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鞋》田可心

9、9、亲爱的，我们结婚吧

　　熬夜最容易饿，何况静萱和顾念都心情大好，长时间燃烧的精神愈加将身体的能量消耗得严重。天亮之后，他们跑出去找早餐吃。清晨的街道熙来攘往，上班上学的人流络绎不绝，他们俩在如此平凡的时空里携手而行，开心得不得了，和守护记忆的人一起走在保留着记忆的城市里，那是一种年轻又亲切的幸福。在秋末冬初的早晨冷冽得纯净的空气里，他们俩常常无缘无故相视而笑，为了心里正揣着的各自的或共同的美好怀想。
　　这天他们俩都请了假没去上班，像蜜月般厮守在一起——相信这世上绝大多数蜜月的新婚夫妇也不若他们这般离不开彼此。他们去了以前最爱去的海滨，只是从前他们都是夏天才去的，这应该是第一次，他们在这样冷冽的天气里到水边去。

　　秋冬的海滩空无一人，沙子上保留着完好的两个名字以及一个大大的心，原来他们并非世上唯一，刚刚还有另一对痴心相恋的爱侣来过这里？
　　静萱顿时就不服气了，捡了根被海水冲到岸上的树枝，将顾念和她自己的名字写得更大，套在外面的那颗心也画得更大。
　　可弄完之后，想想也还是沮丧，毕竟都不是原创了，就算写画得再漂亮也觉得没意思。
　　顾念笑着刮她鼻子：“还真是小孩子啊你！这本来也不是他们的原创，你这争的什么呢？”

　　静萱一想：也对啊！抬起脸刚一笑，却见顾念拿过她手里那根树枝，在那颗心外面画了个大大的圆——
　　不对，这是个戒指！顾念是搞摄影的，静萱原也知道他会画画，却没想到他用树枝在沙上画出来的效果居然并不亚于用笔在纸上画——至少她没看出差别来！

　　静萱吃惊中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顾念已执起她的手：“静萱，我们结婚吧！”
　　静萱心一乱眼一花，回过神来时又见他竟已跪在了跟前：“一会儿给你补个真的——”他笑吟吟地瞥了一旁沙地上的大戒指一眼，“现在先用这个代替。嫁给我，我要生米煮成熟饭！我都有心理阴影了，就怕再失去你一次，得赶紧把事情敲定！”

　　静萱原本觉得一切来得太快，可是仔细想想，即便不算上他们分手的那大半年，原本也在一起三年多了，怎么不能结婚？若说她年龄还小，那也要怪她怎么那么早就遇到了定下自己终身的这个人。
　　她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有些忸怩：“我爸妈还在我哥那儿呢，总得等他们回来再说吧？而且他们一直还都不大同意我跟你在一起……”
　　顾念眉头微皱：“他们还是说我的家世你们高攀不上？”
　　静萱点点头。

　　顾念主意已定，就什么都不是问题：“今天咱们就通知他们，让他们提前回来，嗯？我给他们买机票！等他们回来，我会说服他们相信我，把你交给我！”
　　说罢，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度：“我也要通知我……我爸，我会让他知道，他决没有伤害你的机会！”

　　一旦决定了结婚，两个人立时就对温情脉脉的海滨漫步没了耐心，赶着回市区逛街购物选戒指吃大餐去了。海滨离市区的路途仿佛一下子变长了许多，漫漫远远老也走不完。他们并肩坐在公共汽车上，拼命说话来打发时间。昨晚一通宵已经将别后种种反复温习了好几遍，此时不知由谁而起，你一言我一语的竟聊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年少时光在久违的没心没肺的欢声笑语中彩色泡泡一样地膨胀飘逸，其实许多事都是原就早已向彼此说过的，可爱情就是两个人一起唠唠叨叨一辈子、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点点滴滴也不觉得烦啊。
　　他们从彼此的点滴往昔中煞有介事地感慨就算是最幸福的孩子，要长成一个大人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际遇，才让彼此能够最终好好地长大；又不知是什么样的缘分，才让彼此能够这么融洽地会合在一起——这真是万幸中的万幸，是多少神祗齐心协力才能连缀成的缘分！
　　其实他们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是牵强附会，许多事情也许真的仅仅是巧合，但是当人怀着美好心情的时候，便会固执地将它们当作是注定，而看着彼此美好的面孔，真的觉得很感动。而未来又会怎样呢？人有时候会对自己说不要想未来，把握好今天就是最可贵最完美的，可总还是忍不住地老要去想，毕竟憧憬是属于年轻人的权利呀，在年轻的时候想未来，不会因为看透一切洞穿尘世而索然无味，就算是再绝望再沮丧的情形下，也挡不住地要有一些悄悄的幻想和奢望吧，就像他们俩分开的那段时光里那样。
　　而此时幸福已然归来，那么一切年轻人的权利，他们更是舍不得不用，而且要好好地狠狠地使用。

　　说到年轻，静萱的心情蓦地变得万分复杂。时间仿佛一下子就变得很快又很慢，她一方面还觉得自己如过去一样，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转眼间却要变成已婚的妇人；然而想着想着，她又会发起神经来，暗暗催促时间快快跑，好让她知道未来。
　　确切地说，是知道未来，有多好。

　　静萱本来对婚礼没有任何想法和要求的，一直以来，但凡谈到结婚，她唯一的条件就是只要新郎是顾念就好。但顾念还是坚持，别的新娘有的一切她都要有，别的新娘没有的，她也要有。
　　别的新娘所有的一切中当然包括婚纱照，静萱跺脚叹惋：“可惜你自己是新郎，我本来想让你来给咱们当摄影师呢！”
　　顾念笑：“这个简单，你的独照我都可以给你拍，有些合影的镜头我也可以自己给咱们俩拍，只要用三脚架就可以了呀。实在需要别人来给咱们拍的，你放心，我找个摄影风格跟我相似的兄弟就是了。”

　　静萱高兴起来，便也不管顾念才是专业摄影师，一切该听他安排，自顾自唠唠叨叨地畅想起来：“咱们得每套服装每个场景都有不同的风格不同的主题！我特喜欢那种怀旧主题，一定要有一套——哎呀真是的，应该把咱俩第一次见面那天穿的衣服都留着嘛，要是穿着它们拍一套该多有感觉呀！”

　　静萱初初认识顾念那天穿的那条短裙后来拉链坏掉，本来可以修修就好，奈何它那么有纪念意义，而静萱大学毕业的时候已经和顾念分手，于是搬出学校的时候索性就没有带走了。至于她上身穿的那件白色T恤衫，则早在大三暑假的一天就被一件泡在一起的深色长裙染了色，让她不得不忍痛扔掉了。

　　至于顾念，他那天穿的那件特有摄影师范儿的背心消失得比静萱那套衣裙还要早。那是静萱大三的初夏，她们中学同学聚会。那个时节天气还会乍暖还寒，老天极不作美地下了整整一日的雨，吃完晚饭的时候更是冷得够呛。顾念去接静萱的时候给她带了外套，可静萱的闺蜜也冻得瑟瑟发抖。顾念极有风度地将自己身上的背心脱下来给她，说不用还了。闺蜜回到学校后给静萱发来条短信，说背心给了送她回学校的那位男同学，因为跟他身材相合，而且那天也恰好是那位男同学的生日。
　　静萱当时边回短信就边埋怨顾念：“你就该只借给她就好了嘛，干嘛要给？你不是说那件背心是咱们认识那天你穿的？你看，现在她还送给了别人，还是生日礼物，怎么也要不回来了！”

　　此时回想起这件事，静萱越发觉得可惜，就把这话又说了一遍，顾念便也将当时答复她的话也再重复了一遍：“还说呢，还不是为了在你朋友面前给你撑面子，让他们知道你男朋友又大方又有风度！”
　　这句话多半是玩笑，说完之后，顾念才言归正传：“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人都在一起了，衣服有什么重要的？而且严格说起来，那也不是咱俩第一次见面时我穿的衣服，咱俩第一次见面是那天之前的一天，我给你拍照的那天嘛！”

　　他这最后一句话分明是故意抬杠打趣，前面那条理由才是关键。静萱想想也是，衣服只不过是身外之物，而一辈子太长，一对老头儿老太太，又怎么可能穿着18岁时的衣服互相搀扶着散步呢？

　　而这次，顾念又加了条新理由：“再说了，那就是一件在早市上花40块钱买的水货，我后来都很少穿了。”

　　静萱一听这话，愣了一下，突然噗的一声笑喷了。
　　顾念问她笑什么，她前仰后合地道：“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有一天我在□□上见到一个老同学，他跟我说当时那男生拿到你那件背心之后可得意了，到处跟人说是意大利名牌，从欧洲买回来的。”
　　顾念也乐坏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静萱仍在笑个不停：“还不是因为他们一听说你的家境，就都笃定你所有衣物用品都是国际名牌限量天价。”
　　顾念摇头叹气：“没想到我会去早市淘货还砍价？我爸有钱那是我爸，我就是个搞摄影的穷小子！”

　　静萱定定地望着顾念，抿着嘴还是笑，却不再说话。说起来，那天那个穿着顾念的背心回去的女生当时还是她的闺蜜，可后来俩人联络就少了，那女生似乎是在故意疏远她。也许是顾念给静萱撑的面子实在太大，让人家转过身去便免不了顾影自怜，从此不愿再跟他们多来往，以免再遇上这样让自己孤家寡人黯然心伤的事。
　　后来静萱和顾念分手的事她并没有大肆宣扬，所以很多同学都不知道，那次在□□上遇见的那个同学就是。他跟静萱说了这事静萱才彻底明白，原来大家都以为顾念给出去的背心是名牌货，怪不得会惹人嫉妒心酸，而事情隔了这么久，退色的友谊已经不再有挽回的可能，及必要，甚至那个当初令她遭人嫉忌的男人，也已不在身边。静萱和老同学说笑之余，被勾起的回忆未免令自己心下惨然，着实凄惶了好几天。
　　所以，原本一件可笑的事情，直到现在才让她真正发自内心地笑出来。她的注视让顾念有些不解：“怎么了？”

　　静萱摇摇头，挽住他的胳膊又笑弯了腰：“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好笑也很开心——我们要结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