起身子，慢慢靠近她：“你很快会明白的。”
她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美食上，因此也没有再追问。
一对对爱侣之间的兴致越来越高，几乎全都陆续离开，去他们需要的房间。她环顾四周，才发现不久前还很热闹的大厅现在只剩几个人了。
赫尔曼告诉她：“我现在可以送你回去。”
于是他们站了起来，向酒店的门口走去。她站在大门口看着，果然有一辆军用座驾停在对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哗啦啦的，让空气里更添了几分凉意。赫尔曼看她衣裳单薄，把大衣脱下披在她的身上。这样细心的举动让她略感意外。
他撑起一把黑色的伞，两人一同走向对面。雨点破碎在身后的空间。
她惊讶地发现他没有请司机。他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发动车子。汽车在下雨的黑夜里缓缓跑着。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我看过哈维尔先生的照片，如果让他站在你的身边，一定会让很多优秀的绅士遗憾。”
她一愣。
哈维尔，是布罗特的姓。
果然。。。纳粹佬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冷冷开口：“你想说什么？”
“别这样，”他转头看她一眼，“我很感谢哈维尔先生，如果不是他的帮忙，我也不会在布尔诺的火车上遇见你。”
布罗特的背叛是嘉妮娜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个高傲的小姐是最恨别人提起这种往事的。
“你似乎一点都不尊重我的隐私。”她话一说完就嘲笑自己幼稚。即便他查了她所有的资料，她又能怎么样？
“我没有恶意。我可以向你承诺，我不会伤害你。而你，需要一点时间。很多事情，只有我能帮你完成。”
她沉默。
当姑妈看到赫尔曼和她站在一起，手里还为她撑着伞的时候，她心里复杂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显然，赫尔曼并不想掩瞒对她的倾慕。他很有礼貌地和姑妈打招呼，甚至还开了两句玩笑。
“晚安，两位女士。”走的时候，他热切道了晚安，好像他们已经是关系熟络的密友。
嘉妮娜看了看姑妈，什么都没有说，自然，也什么都说不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 3【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