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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祸事起萧墙(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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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雾气还未消散,慕靖蕊从噩梦里惊醒,汗湿了一身。她余惊未定的擦擦额头,自从那件事之后,她总是噩梦连连。总是梦见流血的战场,残酷的厮杀,她总是能梦见宋玉衍,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表情,梦见他被人从身后刺了一剑,梦见他难以名状的眼神。
然而,她从未梦见过顾北初,一次也没有。
她带着几丝失望的走到窗边,天刚刚亮,小城的集市已经热闹了起来。
慕靖蕊倚在窗边想,这其实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看似乏味无趣,但这样的幸福,有些人永远得不到,有些人永远不了解。
早餐过后,余煜拿起行李,催着她走。慕靖蕊笑了笑,没有拒绝,从上京出发,他们走了有近半月,虽是绕道而行,也不至于还未到地。她其实不傻,只是假装不知道,因为她心里明白,去阳溪也好,不去阳溪也罢,离开上京才是她爹最想让她做的事。
她觉得这样也好,到处溜达散心,其实也还不错。
她坐在马车上,左侧的车帘被风吹起,她恍惚之间,好像看见一个绯色的身影,紫色的面纱。她一惊,探出身看去,视线被人群阻拦,什么也没看见。她突然就不安了起来,自从遇到闻芫之后,她的人生就处处充满了悲剧,每一次见到她,都好像有不好的事发生。就像是命定的克星,逃不出的坎儿,闻芫总是在她最开心的时候,给她迎头一击。
她正想着,余煜突然加快了速度,慕靖蕊没有防备,坐在马车里左摇右晃,她掀开车帘,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前方路中间站着一个人。
马车快速冲来,那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马车驶近,她纵身一跃,跳到马上。对慕靖蕊扬起笑脸:“好久不见,慕小姐。”
余煜一拉马缰,挡在慕靖蕊和闻芫之间:“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们?”
慕靖蕊不想搭理闻芫,一拉帘子躲进马车里,闻芫见状也并不生气。她道:“我追来这里,自然是有事相告,若不是有人求我让你见你爹最后一面,我也不会来这里的。”
“你说什么?”慕靖蕊猛地掀开车帘,“什么最后一面,你给我说清楚!”
闻芫解下面纱,脸上难得没有出现戏谑和嘲讽的表情,她说:“你爹,为了被革职查办了。”
“为什么?”慕靖蕊问道,声音里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皇上要解决他,还需要什么理由。”闻芫声音淡淡的,这些日子跟在季子楚身边,她才渐渐看清那些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渐渐明白,什么是权力。
权力是杀人利器,是自我堕落的诱因,是人类最渴求的欲望。
慕靖蕊呆呆的坐在车内,她不明白她爹为了皇家,付出了一辈子,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原来,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原来命运是真的不公平。
慕靖蕊要回上京见她爹,却被余煜拦了下来,她吃惊的看着余煜:“我阻止我,你居然……”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们这八个月来拼命赶路,都没有到阳溪,原来他们的目的地根本不在阳溪,这只是她爹骗她离开的借口罢了。
她问余煜,带着几分绝望:“是我爹,让你带我走的对么?”她瞪大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爹他……早就察觉到了,是不是?”
余煜沉默着点点头:“是的,相爷早就察觉到了,所以他让我带你走,越远越好。”他看着慕靖蕊,眼神恳切,“小姐,这是相爷的一番心思,你不要辜负他呀。”
闻芫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余煜回过头看她,一脸防备:“我不会让你带走小姐。”余煜的功夫比闻芫好,所以他才会说的这般信誓旦旦。
慕靖蕊伸手,搭在余煜肩膀上,她低着头劝余煜:“我知道,爹做这个决定是为了我好,可是如果不去见爹一面,我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余煜没有回头:“你是想去救他吧,可是凭我们几个,根本就不可能,否则我不会带着你逃跑的。”
慕靖蕊没有说话,依旧低头不语。
半晌之后,余煜叹了口气:“那就回去吧。”他从来都会被拒绝慕靖蕊,他想即便是死,只要是慕靖蕊让他去做,他也毫不犹豫。
夜晚的上京城,静的让人窒息,他们趁着夜色,溜进城内。四周太安静了,一阵夜风吹过,慕靖蕊禁不住打了寒颤。或许是出于本能,闻芫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眼里充满着警惕之色。慕靖蕊刚要开口,就见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仿佛她的眼睛,能穿过夜色,看到慕靖蕊看不到的东西,那种习武人的敏感,那种腥风血雨将来的味道,已经越来越近了。她和余煜对看了一眼,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四周渐渐亮堂了起来,伴随着点燃的亮光,慕靖蕊看清了前方的路,那里站满了穿着铠甲的士兵,他们手上拿着夺命的兵器,他们井然有序的站着,等待城楼上的人发号施令。
慕靖蕊转身,看见坐在城楼之上的付文萱,她坐在那里,端着玩味的笑,俯视城下那几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小丑。
闻芫神色一收,双手不自觉握紧。
城上的付文萱不由冷笑,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轮到玩心计,闻芫怎么会是她的对手,慕靖蕊就更不用说了。她收起表情,抱着手臂道:“慕靖蕊,我等你很久了,你终于来了。”她看着慕靖蕊,眼里满是厌恶,仿佛他们那么多年的友情,只是慕靖蕊一个人自作多情罢了,她从没把她当过朋友,所以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所以能在她最受伤的时候,在她心上狠插一刀。
顾北初当年的拒绝,终是在她心上成了一道阴影,付文萱在离开上京城时,便暗暗发誓,总有一日,定然要将自己那时所受的屈辱,全数还给慕靖蕊,她要让顾北初知道,选择慕靖蕊,是他错了。
付文萱做了个进攻的手势,围在慕靖蕊他们身边的士兵们便争先恐后的涌了过来,慌乱之间,慕靖蕊不知被谁拉了一把,剑刃从她的侧面滑过,削走几丝碎发。
闻芫的剑挡在慕靖蕊前面,她冷眼看着面前的人,手越握越紧,她平生最讨厌被人欺骗,尤其是从不被她放在眼里的人。
慕思才政治触觉敏锐,察觉到他已经处于危险之际,遂让余煜带慕靖蕊远离上京,他半生为官,深知自己已经难逃一死,愿意一死保全儿女。付文萱听到这件事后,跑去求闻芫,求她一定要带慕靖蕊回来,见她爹一面。闻芫本是不屑,她根本没必要替付文萱办事,可是后来付文萱苦苦哀求,柴弘也觉得慕靖蕊迟早要面对,见最后一面反而能少个遗憾,她才决定去将慕靖蕊追回来。
付文萱看着闻芫:“你要与我们为敌么?”
闻芫转身,一剑刺入一个士兵的腹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连眼都不眨一下:“是你们先要与我为敌。”
但对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余煜和闻芫对抗的渐渐有些吃力了,两人见敌人是杀不完了,对慕靖蕊使了个眼色,带着她杀重围。闻芫拉着她跑在前头,余煜跟在他们后面,慕靖蕊看着闻芫:“你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要救我?”
闻芫看着她,想了想:“比起你来,我可能更讨厌他们。”而且,她曾经向一个人许下过承诺,她不是轻易会破坏承诺的人。
闻芫和余煜都受了些伤,那些人顺着他们的血渍追了过来,闻芫松开她的手:“你一个人先逃,我们替你引开那些人。”慕靖蕊看着她和余煜远去的背影,默默转过身,上京城那么大,她能逃到哪里?即便她今天侥幸逃过一劫,明天呢,以后呢,她以后要在逃匿中过一辈子么?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还能去哪里,还够走多远,黑夜像是一张网,慢慢将她吞噬,远处那零星的火光,照亮的却不是前行的道路。
她躲进一条小巷,巷子不长,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四合院,恍惚之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熟悉感,慕靖蕊扫视四周,慢慢朝尽头走去,这里果真是万贞巷。
她曾和宋玉衍在这里躲过雨,曾见过和她一样失去丈夫的老妪,如果没记错,她应该就住在这间房里吧。慕靖蕊想起她阴暗而又散发着霉味的房间,想起她那张老去的脸颊,心里顿时万般滋味参杂。
她刚走到巷口,就看到远处的火光一点一点向她移来,她急的团团转,跑出去是死,躲在这里也是死,既然同样是死,为何不死的有尊严一点。她整理好心情,昂首挺胸,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然而此时,不知谁家的门,吱的一声被打开,她回过头去,正是当年所见的那位老人。
老人显然已经睡下,深陷的眼睛闪过一丝震惊:“是你!”显然,她还记得慕靖蕊。
慕靖蕊疑惑的问她:“你还记得我。”
老人向她身后看过去,没看到宋玉衍:“我在这里活了这么些年,除了这里的寡妇,也没见过几个人,还谈什么记不记得。”她问慕靖蕊,“我记得上次还有个年轻人跟你一起。”
慕靖蕊眨了眨眼睛,声音哽咽:“他……他,走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老人看着她,顿时明白了过来:“你……快点回家吧,别让家人等急了。”
“家?”慕靖蕊苦笑,“我还有家么,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条命了。”她抬起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今儿真是应了景,她很快就会连这条命也没了
“如果你真的无处可去,就来这里吧。”老人说,“虽然这里不是个好去处。”
慕靖蕊摇摇头,神色凄凉:“我留在这里,只会害了你们,好人不一定有好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我爹得罪了皇帝,还有比我更不好的人么?”
“进来吧。”老人让慕靖蕊进屋,“万贞堂是贞洁寡妇们住的地方,官兵们不敢进来。”
“可是……”慕靖蕊还在犹豫,她怕会连累老妪。
“如果你想活下去,就进来吧。”老妪催促她,“至少今晚,留在这里。”
如同老人所说,那些官兵根本不敢靠经万贞巷,在巷口停留了少许,就匆匆离去。慕靖蕊刚松下一口气,就听到有人敲响了老人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