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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无果之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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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君黎觉得,他似乎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的他神奇地穿越到了过去。那一年,他15岁,他12岁。
盛夏的蝉在树梢顶上不住地聒噪着,树荫提供了一大片天然的阴凉。午休时候的莫君黎总喜欢来这棵树下,看看书,睡睡午觉,感觉这棵树就好像是自己的领地。
但今天,在他到来之前树下却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一步。
如同雄性对侵占自己地盘的入侵者本能的敌意,莫君黎挑眉,轻步上前打算看看这个大胆的家伙是谁。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还摔在了地上。
被绊倒了,完了,还被人看到了!
夏宇轩慌忙爬起来,莫君黎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是个和他一样穿着学生制服的男生,大概比他小两三岁。短头发,面容清秀,只是此时白皙的脸上糊满了泥巴。
鬼使神差的,莫君黎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然后夏宇轩就坐在一旁偷偷看他,模样像极了一只有点胆小怕人的小猫。后来被莫君黎回看一眼发现了,赶紧假装去擦脸来掩饰刚才的偷窥。结果手臂上和脸上都是,越擦越花。
小花猫。莫君黎的脑海中登时蹦出这三个字,别说,还真像。
“……拿你没办法。”
莫君黎摇头叹气,递给他一张干净的手帕,边角绣着一个小小的“君”字。
洁白的底色,还没有被他们日后的复杂染上任何杂色。
人生若只如初见。
梦境的世界渐渐变化了。那一年,他16岁,他13岁。
对于一个还没满十八周岁的少年来说,一夜之间的变故太大,太残忍。父亲因为意外事故突然去世,肇事者逍遥法外。律师因为他年纪尚小的缘故,将他判给了唯一的亲人叔叔莫仁杰抚养。而相应的,莫家的遗产也由莫仁杰接管,父亲的遗嘱上写的清清楚楚。
怎么可能呢,虽然那个家庭并不算圆满,但起码,还是有家存在的。
父亲,母亲,现在连那个家,都已经没有了。
“我一无所有了,所以夏,只有你,不准离开我。”
少年过早成熟的让人看不透的深邃双眼,那里面的志向,如同一头年幼的雄狮。
夏宇轩安静地站在他身旁,低垂的眼神像是还停留在父亲弥留之际,逼自己的儿子发下的毒誓。他单膝跪在他面前,一字一顿道,“我夏宇轩,发誓从此以后成为莫君黎的‘剑’,誓死守护主人。绝不背叛。除非我死,或者,契约解除的那一刻。”
梦境的世界再次变化了。那一年,他21岁,他18岁。
夏宇轩早已不是那个短发羞怯的少年,他的头发长了很多,本来就清秀的面容也更加俊美。他是这家雾都酒吧的店长,但同时,拥有着第二重身份——神秘的代号“Sword”,他是莫君黎最得心应手的工具,会为他除掉所有的阻碍,替他杀掉有威胁的人。
“好不好看?”夏宇轩问他,心情不错。
“留着吧。”莫君黎淡然道。其实想说好看的,不是么。
“哦……”夏宇轩的神色似乎有点失望,但也许,只是他的错觉吧。
他已经很擅长在他面前隐藏所有的情绪,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与他对视都会脸红地转开视线的男孩子了。夏宇轩看向他的眼神,有时候会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感情。他越来越喜欢跟他针锋相对,用话语挑衅着他的忍耐,用沉默抗议着他的不满。
一只蜕变的桀骜不驯的野猫,有着尖尖的爪子,喜欢回头对主人抓出几条血痕。
莫君黎觉得,他在纵容。但他总会纵容,夏宇轩的任性。
说不出是为什么,其实莫君黎很想看看,看看那个被夏宇轩的冷静、隐忍、锋芒毕露的外表所压抑的内在的那个人格。那是怎样的夏,是否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冷漠地注视着他。
而很快,莫君黎便如愿以偿了。
忘记了是哪个想讨好他的家伙搞来了几个颇俱姿色的女人,对男女这种事莫君黎不热情,也不冷淡,只能说他太忙,忙到无暇顾虑这种事情。但对于一个刚刚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来说,找女人泄欲的事是无可厚非的,所以莫君黎答应了。
赴约前莫君黎毫不避讳地对夏宇轩说起这件事,并说他可能今晚不回来了。
夏宇轩听后毫无反应,除了,把正在擦拭的一瓶洋酒打碎了。
附带,在去捡碎玻璃的时候,划破了手指。
莫君黎便想看看夏宇轩的手,被突然就变的脾气暴躁的夏宇轩撵出去,对他吼着说要去就快点,不要耽误时间。于是莫君黎拗不过他只好走了,开车走到半途,又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一般掉头,爽了对方的约返回了夏宇轩的店。
今天的雾都,竟然是歇业的,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光亮。
推门而入的莫君黎,便见到夏宇轩烂醉如泥地倒在吧台边上。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不加节制地喝酒,身边是一堆空瓶子,浑身都散发着浓重的酒气。但夏宇轩似乎还有一点点理智,因为他抬眼,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莫君黎之后,扬手就给了莫君黎一拳。
拳头软绵绵的没有多少杀伤力,随后喝醉的夏宇轩被莫君黎轻而易举地制服。
“莫君黎,妈的……混蛋,人渣……”神志不清的夏宇轩在骂骂咧咧,“让你去找女人,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有问题,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来劳资喜欢你,只有你不知道……”
夏宇轩骂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胡话。他大概是真的醉了,或者,醉的清醒。
“不喜欢……就不要给我机会留在你身边啊……”
“你喝多了。”
莫君黎皱着眉头把闹腾的不轻的夏宇轩抱起来,打算先把他丢回床上。
然后,他被扑过来的夏宇轩强吻了。
脑海中好像突然有什么炸开了,莫君黎有点惊讶,不过这一点惊讶,很快就被燃起的欲望取而代之了。要指望一个性齤欲高涨的人去忍耐赤齤裸裸的勾引也是很难的。何况,夏宇轩长得不难看,在同性恋的圈子里觊觎他的人相当多,只是碍于他是莫君黎的人所以没敢下手。
莫君黎回吻了夏宇轩,被脱下的衣衫,散落一地。
好像抱一个男人,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恶心和难以接受。
那一夜的缠绵,似乎改变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改变。总之最终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清醒之后懊恼不已的夏宇轩再没有碰过烈酒。二,他们的关系变成了所谓的“地下情人”。
梦境的世界再次变化了。那一年,他30岁,他27岁。
“夏,我们分手吧。”
原来十五年的相识一场,也可以用一句最简单的话,分道扬镳。
“……”夏宇轩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望着他转身去往机场的背影,用力地,攥紧了手心。
而这时候,莫君黎回头,在夏宇轩的脸上流露出希望之色之前,他说——
“还有,我们的契约,解除了。”
解除的契约,被主人抛弃的“剑”。你与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我要忘了你。”那时候,夏宇轩是这么说的。
用余下的所有生命,去忘记一个人。一个他深深爱过的,在他的生命里留下名为“莫君黎”的烙印的男人。——莫要君离,莫忘君离。
原来最伤人的,不过回忆罢了。
最后的最后,能留下的,也不过回忆罢了。
梦境的世界再次变化了。他们站在船头,灿烂的晚霞映红了天边。
夏宇轩背倚着栏杆,和他遥相对望。他们之间,似乎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平静。
然后夏宇轩说,望着头顶的天空,“很多东西,是用尽一生的时间,也找不到答案的。比如究竟是你欠我的还是我欠你的更多,早已经分不清楚,那么,便无需再去深究了。”
他这样心平气和地说着,莫君黎却突然意识到了那个事实。
这艘船要沉了,可是夏宇轩还在船上!
为什么他动不了?发不出声音?手和脚都好像被禁锢在那里——
“如果再一次轮回、相遇,你说,我还会不会爱上你?”
夏宇轩笑着转向他,火焰映红了他的身后,长发翩然的他就像即将化为泡沫的人鱼。
“但我想还是会的,永远都会。那么,你呢?”
——有没有,爱过我?
我一直都在等待那个答案,等你来亲口告诉我……
梦境就这样渐渐散去,莫君黎再次睁开眼睛,发现他正躺在医院重症病人的床上。
他这才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船上,而是,英国的某家医院。
床上的莫君黎稍稍动了动,立即感受到了一股从内部传来的阵痛。
受损的内脏器官似乎还没有从漫长的休眠中苏醒过来,肚子上有很长的手术后的缝线,看上去有点触目惊心。不过好在,除了这些之外手脚都还健全,神志也很清醒。大概,能在那场千人殒命的惨烈海难中生还,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莫君黎扭头,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伊莉娜。
她化了不浓的淡妆,但眼角红肿的痕迹是妆容遮掩不掉的。也许她又哭过了,也许就在刚才。莫君黎突然发现她在不知不觉中苍老了很多,印象里他第一次见到伊莉娜的时候,将她错当成了邻家搬来的姐姐。那时候她还很年轻,刚刚18岁的花季,笑得甜美迷人。
“你就是莫君黎吧?Hello,叫我Irina就好。”
她让莫君黎直呼了她的名姓,而在那之后,莫君黎才知晓她就是父亲续娶的女人。
那时候莫君黎一直觉得这件事有点滑稽可笑,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他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很模糊,甚至已经记不清楚她的模样了。所以莫君黎也并不思念她,或者说,有点冷血。这个家里有没有母亲,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莫君黎很不明白生性温和懦弱像绵羊一样的老好人父亲,怎么会在他成长到16岁的那一年,想到续弦。而且对象还是一个只比他大2岁的年轻女子。
“阿黎,来,快叫妈。”莫仁豪在局促地笑着,催促莫君黎道。
“……”莫君黎看着父亲,又看着伊莉娜,露出了像是撞破奸情的鄙夷眼神。
——妈?要不要这么好笑?
莫君黎没有叫伊莉娜,而是把门一摔,扭头跑掉了。
当晚莫君黎没有回自己的家,一个人在街头游荡,天黑了又没有地方可去。漫无目的地四处晃了半天,莫君黎才发现他鬼使神差地站在了夏宇轩的家门口。
“喂,我想搬过来借住。”
他对打开门诧异地望着他深更半夜敲门的夏宇轩这样说。
“怎么回事?跟你爸吵架了?”夏宇轩问他。
“……”莫君黎选择无视他的问题。
和夏宇轩躺在同一张床上,大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完全是离家出走的少年满怀心事,莫君黎想了想又说,“还有,如果有个漂亮的女人来找我,跟她说,我不在这里。”
回忆便在这一刹那停顿,莫君黎突然发现,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叫过她母亲。
伊莉娜,这个名义上是她继母的年轻女子。
当然,那时候莫君黎同样不知道,在伊莉娜的眼里也从未将他看作是自己的儿子。她接近莫仁豪的目的,不过是那个想要成为“王”的男人野心中小小的一步——用美色的诱惑,让莫仁豪迷恋上自己并最终答应娶她,借机来侵吞莫家的财产。
这绝非一般女人能实现的心机与胆识,但伊莉娜完成的很漂亮。
如果说,什么是她这次任务里唯一的败笔,那便是——
她爱上了,她负责勾引的男人的儿子。
一场不伦而禁忌的恋情。
日后莫君黎也时常会想,他对伊莉娜的感情,究竟是爱是恨。
如果是恨,那么他有充足的理由,这样一个害得莫家家破人亡的红颜祸水。
但如果是恨,莫君黎却发现伊莉娜从未做过任何加害于自己的事情。她能对任何人残忍,但对他,她始终是心软的。她违背了命令从莫仁杰的迫害中救了他,把他秘密遣送回香港。
伊莉娜对他说,“你想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就不能像你的父亲那样,做一只羊圈里温顺懦弱的绵羊。你需要去成为一头狮子,威风凛凛,号令百兽的野兽之王。用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咬断敌人的喉咙,让他们不敢再觊觎你的所有物。”
如果没有她,当年一无所有的他或许撑不到,一步步夺回自己的一切。
莫君黎突然想起,他曾经和伊莉娜一起经过一片野生的苹果园,正值苹果成熟的季节。莫君黎便打算爬上树去摘果子,而伊莉娜对他摇头,“这些树上的都是野果,一定不是甜的。”
“为什么?”莫君黎问。
“因为不是所有的花,都能结出果实的。有些花,开的太早,有些,开的太晚。还有些,本就不应该开花。所以很多时候,付出的再多未必会有结果。就算有,大概也是苦涩的。”
莫君黎于是摘下一颗苹果咬了一口,果然,又酸又涩。
多年之后他再想起,才发现它的滋味,恰如同,无果的恋情。
莫君黎想伊莉娜始终是对他有情的。恩情,亲情,爱情,不管是哪一种。
也不管,那种感情,是否真的会有结果。
思绪从回忆回到眼下,背对着他的伊莉娜并没有注意到莫君黎醒来了。她正坐在凳子上,给旁边吵闹着要吃苹果的姬儿削一只苹果。她的面容是平和的,安详的,带着些许母亲的慈蔼。这让莫君黎不禁有些感慨,不管是表面多么强势心机多么深沉的女人,大概在面对孩子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本能的母性和爱意。
她已经39岁了,已经过了女人最黄金美好的年岁。
她一直在渴望当一个母亲,但她从来,没有成为过一个真正的母亲。
“Irina。”莫君黎出声叫了她。
伊莉娜的动作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捏在手里的苹果抖了抖。她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睛睁大了几分,里面流露出惊喜与难以置信交替的光芒。然后她咬紧了嘴唇,似乎在抑制着让自己不要哭出来,或者冲上去对他大声尖叫。
“你,你醒了……”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对上天做着祷告,“感谢上帝……三天,我祈祷了三天……神啊,他终于肯让你醒过来了么……”
“爹地~”姬儿也欢快地扑进莫君黎的怀里,小手胡乱地摸着他下巴的胡茬,“爹地睡了好久,好久,好久……好无聊,还好这个阿姨来了,一直在这里守着爹地,还陪Jill玩~”
莫君黎痛得微微皱眉,身体还没恢复的他可经受不住小家伙这般折腾。
好在伊莉娜及时上前把姬儿抱了下来,温柔地拍拍她的小脸蛋,“爹地生病了,他需要好好休息。Jill乖,拿着苹果出去跟那边的小朋友们一起玩。”
“好~~~”姬儿欢喜地拿着伊莉娜给的苹果,乖乖地跑走了。
“是个懂事的孩子。”伊莉娜笑着说。
“嗯。”莫君黎赞同。跟他当年可不一样。
随后恢复安静的病房,两人沉默着,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
“我记得,我当时伤势过重昏过去了。”是莫君黎先开了口。
“是,差点就没了命。断掉的肋骨戳穿了内脏,导致腹腔内大出血。那时候是对面客轮上的船长派出的救援人员找到了你们,把你速度送往了医院急救。你的内脏受损的很严重,不得不进行手术。好在看样子手术做的很成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该是死不成了。”莫君黎戏谑地答道。
之后又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但最终,有些事情还是无法回避。
“……他,呢?”莫君黎四顾左右,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也许是伤势过重还在其他病房躺着吧,也许只是碰巧出去了,也许只是——莫君黎这样安慰自己,但声音却夹杂着一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病房里安静极了,风吹过,吹起放在床头边伦敦时报的一角。
“他死了。”伊莉娜顿了一下说。
像是为了消除莫君黎面上流露出的怀疑,伊莉娜把那张报纸递给了他。头版新闻上,“大型客轮惨案”的标题字眼显得格外醒目。而那张照片,正是客轮沉没之前最后的那一幕。
莫君黎握着报纸的手,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
那个回忆的梦魇,再一次重演。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
夏宇轩将他和姬儿甩下了船,一个人驾驶着即将沉没的客轮避开了对面的客轮——
“事后船长又派人在附近的海域搜寻,打捞上来的都是沉没的客轮上游客的尸体。船上有一千余名乘客,最后确认死者身份的只有453人,还有很多没有发现尸体,大概是随着海流被冲走了。后来又打捞了两天,但确认没有再发现生还者,他们也就放弃救援了。”
伊莉娜还在说什么,莫君黎却怔怔的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没有发现生还者,没有……生还者……?
夏……死了……?
“他们没有发现尸体。”莫君黎喃喃道,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努力地说服他自己,“没有,发现尸体……”
“你要自欺欺人么?”
“没有,他活着……肯定还活着,只是他们没有发现而已……”
“君黎——”
“你别说了我知道!”
莫君黎再一次打断了她,他的吼声低沉下去,“我知道……”
我知道的,如果他还活着,就算是用游的,也会千方百计地回到这里。
他怎么可能抛弃自己,怎么可能丢下自己呢?一直一直,有他在自己身边,这似乎已经成为了自己生命里的一部分,就像从来不曾改变动摇过的信念。
他那么善良,怎么就舍得,丢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呢?
伊莉娜被莫君黎可怕的吼声震住了,她叹息一声,不再劝他。
但莫君黎突然的沉默,让伊莉娜注意到了不对劲。
抬头间伊莉娜怔住了,从她第一次遇见16岁的莫君黎开始,这个自负的骄傲的男人就从来不曾在外人面前暴露过他的软弱。但现在,那双慌乱到六神无主,处在崩溃边缘的眼神。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高高在上的他,会露出这样面如死灰的表情。
与悲伤不同,绝望不同,那是某种意义上的崩溃,彻彻底底的。
……他哭了。
在失去父亲的时候,在一无所有的时候,都没有哭过的男人。
在无声地流泪。
这是你对我的惩罚么?夏……
惩罚我一直以来的不够温柔,不够坦率,不肯对你坦白。
久远的记忆,忽然回溯到他去往巴黎离开香港的那一日。在沙滩上走出了很远的莫君黎,其实依然听到了背后夏宇轩的吼声,带着痛苦、绝望、与宣泄的竭斯底里的呐喊。
“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忘了你!你听到没有,莫君黎!这一次,会是我丢下你!”
他说,这一次,会是我丢下你,会是我抛弃你。
果然,你总是喜欢说到做到的,决绝到任何事物都无法让你退步。
……夏……
就这样过了很久,莫君黎像是终于接受了夏宇轩离开的事实。他转向伊莉娜,目光重新恢复了他平日里的睿智与冷静,“Irina,伤好之后我不打算再回巴黎了。”
“为什么?”伊莉娜反问,语气却并不意外而是很平静。
“因为我要单方面解除我们的契约了,之前我回巴黎,也是要告诉你这件事。”莫君黎说,“这算我违约在先,所以,我会偿还你应得的一切。这是我当初答应你的交换条件。Irina的名下以Cris的配偶关系继承了公司股份,如果我违反约定,按照法律规定需要支付高额的违约金,这应该足够补偿你了。”
伊莉娜看着他,“你是否,还在因此记恨我?”
“恨与不恨,都已经是过去了。而我要感谢你,那个时候遵守约定替我保全了他。我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不过他知不知道,都已经无所谓了。”说到这里,莫君黎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现在拥有的,又比过去多多少么?”
“那你不回巴黎,又打算去哪里?香港么?”
“说不准呢,在一个地方呆惯了,就会下意识地去留恋,去回忆在那里的过去。我想在以后的几年里,我可能会带着Jill去世界各地走一走,看一看。”
“不管走到哪里,你都会带着一个人的回忆。”
“也许吧。”
伊莉娜笑起来,“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输给了他哪一点。我用尽手段,让你爱上我,甚至用夏宇轩来威胁你,让你离开香港,留在我的身边五年。但五年,我还是没有抓住你的心。因为你的心,早就留在了他那里。不管他是生,是死。”
“我嫉妒他,但我同时,又在羡慕他。”
伊莉娜这样说着,掏出了一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递给莫君黎,“不过,你用不着为了逃避我放弃属于你的事业,我已经请了律师,解除了与你的婚姻关系。放心吧,按照契约的内容,违约的一方是我,不是你,所以你用不着支付任何违约的赔偿。现在公司的股份已经完全是你的了,连带我的那份一起。”
“你……这是做什么?”莫君黎惊道。
“别摆出那么一副吃惊的表情,就算没有你的公司,我未必就不能活得比现在更好。我会离开,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你用不着补偿我,我并不缺钱。这些年来的储蓄我一分都没有挥霍,足够我颐养天年了。再或者,找个更疼我爱我的好男人嫁了。”
伊莉娜这样说着,看向莫君黎笑了,“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我们去过的苹果园么?”
“嗯。”莫君黎点头,他还爬上树摘过那上面的野苹果。
“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恋,我累了,也倦了。这是一朵本不该盛开的花结出来的果,而我打算亲手摘下这枚果实。是苦是涩,都要自己去品尝。”
伊莉娜说完这些,把离婚协议书交给莫君黎,提起包走出了病房。
之后的岁月里,伊莉娜如她所言,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莫君黎再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但他想,她一定还活着,在某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坚强地活着。也许,真的找到一个值得她托付的男人去爱她吧。毕竟她是那么优秀,那么要强。
偶尔有时候,莫君黎还会想起伊莉娜,想起她在离别那一日最后的话。
“最后的最后,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有一点点爱过我么?”
“Irina……”莫君黎看着她,最终他说,“……对不起。”
纠缠了二十多年的畸恋,早已分辨不清楚是爱是恨,到头来他所能对她说的三个字,也仅仅是一句道歉的“对不起”。他亏欠她的太多,也许今生都无法再偿还。
对不起。到头来,也仅仅只是一句“对不起”的抱歉罢了。
“是么。”她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转身踏出了病房。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她靠在墙上,无声地泪流满面。
这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最后对她说的话。
你不会知道,我想要听到的答案。
也永远,不用知道了。
“差劲的男人……”眼泪从脸颊滑落,她含泪笑道,“最后骗我一次,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