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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apter 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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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口想要回答,却一时忘记了相应的单词,只好笑了笑来回复。
“你的俄语还是那么糟。”伊拉看出她的窘迫,感叹了一句。
“恐怕是的,”她斟酌着发音,“这些对我来说很难。”
“好吧,我想我能理解,”她换了英语,虽然说得不标准,但至少可以听懂。她从黑漆漆的布包里摸出一罐罐头食品,“要来些吗?”
她没有拒绝。两位女士坐了下来,用手挖着罐头里的食物,狼吞虎咽地吃完。
“以前战争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她用手背抹了抹嘴边,“我从没想过我会这样吃东西。”
“现在是只要能吃饱就行了。”嘉妮娜苦笑着接了下去。
“不,只要能有东西吃——”她拧开瓶盖咽了一口水,“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她沉默。
“你的父母呢,嘉妮娜?”
“死了,在我很小的时候。”
没有形式上的“我很抱歉”,伊拉接着问:“你从前从事什么职业?”
“……舞蹈演员。”
“是吗?真棒。”
她沉吟着。
那一年的舞台,灯光,掌声,远得像上个世纪的事了。
“那么你呢?”
“到处做工。我爸爸经常说,女孩子不能什么都不干。有时候我还能省几个卢布给自己买些东西……”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嘉妮娜,你有男友吗?”
“不,没有。”
“为什么不找一个?在这都行。德军的坦克就在河对岸,谁知道我们明天在哪……喂,你去哪里?”
她站起,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神情严肃起来:“伊拉,我想请你帮我找个人。”
“什么?”她一时错愕,“我?”
“是的,”她犹豫片刻,“他叫赫尔曼科尔,是个党卫军。”
伊拉的脸色黯淡下来。
尴尬难耐的沉默静静弥散。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良久,她才问了这么句话。
“用你们的话回答,情人。”她毫不避讳地承认。
这样直接倒出乎伊拉的意料。她冷笑:“好,很好。你让我帮你找一个党卫军?”
“我是说,如果他被俘……”
“为什么你会成为他的情人?”伊拉一反常态地咄咄逼人,“让我猜猜,他床上很行?”
“……”嘉妮娜开始欲言又止,“我那个时候很拮据……”
“拮据,没错,”冷意在她淡蓝色的眼睛里显露无疑,“我是列宁格勒人,那里被包围的时候我一天都没吃饱,我的爸爸弟弟全部饿死,可我还没有和德国人搞到一起去。”
“我不期望你会理解,”她回避了这些尖刻的讽刺,“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帮忙……伊拉。”
“你应该去求莫洛托夫上校,他是我们这儿专门管这个的。我只是个护士。”她语气稍稍平和了些,但依然干脆回绝。
“……我知道你有办法,”她近乎祈求,“拜托了,伊拉。”
伊拉瞥了她一眼:“如果是被俘,你还不如希望他死。而且,没人熬得过战俘营里的冬天。”
“我只是想试试。”
伊拉扯扯嘴角,想要说更多来打击她的幻想,可终究没忍心说出口。最后,她丢下一句:“……我不能保证什么。”
她欣喜诧异地抬头,又低下,把眼泪忍回去。
“谢谢。”她说。
临近天黑,她被派去照料前线下来的伤员。这些伤员的伤势不算重,基本没有生命之忧。
其中一名红军士兵,看上去最多十八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傻笑起来。在对方疑惑的注视下,他说:“恕我冒昧,您长得真像济娜。不过,她可比您漂亮多了。”
嘉妮娜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痛的他哇哇直叫才松手。
“看来脑子没震伤。”她冷冰冰地说。
确保病房的卫生,清洗纱布和被单,这些活她已经干得十分熟络了。
那天是难得的晴天,她将刚刚洗好的脏衣服挂在急救站门前的树上。转身,却发现昨天那个男孩正撑着拐杖看着她。
她走过去,出于对病人的关心问:“你在这做什么?”
男孩被她怪异的发音逗笑了:“晒太阳,护士小姐。”
“回去,”她板起脸,看了眼他的腿,“你还不能走动。”
可他听了这话居然坐了下来,拐杖被扔在一边。
“这阳光真好,”他眯着眼说,“我可不想总回去和那些伤残呆在一起。”
“你也是个伤残。”她不留情面地点破。
“我快好了,”他倒不生气,邀请她,“你不坐一会吗?”
嘉妮娜没心情和他坐着讨论天气。她理了理白色的制服,迈步离开。却听他在背后喊:“可以拿些纸笔来吗?”
她以为他要写信,在抽屉里找到了一张信纸和半根铅笔。没想到他拿到之后直接画了起来。
他握着笔飞快涂抹着,片刻手掌已经灰黑,纸上的那些树,河,倒变得有模有样了。
“我只有绘画课是及格的,”他有点炫耀地对嘉妮娜说,“怎么样?”
“你很有情调,卡什佐夫上士,”她回忆着他资料卡上的名字,看都不看那幅画,“别浪费那根炭笔了。把它还给我,还有别人要用。”
“我很好奇,护士小姐,你是哪里人,”卡什佐夫终于受不了她诡异的发音和数不清的语法错误,“你们家乡的口音真是奇怪。”
嘉妮娜莫名其妙地开始暴怒。这几天的忙碌早就让她积了一腔闷火,她恨不得把这个士兵扔回战场。
“没错,我们那儿的人全是这个口音,”她肯定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另外,马上给我回去,伤员!”
嘉妮娜仍然有听收音机的习惯。有时听听那些丧气的消息反而能让人心情变好。
至少局面在改变,也许会变好的,她想。
“战争还将继续持续,不,是远未结束……”播音员把声音拖得很长,他咳嗽了声,嗓音有些沙哑,“丘吉尔先生的身体已经好转了,感谢上帝……”
“嘉妮娜,”走过来的是一名年轻的护士,“有人找你。”
她关掉收音机,朝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是伊拉。她跨着医用包,抱臂站在河边等她的到来。
“真高兴你来,伊拉,”她走近寒暄道,“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我是来给你带好消息的,”虽然这么说,但伊拉的语气并不怎么友善,“你要找的那个人有消息了。”
她木然地愣在原地,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伊拉?”
“我是在奥西托夫特被俘名单中看见他的名字的。是个少校?”
“是……”
“这应该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他应该会被送去战俘营,或者当劳工……”
“那就是还活着?”
“我不知道,”她话语生硬,“我只能了解到这里。”
“好的……好的伊拉,谢谢你。”这个消息已经让本不抱什么希望的她喜不自禁了。
“你打算怎么做?”伊拉追问。
“什么?”
“我是指,如果你找到了他……”伊拉观察着她的神情,“塞够钱,然后救他走?我劝你别这么干。那些人不会这么便宜他的。而且他绝不会有好日子过。只要想想德军是怎样对待他们的俘虏,就不难明白了。”
“不,”她笑了一下,“我绝不会救他走。”
伊拉微怔。
“他是党卫军,我不会救一个党卫军。”
“那你……”
“他应该在战俘营吃苦,这是他的报应,”她深吸口气,“但是作为他的妻子,我必须确定他的安危。上帝保佑,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