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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夜冷别梦寒 ...

  •   阳光斜斜的照进屋内,慕靖蓉脸色蜡黄的靠在窗前的软榻上,她嗅了嗅面前的花,轻声笑道:“这是什么花,竟这般香?”

      慕寒菁见慕靖蓉难得好心情,走到她跟前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寒菁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皇后前些日子命人种植的,说是有明目的功效。”

      慕靖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将花往旁边一推,冷哼道:“全扔了!”

      慕寒菁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沉默的转过头,气氛愈渐沉闷、萧索。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她从皇后变成了太后,从万人之上沦落到深锁冷宫,似乎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没了丈夫和父亲这两个依靠,空有虚名的她在宫里寸步难行。

      她不过才二十五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她的美丽才刚刚绽放,却被命运无情捉弄,命运好似总爱她捉弄,她始终无法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多少个夜里她在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的醒来,缩在床边熬到天明。

      她困在深宫之中,对宫外之事毫不知情。等她从别处得知家里几番变故时,已经太迟了,整日以泪洗面的她,终于撑不下去,大病了一场。她以为她熬不过去了,可命运却不肯让她解脱,偏让她拖着一身的病,苟延残喘的活在尘世里。这一场大病,夺去她一双明眸善昧,剪水含情的眼睛。她的膝盖,也因为长期跪着,风寒入体的缘故,落下了病根,患上了鹤膝风。

      她拖着病体,整日在佛堂诵经,跪求佛祖保佑慕靖年和慕靖蕊能安然脱逃,她不奢求还能见他们一面,只希望他们能够活下去。

      她的愿望那么简单,却又那么奢侈,活着!听起来多么讽刺的字眼,她早已生无可恋,却希望和自己一样遭遇的人能够活着,她这样一个已经厌倦尘世的人,又有什么资格乞求别人好好活着。她嘲讽的笑着自己,心里仍卑微的期望着,人活着,不久就是靠那点念想么。

      如她所愿,慕靖蕊仍旧活着,她离开顾北初之后,遇到了吴崖。

      那是她离开后的第三天,她蓬头垢面的走在路上,过往行人对她皆是侧目远离,她清楚她现在的模样,就像是落难乞丐一样,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根本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或者说还能往哪里走。吴崖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穿着灰色的衣服,头戴斗笠,牵着一匹马停在她的面前。

      他拨开面纱,满脸诧异的打量慕靖蓉:“你……”

      慕靖蕊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理他。

      吴崖牵着马,从后面追了过来:“你怎么副模样?”

      慕靖蕊将散落在额前的乱发拨到脑后:“还不是拜你所赐!”说完,就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她原以为,吴崖不会跟来,但他却牵着马,静静跟在她身后。慕靖蕊有些恼了:“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求你离我远点,别再害我了。”眉头深皱,语气有些无奈。

      吴崖沉默片刻道:“我只是带你看清了真相而已,伤害你的人是顾北初。”

      慕靖蕊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再见到他,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有机会伤害我。这世上,最能伤人的,不是欺骗、不是谎言,而是被揭穿了的真相。我不管你跟顾北初有过节,那你们的事,为什么你不能自己解决,要拉着我一个弱女子下水,这是一个男人会做的事情么?”说完,她不解气的问道,“你觉得你算是个男人么?!”

      吴崖愣了愣,没有反驳,他声音淡淡的,有些苦涩,让人捉摸不透:“你说的对,我不是个男人,我连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清楚,有哪个男人会像我这样!”他微阖双眼,心又痛了。

      他以为,他早忘了痛的滋味,他以为,他早已变得麻木不仁。

      成为杀手那一天起,他忘了痛,忘了爱,如幽灵一般,在深夜穿梭,漆黑的夜,没有灵魂的身体,失去感情的双眸。他以为冰冷的外壳是坚不可摧的,可内心控制不住的炙热,将他的冷漠一层层融化,当温热的鲜血溅到她握着剑的手上,他突然没了力气,跪倒在地上,连呼吸都难以继续,他看着倒在血泊的苦寒,心痛的像被利剑刺穿一般。

      为什么,他的爱来的那么迟,为什么要以失去所爱之人为代价,明白爱。

      又是一声冷哼,慕靖蕊径自离去,步伐极快,依旧甩不掉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吴崖,她怒而转身:“你跟着我做什么?”

      吴崖笑了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别跟我拽文。”慕靖蕊头一甩,将几缕头发摔倒后头,露出干净的脸庞,“也请别跟着我。”

      吴崖顺了顺马毛,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慕靖蕊双手一甩:“随便你。”

      说来也好笑,一个女叫花子身后跟着一个衣冠楚楚的保镖,前面的满脸不悦,后面的人带着斗笠看不清表情。

      算一算,他们也一起走过了不少地方,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吴崖主动,慕靖蕊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其实吴崖的话她都有听。生活如水般,平平淡淡,或许有些索然无味,倒也显得安稳。一路走走看看,慕靖蕊的脸上,却始终没有露出过笑容。

      她回过上京城外,花似从前,人似从前,但那间客栈却失了踪影。慕靖蕊几经打听才知道,客栈毁于半年前的一场大火,里面的人全死了。半年前的记忆遥远又熟悉,正是她刚刚从上京逃离的时候……世上哪来那么多碰巧的事。她满目凄凉的转身,她还是断了和余煜的最后一丝联系。她也回去过路过阳溪城,那里已经换了太守,听人说原来的太守受前丞相牵连,全家老小被贬谪到塞外,太守夫人在路上疾猝,连个像样的丧礼都没有,就草草葬了。凤家老宅,也被现任太守给占了去,用来金屋藏娇了。

      曾经风光无限的慕家就这样消失殆尽,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不留一丝痕迹。阳光直射而来,亮的晃眼,慕靖蕊揉揉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她不想再哭了,不想再软弱下去,即使她的世界早已分崩离析。

      她走过很多地方,看到很多美景,却没有一处,能让她停留,她想要的,这个世界早已给不了了,她那么努力的寻找,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暗夜的花香,从墙外延续,慕靖蕊翻来覆去始终未能入睡,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静似水,连清风都不忍打扰。她倚在窗边,想起吴崖早上说过的话,心里不知名的角落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思被牵动了。

      他说,三个月前前寒宿国兵变,大皇子造反,在外的三皇子收到消息,迅速回城,组织部下负隅反抗,老皇帝伤心成疾,卧病在床无法处理政事,宫中事物皆由三皇子代劳。半月前,大皇子兵败被杀,老皇帝日薄西山,便干脆禅位给三皇子,不再理政事。新皇登基,首要大事就是分封平逆功臣,令人意外的是,作为最大的功臣,顾北初除了恢复皇籍之外,没有得到任何封赏。其实,不是没有封赏,而是他拒绝了。

      吴崖说话时,她将头扭到一边,佯装不听,却听得无比认真。

      听到顾北初还活着,她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顾北初会活着,她怎么可能能杀的了他。只是她不明白,顾北初忍辱负重那么多年,不要封赏,不要功名,却要那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她想不明白也揣摩不透,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嗤笑一声,如果她能猜透顾北初的心思,她现在应当还在上京城,还是那个天真快乐的丞相之女吧。她觉得自己可笑,但顾北初不是更可笑么,他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最终居然袖手天下,居然……什么也没要。

      或许有些东西,只有得到了才发现,原来放弃了那么多舍不得放弃的,最终得到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当别人双手将它奉上的时候,你却连将拿它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顾北初你……还会选择这条路么?

      答案是未知的,没有人能给她答案,没有人能回到过去。

      就像吴崖曾说的那样,他和顾北初从来都是在别人的期待下活着的,他努力学会杀人,顾北初努力学会复仇,他们遵循强者的法则:恶便是强,善便是弱,只有强者才能存活。

      他们为别人活着,所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弄不清自己心底真正的渴望。

      吴崖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太守府出现奸细,如果不是苦寒执意要保护忆寒,如果不是苦寒横死在他面前,如果不是那一刻心痛的难以自持,他怎么会相信,他爱上了那个只会腼腆笑,偷偷哭的小姑娘。他揪着胸前的衣裳,痛的那么深刻,那把刀似乎就扎在他的心上一般,闪着寒光,越扎越深,碰一下痛一下。

      那些年他浑浑噩噩的活着,杀人、舔血,颤抖的剑尖,没有表情的脸庞,他从没听过自己内心真正的意愿,他不敢听,他怕他会脆弱,会有了软肋,他怕下一次倒在血泊里的人是他自己。

      他也曾在暗夜里苦苦挣扎,梦醒之后看到的不是黎明的曙光,而是暴露在阳光下的真实世界。可是有些事,不是不面对它就不会发生,不是将它掩埋就能不被人知。爱情就像暗夜里的昙花刹那开放刹那枯萎,他看到了就不会忘记,他记得有个人在他心中不曾离去,像风中的尘埃,渺小难以捉摸,却又无处不在。

      闪耀的星光,点缀着苍茫的夜色,花香随着夜风,温暖了多少人的梦,清风吹散烛烟,将思念研磨成灰。慕靖蕊叹息着关上窗,未曾留意到暗夜里那一双为她流连的目光。

      承诺太重,散了誓言,误了今生,若有来世,愿与君再相守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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