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府千金》雨霁初晴

30、雪中别有意

　　像是惯例，各国交战总需要找点不是借口的借口，但是像澜沧国这样的，慕靖蕊还是第一次见。

　　尚扬国派使者隔空喊话数日，澜沧国愣是不给任何回应，日复一日缩在平城城门内，不见丝毫动静。这样的情况直到持续到十一月末的早上，澜沧国的城门终于是在千呼万唤中缓缓打开。使者团一行五人被请了进去，韩锗率三千精兵守在外头。

　　午时刚过，进去的五名使者，全部被送了出来。他们躺在担架上，浑身是伤和血，天地肃杀，除了风声，便只剩下他们痛苦的呻吟。立在前头的韩锗暗骂了声“混蛋”，双腿使劲一夹马腹，提刀就向前冲，乱箭顿时如急雨不停从城门上射了下来，他摔全军奋力抵挡，总算是将五人救了回来。然而，最终只有刘固一人，怀揣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了军营。

　　军医替他看过伤后，带着遗憾摇了摇头，刘固笑了笑，能活着回到这里，他已经很满足了。他一生从文，没想到最后会像一个武士那样死去。

　　他跟副将石远有些交情，弥留之际，握着石远的手道：“你相信么，我杀了对方两个人。”石远是石思琪的爹，骁勇善战攻无不克，原先一直驻守麻城，不久前被调来协助韩锗。两城相距不远，若是怀城失守，麻城地属丘陵，易攻难守。因此石远受命，必须要保住怀城。

　　刘固他们当时刚走进敌营不久，便被敌军四面八方团团围住，他们像围猎动物一样对付刘固他们。敌军首领扔给他们一堆武器，那是澜沧国往年在尚扬国缴获的一些战利品。他让他们每人挑一个，说只要他们能够活着走到城门前，便放他们一条活路。刘固选了一柄沾了血的银枪，奋力朝敌军首领刺去，敌军首领虽然早有准备，却着实吓了一跳。

　　刘固说：“我这一生，从没这么……凶残过。”从来只拍打过蚊子苍蝇的他，他居然会用凶残来形容他自己，他带着满足笑意，渐渐阖上了双眼。

　　他原本平淡的一生，在这里不平淡地走向终结。当他握着那柄沾着血的银枪时，他体内的血开始沸腾，他想若有来生，他不会再碌碌此生。

　　按照刘固的个人意愿，他被葬在玉山之上，他要亲眼看着这场战争落幕。

　　十二月初，怀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十二月中旬，从各地调来的十万精兵集聚怀城，二十万大军蓄势待发。

　　十二月二十，首战告捷。

　　这一场战役，根本毫无悬念，玉山不过是个引子。两百年前，天下动荡，局势不安，各国皆为了一点地皮，争的是头破血流。当时尚扬国开国皇帝病逝，新皇帝长兴帝不过十五岁，澜沧国欺负他年幼，一举霸占了麻城、宁水城和边兰城三座城池，一直将他们赶到嘉陵城。

　　长兴帝虽然年纪小，但他从小和他父亲生活在军营里，年纪不大却城府颇深。面对澜沧国如此欺凌，他没有急着反攻，反而分析了当时局势，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筹备，率领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

　　澜沧国听到小皇帝御驾亲征时，是极为不屑的，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事和年龄无关，那种与身俱来的军事能力，是有些人穷尽一生也不能体会的。当澜沧国还做着要霸占尚扬国更多领土的美梦时，长兴帝用手中的剑告诉他，这是谁的时代，这是谁的地盘。

　　他将澜沧国人屁滚尿流的赶回老家不说，还作为皇帝御驾亲征的报酬，占领了军事要地怀城。从此后的两百年间，两国一直保持着表面上和平，背地里互相记恨的关系。一直到发现了这座玉山，澜沧国人再也不愿忍气吞声，他们觉得怀城自古以来便是他们的领土，玉山自然也是一样，他们根本就没有跟尚扬国平分玉矿的必要。

　　积攒多年的耻辱，在这一刻像是喷涌的火山，爆发了出来。

　　澜沧国是个记恨的民族，即使隔了两百多年，对于曾经的屈辱，他们始终不能释怀。

　　战争是残酷的，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实力，澜沧国都是不能和尚扬国相提并论的。

　　收到捷报时，慕府一家正在去别院的路上，慕思才并没有表现的太过兴奋，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着实没什么可兴奋的。每年十二月月末，丞相总会带着一家老小，到别院小住两三日。别院位于上京郊区，马车滴滴答答走了一个多时辰，慕靖蕊刚刚落地，便看到一袭白衣的顾北初正笑吟吟的站在不远处。

　　慕靖蕊揉了揉眼睛，确认她没看错。她转身小声问她爹：“顾北初怎么来了？”

　　慕思才道：“是我叫北初来的。”

　　慕靖蕊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不是该在府里勤练剑术，思考着如何对付闻芫么，跑来赏什么梅。经过顾北初身边，她强扯了个笑。

　　慕思才见状，轻拍她的头：“还是这么不懂事，带北初四处转转去。”

　　昨儿下了一夜的雪，今早雪霁初晴，是赏梅的最好天气。

　　别院的梅花开得正盛，慕思才静坐在梅林中，淡淡抿了一口梅花茶。

　　慕靖蕊小声将顾北初带离梅林：“你自己逛逛吧，我去哥哥那里看看。”

　　顾北初道：“你难道不想问我，我准备的如何了？”

　　慕靖蕊背着身子，他看不到她突变的神色，其实她一直想要问他，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担心他，不想让他以为，她在意他。

　　地面上的雪被扫的很干净，顾北初转身渐行渐远。慕靖蕊像是松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望着顾北初越走越远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

　　寒风吹过，吹的枝头乱颤，依附在树枝上的雪花，便纷纷扬扬落了下来。慕靖蕊坐在树下，朝着结了冰的池面扔下一块石头，冰结的并不厚，噗通一声石头穿过冰面落到水池里，激起不大不小的水花。慕靖蕊倒是没事，却将慕靖年的儿子惊得大哭了起来。

　　慕靖蕊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拍去身上的雪花，举足无措的看着石思琪哄着嚎啕大哭的小家伙。

　　慕靖年关切道：“大冷天的，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石思琪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拦在慕靖年身前：“别责怪她了，她不知道我们在她身后。”

　　慕靖年道：“我不是责怪她，我是气她不重视自己身子，天气这样冷，她坐在地上，病了怎么办？”

　　慕靖蕊知道慕靖年是关心她，却忍不住想要回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会……”

　　“你们在吵什么呢！”慕思才出言，打断了慕靖蕊，“北初呢，他怎么不在你身边。”

　　“你就知道顾北初，顾北初。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不跟我说一声，就让他来别院，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就让我带他四处转转。”慕靖蕊越想越恼火，像是要把心里积攒的不满全部爆发出来，“你要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我请你自己去招待他，不要把他丢给我。”

　　“慕靖蕊，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慕靖年大喝一声，“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爹和北初。”

　　“闭嘴。”慕思才脸色一沉，却压低着嗓子道，“我告诉过你们，不准在这里吵闹，我不想让你们娘看到你们闹不和。”

　　慕靖年道：“爹！”

　　慕思才瞪了他一眼，长吁一口气对慕靖蕊道：“慕靖蕊，我说过，从来嫁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管你怎么看北初，你必须要嫁给他。”

　　“我从来也没说过我不嫁他。”慕靖蕊含着泪，带着几分不甘，降低了声音，“我也想当个乖女儿，可你有必要总是要让他在我眼前晃吗？你知不知道，对于讨厌的人，越多次的见面，越多次的讨厌。”

　　四周静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顾北初立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带着几丝尴尬的神色，低头皱眉不语。

　　包括翎儿在内的五双眼睛齐刷刷向顾北初看去，顾北初似是感受到目光，带着几丝无奈转过身来，笑的很是勉强。

　　一句对不起哽在慕靖蕊喉间，带着万分的懊恼，她背过身逃也似跑开，明明不是这样，她明明没有那么讨厌他，可为什么说出口的话，会那么让人心寒。其实，是她比较令人讨厌吧，总说那些让人伤心的话，总是不顾别人的想法，总是那么自以为是，无理取闹。反观顾北初，向来理智冷静，待人也和善宽厚。

　　她想，也许天底下，没人能受得了她，直到她爹遇到了顾北初，才找到了一丝希望。可是也许，连顾北初也受不了这样的她。

　　她蹲在地上，蜷缩着身子靠在树旁，风经过身边，无比刺骨。

　　雪不知何时飘了起来，片片晶莹，慕靖蕊伸手，看着它们落在手心，点点滴滴像泪一般。她从不喜欢下雪，不喜欢寒冷的冬天。

作者有话说

　　话说，闹别扭神马的最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