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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敌友亦难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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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是下不停,慕靖蕊靠在窗边,眼睛被烟雨覆上了一层雾气。氤氲的湖面,浮萍晃动,如同此时的她,在尘世漂泊。
她默默关上窗,拿起堆在床上的行李,推门离开。一只脚刚迈出去,就看到站在门边,沉默不语的李老头。他早料到慕靖蕊会独自离开,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慕靖蕊退回房间,李老头跟在她身后,不着痕迹的关上门。慕靖蕊坐在桌边,紧咬着下唇,手不停拨弄着放在桌上的茶壶。
李老头不动神色的从她手上躲过茶壶,径自倒了杯茶,他轻呷了一口茶,慢慢叙道:“我与你爹相识多年,听闻他出了事,连忙赶了回来,可惜,还是晚了……”他神色难见的颓唐,嘴角挂着苦涩的笑,“在上京城外,我想一定是你爹,让我遇到了你,他不放心你,所以才将你交托给我,让我替他照顾你。”他说完话,轻声叹息,屋内死一般的宁静。
风伴着小雨,轻轻拍打窗户,慕靖蕊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一提到她爹,她心里就有堵得慌,他为国家付出了那么多,最终却被这个国家所害。想起早早爬上她爹额头的皱纹,想起他为国事操劳而斑白的两鬓,她怎么可能不难受。
她抬起头,眼角润湿:“我爹死了,哥哥不知所踪,姐姐在后宫肯定是受尽他们的折磨,我这个时候怎么能安心跟你走,我最近总是整宿整宿的做恶梦,梦见我爹死的场景,凄惨荒凉,梦见我姐姐在后宫受苦,梦见我哥被人追杀。”她苦笑一声,“跟我同行,会连累你。”
李老头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番,讪笑道:“就你那点小心思我会看不出来,你不肯跟我走,是因为你想要报仇。”
“有那么明显么?”慕靖蕊苦笑道,“不过你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贸然行动,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替我爹报仇。”哪怕是穷尽此生,哪怕是玉石俱焚,慕靖蕊从未如此坚定过,她相信,只要坚持,就一定能找到报仇的法子。
“如果,你一辈子也报不了仇呢?”李老头显然有些怒气了,他脸色又沉了下去,“你以为你爹为什么要那样做,他拼死也要保护的是谁,如果你为了报仇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你觉得你爹他真的会开心么?”
慕靖蕊冷笑一声,只微微掀起上唇:“我爹想看见我开心,报了仇我就开心了,那时候我爹也就开心了。”
李老头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引得茶水四溅,他板起脸语重心长教训慕靖蕊:“你这说的是什么歪理!你到底明白你爹的苦心?”
“明白,当然明白,可是有时候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慕靖蕊轻拂眼角,“我只想换一个安心。”
李老头定定看着她:“只为了一个安心,辜负那么多人的心血,我真替你爹不值。”他站起身,丢下一句,“好好想想吧。”便转身里开了。
道理慕靖蕊自然是懂的,但人情岂是道理可以解释的。
屋外的雨,下的越发大了,雨点拍打着窗户,似乎也在斥责着她,慕靖蕊心烦意乱的躺回床上,刚刚闭上眼没多久,窗外就一阵嘈杂,她刚走到窗边,就听到有人砰地一声将门撞开。
慕靖蕊回过头,见是李老头,顿时松了一口气。
李老头连忙跑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就道:“快跟我走。”
慕靖蕊还愣在那里,被他一拉,差点跌了一跤,李老头将她的行李拿上,急匆匆出了客栈,连压在客栈的银子都没有拿。
“到底怎么回事?”慕靖蕊问道。
“你刚刚没看到么?”李老头走到马车边,掀开帘子,将行李放了上去。
慕靖蕊纳闷:“看到什么?”
李老头神色匆忙:“你先上车,一会儿说。”
慕靖蕊见他一脸严峻,也不敢多耽误,急忙上了马车。
因着下雨的缘故,路上行人不多,马车行驶的倒也顺畅,但是李老头心里明白,最难过的关,在城门那儿。
李老头隔着帘子,把情况跟慕靖蕊说了清楚,原来李老头回到房内没多久,就听到窗外闹哄哄的,他走到窗前,看着许多官兵,才对面的街上像是盘查的模样,他不确定那些官兵是不是在找慕靖蕊,但离开这里绝对是最安全的。
慕靖蕊虽然穿了男装,但模样其实并无多大变化,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城门内,站这五六名名守卫,他们拿着长矛的样子虽然懒散,但李老头心里明白,不会武功的他和慕靖蕊,一旦被他们发现,是绝对逃不掉的。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创造机会,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马车经过城门时,不出意外的被拦住了,李老头饶是再怎么镇定自若,他们还是要上车检查,慕靖蕊坐在马车内,双手紧攥着衣角,看到那侍卫手中拿着的纸,整个心都提了起来。虽然画纸被弄湿了一些,但画上那个人是她无误,看来付文萱还是不打算放过她。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最终她还是没逃掉,她还是连累到了李老头。
守卫拿着画,对着慕靖蕊看了许久,终于确定了,厉声道:“下车!”
慕靖蕊睁开眼睛,刚要下车,只听到嗤的一声,像是皮肉撕开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惨叫,天地好像都安静了下来。风吹起车帘,慕靖蕊看见那些守卫,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还好血腥味被雨水冲刷掉了,并不那么难闻。
前面站着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他手中冒着寒光的剑,不断滴着血,他抬手用袖角将剑擦拭干净,收进剑鞘里。
他走到马车前,沉着嗓子:“你们可以走了。”
李老头虽然是个大夫,见惯了生离死别,却没见过着阵势,他将目光从那些人的身上收了回来:“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救我们?”
那个人轻笑道:“我和你一样,看不惯季子楚赶尽杀绝的态度,想要搭救她一把。”
李老头心里一动,这个人敢直呼当今圣上的大名,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过也只有这种人,才会搭救他们,才会敢与朝廷为敌。
慕靖蕊掀开帘子,刻意避过地上的尸体:“你认识我?”
那人轻笑道:“算是吧。”风吹过,掀开他面前的黑纱,慕靖蕊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普通到一个转身便能忘记他的模样,可就是这样普通的一张脸,慕靖蕊却绝对在哪里见过。
她抬起头,那人的黑纱已经合上了,挡住了他的脸,慕靖蕊想,也许他们真的认识。
李老头看看四周,脸色有些难看:“现在这种情况,不太适合聊天吧。”
慕靖蕊这才意识到,他们正在命案现场,那人武艺高强自然不怕什么,但他跟李老头就不同了,她闪回车内,让李老头快些离开。
直到很晚,他们才找到一件客栈投宿,他们前脚刚入住,百日里救了他们那个黑衣男子后脚就跟了进来。
那人随身除了一柄剑,就什么也没有了,他走过慕靖蕊身边,没有丝毫停留,就仿佛不认识她一样。她回头看李老头,李老头看着那男子的背影,眸色渐深。
吃过晚饭,李老头和慕靖蕊来到那人的房中,他正坐在窗边喝酒,见到他们却也并不奇怪。酒将好喝完,他关上窗,将空酒瓶随手一丢。
慕靖蕊见他在屋内还带着斗笠,更加坚信自己一定见过他,只是她记不起来罢了。
李大夫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一路跟着我们。”
那人声音不似之前的低沉,喝过酒后,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受人之托咯。”
“是谁?”慕靖蕊急着问。
那人手指着西北方:“你的一个故人,想请你过去叙叙旧情。”
“故人?”慕靖蕊茫然的看着他,什么故人,她认识的人本就不多,怎么会……
那人低笑:“去不去由你决定,我绝对不会为难你。”见慕靖蕊左右为难的模样,他补上一句,“不过,不去你一定会后悔。”
西北之地,从来不在慕靖蕊逃亡的路线中,她害怕流血的战场,害怕那悲剧的源头,她怕自己会触景伤情,可是此时,她却想要去看看,她想要见见那个所谓的故人,究竟是谁。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了,已经失去一切人,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她只是不想再连累旁人,她转身看李老头,李老头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慕靖蕊长长叹了口气:“好,我跟你去见那个人。”
那人偷偷松了口气:“那……就一言为定了。”
待慕靖蕊走后,他解下斗笠,一柄剑横搭在他的脖子上,他不躲也不闪,只是轻蔑的掀起上唇:“你杀了我也没用,路是她自己决定的。”
柴弘脸色一僵:“我应该一早就杀了你!”现在杀了他已经来不及了,依慕靖蕊的个性,就算他杀了吴崖,她还是会往西北走,她一定会去宁水城的战场,而去那里,必然要经过陵都。
吴崖哈哈大笑,用手拨开柴弘的剑:“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多谢你不杀之恩?”
柴弘收起剑,转身离开,想着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尽快通知顾北初,让他早作准备。
吴崖望着闪烁的灯火,提醒他道:“心慈手软,可办不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