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志村肉松

18、第 18 章

　　“那时候我揣着颗少女心来这里，想着我要出人头地，我要当大作家，”苏尘把被踩扁了的易拉罐捡起来，仔仔细细地卷着，“那时候多天真，稍微受点委屈都觉得是天大的事了。我把稿子送到出版社，过了一审，二审的时候，主编和我说如果我给他点好处他就帮我加印数。”
　　她看了一眼沈毅希，见他面无表情地听得认真，自己也慢慢认真起来，微微笑了一笑，“那时候我直接摔门走人了，回家的时候就开始闷头哭，苏恺思把我拉出来，我们两个人就坐在咱们那小破屋子的房顶上一边看星星一边喝啤酒。那时候觉得啤酒多难喝啊……但怎么和我的心情就那么像呢？”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起来，忍不住咯咯咯弯腰笑了一阵，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那个时候苏恺思给我说，有什么事那么想不开呢，日子总归是要过，人总是要有个盼头的，为什么一定非要实现了它让自己没有追求呢。
　　“我那时候觉得，这小伙儿说话太乖僻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安慰人。但是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又那么诚恳，就跟我爸似的，然后我就忍不住哭了。”
　　“然后你就喜欢上人家了？”
　　沈毅希捏扁了手里的易拉罐，扬了扬眉说道。
　　“差不多，小姑娘春心萌动了。”说到这里，她又笑了许久，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喂，再给我一瓶啤酒。”
　　沈毅希把酒扔过去，苏尘顺手接住。打开喝了好几口，转过头朝山下看了几眼，再转回脸时，脸上已经没了戏谑的表情，一双凤眼盈盈地闪着光。
　　“希，其实我早就见过他了。”
　　沈毅希往嘴里送啤酒的手停在半空，呆怔地看着她。苏尘尴尬地笑了一下，别过头去又转回脸来，目光闪烁，“在我跟了他的第二年。”
　　“你说你早就见过苏恺思了？！”
　　沈毅希嚯地站起来，将手里的易拉罐狠狠摔在地上。
　　“嗯，你不要生气，”苏尘看着他，声音很平静，但却让沈毅希听得心酸，“很抱歉没有告诉你，我很早就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只是他觉得他隐藏得很好，我又怎么能……”
　　终究还是没忍住，被压在嗓子底下的那丝哽咽冒了出来。沈毅希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将人搂紧怀里。
　　“我怎么会……怪你呢？”
　　他伸手轻轻抚摸苏尘的长发，嗓音温柔。苏尘压抑着哭声，在他怀里战栗了许久，等到重新抬头时，虽然是满脸的泪痕，却没有让他看见悲伤的痕迹。
　　“想哭就哭出来。”
　　沈毅希伸手帮她擦掉脸颊上的泪痕，苏尘轻推了一下他的手，摇摇头。
　　“想要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么？”
　　一面说着，一面拿了酒往嘴里灌了好几口，红得撩人的唇彩掉了色，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她又变成了那个住在他隔壁喜欢写作的温柔姐姐。
　　沈毅希点点头，苏尘笑了，伸手摸摸他的脸颊。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苏恺思，说他太拼，没有必要这样。他那时候只会笑笑，说他想要存钱，在城里买套房子，租个店面做点小生意，说他想让李晖霖好过点。我那时候笑他都快成他爹了，什么都管，把弟弟宠上了天。
　　“他那时候怎么说，‘嗯，我欠他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都还记得他说这话时候的表情，眼睛亮亮的，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
　　说着说着，苏尘忽然笑了，“李晖霖啊，真的就是个小孩儿，两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就会缠着苏恺思要亲亲。他脑子迷糊，对什么都不管不顾，眼睛里也就只有哥哥，做什么就是什么。
　　“我那时候撞见，真是吓傻了。苏恺思还想和我解释，能解释什么呢？就算是亲兄弟，能好到嘴对嘴都碰上了的程度么。”
　　“李晖霖……后来怎么样了？”
　　沈毅希听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开口问。苏尘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在我知道苏恺思变成沈白的第二年秋天，就走了。”
　　沈毅希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听苏尘这么平静地说出来，心里还是免不了痛了一下。
　　他认识兄弟二人时，恰好是最惶然不安的阶段。年少被退学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家庭的压力，这些负面情绪一波一波地向他涌过来，几乎要淹没他。
　　在那样的情绪下，有人陪在他身边，相互鼓励，一起努力，那样的感情对于一个敏感的少年而言该有多珍贵。所以沈毅希一直将苏恺思当作依赖的对象，跟屁虫似的的李晖霖虽然每每被他抱怨，但留给他的，却都是些温暖的记忆。
　　一起纳凉也好，买了一个西瓜分了四瓣围坐在一起一边啃一边嘲笑对方的吃相也好，因为手头拮据只能买了面粉自己变着法儿地做面条也好，都是不可复制的回忆。只要闭上眼，他都能回想起李晖霖抱着瓣西瓜，拿了个小勺坐在藤椅上一边挖着吃一边对他傻笑的模样。
　　那样一个人……竟然不在了。
　　说不难过，说不心痛，沈毅希连自己都骗不过。
　　“苏尘……”
　　沈毅希想要说话，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
　　“嗯？”
　　“我……很难过。”
　　苏尘舒展了眉，握住他的手说，“我知道，我知道。”
　　“其实我……虽然以前嘴上抱怨小霖麻烦，可是心里从来没这么觉得过的。”
　　“我知道，小霖也知道，苏恺思也知道。你没有恶意的。”
　　见沈毅希还是紧蹙着眉，苏尘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轻笑道：“多大个人了，都是孩子的爸爸了，自己还一副长不大的样子，还要姐姐安慰么？”
　　被她这样一说，沈毅希打了结似的眉松开了些，苏尘问他，“还要继续听么？”
　　“嗯。”
　　“小霖出事，压根就不是意外。”
　　苏尘握着沈毅希的手紧攥了一下，还是那一副淡淡的表情，“苏恺思为了多赚点钱去夜/总/会当侍应生，没想到被人盯上了。那个人……可能也是真的喜欢他，一直在威逼利诱。那个人不希望小霖再活在这世上，所以就找人放了把火，本来想着苏恺思崩溃的时候再攻心，结果小霖命大，没死成。
　　“那段时间，苏恺思熬得比你见到的要苦得多。其实烧伤根本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只是医院上面有人压着了，治疗费被抬上去，住院费被抬上去，不给用药，送再多的钱也就是随便给你打几个吊瓶消消炎。
　　“我们那时候那么单纯，哪里会想得到这个层面上。只是以为真的严重得不得了，治疗费就像个无底洞似的，怎么填都填不满，钱不够，医院就不给动手术。最后苏恺思实在是熬不住了，去求了那个人。
　　“那个人……在圈子里的名声不太好，他有暴力倾向，苏恺思那两年受了很多苦。小霖走之后不久，那个人也莫名其妙地被杀了，于是苏恺思就变成了沈白。
　　“小希，你不要怪他，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身体上再痛也痛不过现在这副样子被认出来。所以他既然要掩耳盗铃，那我就配合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要告诉他我知道了的事。”
　　苏尘话说得很慢，字字句句都平淡得像是在读书。沈毅希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她。
　　“苏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还喜不喜欢他。”
　　苏尘扑哧一声笑了。
　　“喜不喜欢，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和他，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但……”
　　“希，我累了，没有年轻时候那种不管不顾的魄力了，”苏尘说，“我输不起，所以既然知道求不得，那么我就不强求。明知不可而为之，最后只会落得两败俱伤。”

作者有话说

　　明天火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