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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18 ...

  •   老痒好骗,吴邪带上阿宁去接机,一起吃了顿饭,期间也表现得不怎么亲密,老痒还是信了。逮着机会爆吴邪料,哪件最丢人拣那件说,吴邪给他满上一杯剑南春,道今天非让你横着进酒店不可。老痒酒量不太好,一杯下去就上脸,不过人还算清醒,吴邪又灌几杯,听他说话天南地北彻底没谱了才住手。阿宁的酒量比老痒好,跟着他们喝,一直清醒,结账前去附近给他们买了醒酒药。两个人把老痒弄回酒店,吴邪还要送阿宁,被一口拒绝了,他也一身酒气。
      吴邪进屋时候黑黢黢一片。有同事成功脱团,请了部门里年轻的吃饭,张起灵还没回来。那人跟吴邪差不多年纪,这几年都一个人,现在算是苦尽甘来了,宣布时候还有资历高的老员工打趣张起灵和黑眼镜,两个人都快三十了,黑眼镜还好,妹妹姐姐多的是,不过没一个能转正,但至少他乐呵着,张起灵就不同了,不说他私下有没有过情况,至少名声好,虽然实在好过头了,在旁人看来就成了苦行僧。睡觉前张起灵面无表情地说,吴邪硬听出一丝委屈的意味,躺在他臂弯里翻了个身,探出手去搂他的腰,笑道:“怎么越听越酸?实在不行,我们请黑眼镜吃一顿,也当脱团饭?”解雨臣就算了。
      张起灵笑道:“便宜他了。”
      吴邪推了推他,“那你请不请?”
      张起灵把他往怀里带了带,道:“下礼拜?”

      酒精作用,吴邪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照生物钟醒时候头还有点疼,眯着眼睛看了看身边,张起灵侧身背对他,还没醒。翻身贴过去,伸手抱住他的腰,脸搁到他的肩上,打算再睡个回笼觉,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侧起脸,鼻息扑打在他额头上,吴邪又掀起眼皮,半睡半醒地道:“吵醒你了?”张起灵揉揉他乱翘的头发,翻身过来面向他,朝上的手臂伸出来环住他,声音不大,带着睡意,显得异常柔和,“喝了多少?”
      吴邪眼睛也懒得睁了,鼻尖在他凸起的锁骨上蹭两下,道:“我灌他,我没事。”
      张起灵问:“头还疼不疼?”
      吴邪闭着眼睛点头。张起灵拍拍搭在他腰上的手,吴邪没反应,他索性加了力气掀开,吴邪眉心一皱,眼睛睁开了,有些莫名其妙,“你男人搂你也不行了?”
      张起灵啧了一声,一边坐起来,穿上拖鞋,道:“给你拿药。”从床上站起,再回头看吴邪一眼,恰好抓到这人稍稍低下头摸鼻子,不由好笑,“书架下午再买,你多睡会。”说完就走了出去。没一会,拿着药和一杯水进来,吴邪撑手稍微竖起身子,接过来吞了药,才道:“一点后劲,昨晚上我一直清醒。再睡一个多小时就行,说好早上去的。”
      张起灵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掀开被子睡进来,把他往怀里一揽,闭上眼睛,埋下脸,鼻尖抵在他头顶,没一会就睡着了。倒是吴邪清醒了,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半天,才暗骂道:操,直说想睡懒觉我又不会吃了你。

      说是买书架,实际上沙发和书桌也一道买了,张起灵喜欢黑漆的,矮一点,以防出那天那样的事。吴邪则不以为意,他个高,再被砸几次也无妨,相中的是高书架,木质的,容量大。争执了一会,张起灵妥协。懒人沙发倒是意见高度统一,挑到书桌时候张起灵不怎么开口了,任吴邪拿主意,吴邪看了看时间,估摸他是饿了,也不再拖沓,随便看了张顺眼的。东西说好明天送过去。至于钱,出门时候两个人就谈好了,吴邪付书架,张起灵买书桌和懒人沙发。本来吴邪不高兴他插手的,但拗不过他,只能答应。如果有天散了,他也不会搬走这些,家里也没地方再放。
      潜意识里跳出的“如果”,待他反应过来时,也吓了一跳。

      拣了家附近的馆子吃饭,两个大男人总不会手牵手去逛街,计划饭后去体育中心打网球。下午一身汗出来,刚坐上车,就接到老痒电话,报了间咖啡馆名,还温情附带地址,让吴邪去找他,一起吃晚饭。挂断电话,吴邪想了想还是叫张起灵一起过去,他一开始顾虑的张起灵也想到了,说自己去买快餐就可以。无奈,只好跟他说明,老痒脑子里没那么多弯,不会多想,况且他也不知道他们在公司平常关系如何,这样带过去还以为他们关系好。
      找到老痒,他们刚散不久的样子,还剩三个人,老痒介绍了一下,戴一副细框眼镜,三十出头的样子,身材削瘦的女人是历史顾问。另一个身姿高挑,头发偏短,五官不出色但还挺清秀的男人就是玉砌,不知怎么,才看一眼,吴邪就有种熟悉感。打了招呼,女顾问就走了,玉砌倒不急,跟吴邪简单认识了一下,视线一跃,落在张起灵上,脸上的笑加深了一些,稍微点了点头。
      吴邪和老痒见状,转头去看张起灵。后者面上没什么表情,也轻轻点了下头。倒是老痒先开口:“老……老吴,也不介……介绍一下。”
      吴邪恍然回神,道:“张起灵,我们技术部总监。”
      老痒马上伸手,笑道:“张总好,我……我解子扬,吴邪发小,搞出……出版的。”
      张起灵跟他握了握,道:“吴邪说过。”
      安静片刻,玉砌抬腕看了看时间,对三人笑道:“不好意思,还有点事,先走了。”
      老痒忙点头,道:“新作加……加油。”
      玉砌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又看向张起灵,道:“你们晚饭吃了过来我那坐坐?”
      张起灵没多想,道:“下次,今天打一下午球。”
      又客套了两句,玉砌也不再强求,那句话倒向幌子了,仿佛本来就知道张起灵会拒绝,才说出来。

      吴邪坐副驾驶座,老痒坐后排。简单商量一下吃饭地点,张起灵就开车直奔目的地了。才开出车库不远,老痒忽然双手往副驾驶座的靠背上一扑,脸凑到吴邪左边偏后的位置,皱眉审视他。吴邪扭头,正对上他放大的脸,还挺严肃,鄙夷道:“今天又没吃药了?”
      老痒点点头,又跟针扎似的猛然一炸:“你……你他妈才没吃……吃药,老子对你没意思!”
      吴邪眼睛都直了:“我说你对我有意思了?”
      老痒斜眼道:“不明摆……摆着吗。”
      “滚你奶奶的。”吴邪道,“一会你结账。”
      老痒道:“不醉不归!”
      吴邪笑道:“哟,这话说得利索。”
      老痒白他一眼,又道:“说……说正经的,你跟齐羽长得真他……阿妈像。”
      吴邪一愣,“齐羽?”
      “就……就是玉砌。”老痒说。
      吴邪瞄了张起灵一眼,有回想玉砌那张脸——难怪那股熟悉感。想了一会,忽然道:“小哥,你觉得像不像?”
      张起灵如实点头,稍作沉默,道:“有点。”
      老痒道:“其实也……也不奇怪,基因这种东……东西,有时候天南地北两个人,会长得像。”
      吴邪本来也没想多,这种事很常见,总不能怀疑父母?就小时候他老爹老娘齐心协力揍他那劲,现在催他结婚那心,他觉得他俩这辈子是不可能掰了。从小,对父母感情都有高度信心。
      马路堵得厉害,已经第三次停下来了。吴邪摇下窗,探出头去看了看前面的车流,黑压压的,挤得严丝合缝,像排列在盘子里等着下锅的饺子,有的馅儿多个大,那一段就更挤。镜头再拉远些,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天和地反了一道。
      吴邪把头缩回来,对张起灵道:“你跟玉砌认识?”
      张起灵道:“高中同学,还有一层,他爷爷和我爷爷年轻时候一个部队。”
      “所以经常往来?”
      “他爷爷去得早。”张起灵道,“我们同班时候就不在了。这层关系一断,来往就少了。”
      所以刚才那么生分。招呼不能不打,客套话要说,不希望张起灵真上门去也可以理解,本来就不熟悉,加上他这性子,好像没什么话可聊。尽管是高中同学,难以想象张起灵能跟他一人一杯酒,勾肩搭背回忆当年某某裙子穿最短,某某是大众女神,和谁谁一起通宵打游戏。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赶稿太投入的缘故,吴邪想把张起灵比作一个谜团。他正在不断靠近这个谜团并解开它,每破解一部分都会沾沾自喜,很快又意识到还有更多部分没有解开,费多大力气,对他的了解都太少太少。有一点却越来越能肯定——他几乎一无所有。他生命里曾经出现那么多人,如今也还存在着,却似乎跟他毫无关系。除了那个去世的爷爷。
      现在的话,也许能加一个吴邪。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过分自信。
      前面那车启动了,停滞的车龙重新爬行起来。张起灵也开动了车,慢慢跟着挪。

      礼拜一早上从各种大小会议里爬出来,吴邪如约请客,带阿宁去了距离近的一家肯德基店。天热,跑这么一趟使人泡了一身汗,感觉浑身都带一股咸味,成了条大型咸鱼。但请她吃食堂也说不过去。阿宁一件烟灰色背心,纯白色休闲七分裤,凉帽,一副茶色□□镜,占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拄桌上玩手机,这一脸惬意,倒看不出对跑这一趟的不乐意。吴邪就不同了,挤在人堆里排队,男人的汗臭和女人的香水味搅拌在一起,配成一味毒药,仿佛下一秒就会捉走人的魂。
      裤包里手机忽然振起来,掏出一看,是解语臣,眉心一皱,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才接听。
      “喂。”
      “晚上聚一聚。”解语臣直奔主题,顺便报了家酒吧地址出来。
      吴邪沉默片刻,道:“算了,这几天忙,我早睡。”
      解语臣道:“昨天回我小叔那,老痒也在。”
      说起来两个人是堂兄弟,不过老痒他爸去得早,他们母子跟解家也不怎么亲热。前面一个人端起盘子走了,吴邪往前挪一步,站在柜台前,一边摸皮夹一边报餐名,那边很快又传来解雨臣的声音:“跟他在外面吃?”
      等服务员操作完,吴邪打开皮夹抽了一张红票递过去,下意识笑了笑,道:“请阿宁,还个人情。”接过找回的零钱,放回皮夹,手机那头解雨臣有了俄而的沉默,忽然道:“好像是有其他事办,顺路过去,玉砌也来了。”
      “玉砌?”
      “齐羽是吧?”解雨臣道,“跟你长得挺像,举手投足,很多小动作也像。真是奇了——别误会,我跟你一样,对你爸妈非常有信心。”说着笑起来,吴邪也跟着笑了,道:“前天我才见过他。你说——我这是不是很有大作家相?”
      解雨臣笑道:“说话跟放屁似的。”
      吴邪啧了一声,道:“你就嫉妒吧。”
      解雨臣笑了一会,道:“他跟张起灵很早就认识?”
      吴邪一愣,给了个肯定音。老痒这张嘴——这一来败露了太多,本来按理说,跟老痒碰头,他应该带解雨臣过去。当时还是没想周全。
      “吴邪,你太傻逼了。”解雨臣说。

      结果晚上他还是应邀去了。
      解雨臣还叫了胖子和王盟,晚饭就在外面吃。胖子晚饭就沾了酒,到酒吧又被解雨臣拉着吴邪一起灌,二对一,没多久就败下阵来。说话不利索,还偏拉着他们说话,先是骂霍玲,家里有钱有关系,爬到这个位置,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自己没干多少实在事,还喜欢摆点架子,鸡蛋里挑骨头,把员工当畜生。听胖子骂人特别有意思,绕着弯子骂,变着语气骂,还不带重复的,多大的怨气让人听了都想笑。吴邪和解雨臣点着烟靠在包间沙发上又是笑又是鼓掌,时不时再给他加点酒,王盟是新人,本来还有些拘束,这下也被胖子带入气氛里,义愤填膺起来了。
      “所以说啊天真,傻人有傻福,这话对你太管用了。碰上阿宁,多清净,有时候是可恶了点,不过打心里是对你好的,指不准再不久就擦出爱的火花了,结晶也跟着来了。工作把妹两不误。哪像胖爷,跟宫斗似的。”胖子话锋一转,对吴邪道。
      吴邪道:“滚你妈的,我要能跟阿宁,你跟霍玲也差不多成了。还结晶?”
      胖子大笑,道:“他妈这淡扯的,胖爷要是跟霍玲,你跟张起灵都成了!”
      解雨臣刚拿起冰啤喝了一口,呛得一阵咳嗽,吴邪一张脸成猪肝色,好在灯光暗,每个人的皮肤被照成暗黄色,变化不太明显。埋头抽了张纸,给解雨臣递过去,后者基本上缓过来了,对胖子一本正经道:“今后离霍玲远点。”
      胖子一愣,不悦道:“怎么着?为你秀秀妹妹不高兴了?”胖子当然知道他跟吴邪也不太喜欢霍玲。
      解雨臣把纸揉成团,用力捏了两下,仿佛有空气像水一样被挤出来,随手往垃圾桶里一抛,笑道:“当心一语成谶。”
      王盟连连点头,道:“其实霍玲也是个美女——”被胖子一瞪,一个转弯,“就是性子丑。”
      胖子这才点点头,一脸欣慰。
      又被解雨臣灌了一会,胖子基本上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搂住王盟叫云彩,吴邪笑道你这云彩挺大只,胖子又跟他拌了几句,就被解雨臣差王盟送走了。像是唱了很久的音乐盒突然损坏,音乐骤然切断,盒子里两只滑动的小人也被撤走,盒子成了单纯意义上的盒子,空牢牢,咔嗒一下盖上盖,伸手不见五指。
      解雨臣是吴邪肚子里的蛔虫,反过来,吴邪也不差。叫上胖子王盟是给他减轻心理压力,再把胖子灌醉,支走两个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解雨臣躬身帮他加满一杯冰啤,也没递给他。
      “胖子说的,也不是全不靠谱。”他点了支烟,靠回沙发上,吸了一口,两根手指夹着,扭头看他,“我看阿宁对你有点意思。”
      吴邪笑了笑,道:“我以为你指他后面一句。”
      解雨臣道:“追阿宁,我帮你。最多一个月。”
      吴邪没吱声。
      “齐羽的事,你就没好好想过?”
      “怎么想?”
      “张起灵很早就认识他。”解雨臣道,“你跟他很像。”
      吴邪一皱眉,“说别的。”
      解雨臣不听:“为什么不是他?偏是你?”不容吴邪回答,紧接着道,“我就说你傻逼,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吴邪顿了顿,道:“替代品之类的,张起灵不会干这种无聊事。”
      解雨臣笑了。
      吴邪拿起啤酒,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道:“你不是这么想的。直奔主题,我们不饶弯子。”他盯住解雨臣的眼睛,“我知道你为我好。”
      没有否认,解雨臣沉默半晌,时间太长,直到吴邪心里的灯都一盏一盏暗下来了,见他喉结滚了滚,“你还可以回头。”
      略微一顿,吴邪道:“到底能不能,我自己最清楚。”
      “没有什么逃不脱的,你以为走不出去,其实狠一下心,时间久了,回头看看也没什么了不起。”解雨臣说,“想想秦海婷。”
      吴邪笑道:“不一样,当时她是我女神。”
      解雨臣道:“你就不想跟她在一起?”
      “想过,但只是想过。”
      解雨臣一笑。吴邪又说:“会有这样的人,喜欢上了,才觉得这些年都是白活。”顿了顿,深深吸了口烟,对着天花板吐完烟雾,思量许久,“才发现以前的恋爱都不是恋爱。不一定要占有他,但心里清楚,除他之外不会再有谁了。实在不行,分开了——不是没有分开的设想,什么事都有万一,但就算分开,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拿不走了。分开了,就一个人把这辈子浪费完,虚度完……总之,不会再有谁了。”
      解雨臣埋下身,手拐抵在膝盖上,把烟灰磕进玻璃烟灰缸里。
      吴邪又沉默一会,“你说我总能找到确切的比喻,但关于他,说来说去我只有这些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
      谁都没再说话,狭窄的盒子封得死紧,阴凉的风都透不进来,只有空调坚持运作,空气仍然湿闷,让人提不起力气。很久——也许不是,沉默的空间里时间流动变得很慢——在吴邪看来的确过了很久,解雨臣站起来,拍拍裤子,扭头看仍然呆呆注视他的吴邪,笑起来,“走了,你还想再待一会?”
      吴邪一愣,跟着站起来,抬腕看了看时间,刚好十点,不像解雨臣的风格。
      “这就走了?”
      解雨臣皱眉:“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话不是说完了,说来说去就那几句?”
      吴邪面色略显尴尬,稍微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胖子走时候解雨臣就让王盟帮忙去结账,现在说走就走。出了包厢,两个人难得无话可说,像刚分手,解雨臣稍显随意,走得稍靠前,还玩手机,吴邪却浑身僵直,抬头挺胸,平视前方——好像他是被甩的那个。
      重金属音乐吵得脑仁疼,吴邪稍微扭了扭脖子,有意无意往吧台瞟,所有人成了一连串的小点,排成一排,化作一串省略号。但太不标准,像小孩子涂鸦点出来的,点与点之间间隔不一,大小不一,有的细长,有的肥厚,有的大,有的小……有点眼熟,目光下意识在那只小点上停留片刻,旁边是一只细长的点。
      吴邪停下来。解雨臣走了一段,又转回来看他。吴邪盯着背影又认了一会,才走过去,一掌拍上少年的肩,“高中生明天不上课?”
      被吓了一跳,黎簇浑身一颤,屁股离开座椅短短一瞬,又落回来,然后才转过头——和旁边那个穿一件米色雪纺衫的女人一起。黎簇说了句什么,吴邪的注意力在这女人身上,没听清,不怪他——论漂亮,这张脸没比阿宁强,吸引他的是这双哭肿的鱼泡眼,被洗淡但还有迹可循的眼线和眼影。称之为女人一点不错,不会是黎簇的同学。尽管高中女生也有化妆的,但这股精明老练的味道,跟阿宁有几分相似,骗不了人。
      解雨臣也过来了,在吴邪边上看,没插话。
      “我爸出差去了,几点回家没关系。”黎簇说着,又对旁边这女人道,“我没经验,在这也是干坐着,这位大哥比较资深,你跟他说说,怎么样?”
      资深?吴邪又看了一眼旁边这女人,对方恰好也在打量他,不懂闪避,看得人不舒服,吴邪只好笑了笑,道:“有什么能帮忙的?”看起来不是失业就是失恋,他资深在哪?
      女人笑笑,用食指揉一下眼睛,道:“不耽误你们?”
      吴邪道:“也没什么事。”
      女人垂下眼睑,沉默良久,才淡淡道:“我是两年前认识他的,在医院实习。”
      失恋?吴邪瞥黎簇一眼,看他手无足措地,迟疑片刻,在女人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回头看解雨臣,不见他有走的意思,倒跟着一起坐下了。
      女人转回身子,双手交叉放在吧台上,稍微垂下头,道:“他爷爷直肠癌晚期,查出来就已经迟了。他每天下班就过来,没见过这样守病人的,干坐着,不说话。偏偏每天要来。”
      面前一杯威士忌,她抓过来要喝,解雨臣忽然站起身,一杯果汁送过去——大概是刚刚要的。不得不说,对女人,解雨臣的思维比他快不是那么一点。女人拿酒的手略微一顿,朝解雨臣看过来,后者对她笑了笑,又埋下头继续摆弄手机。她收回目光,放下酒,咬住果汁吸管,不紧不慢地吸了几口,有蜜色唇彩跟着印了上去。
      重金属乐停了,忽然安静下来,像电影场景切换,屏幕黑下来,短短几秒,舞台距离这边有些远,吴邪扭头看过去,见鼓手开始敲鼓棒——一,二,三,音乐重启,比刚才的柔缓了许多,前奏过去,主唱握住话筒,稍稍低下头,温和的男声从伴奏里流淌出来,唱的是《如风》,没有天后的空灵感,听起来倒也不差。
      身边还是没动静,吴邪把注意力收回来,对女人道:“然后?”
      女人没有马上开口,果汁喝了半杯,含住习惯不动了,目光蚕丝一样裹在浮起的冰块上。吴邪不再催促,做别的事显得不耐烦稍——只好干坐着,又不能乱动。
      微过了一会,女人道:“后来一段时间,他工作好像挺忙,过来都很晚了,但无论多晚都来。只要他在,大事小事还是样样亲自动手。差不多一个月,我才下定决心把他的联络方式抄下来,给他发短信,随时告诉他情况,这个理由太好了,那段时间几乎每天联络。”她深吸一口气,“维持了一个多月,我也能随时插点题外话了——老人突然走了。我记得清楚,是六月初——六月十号凌晨。”
      吴邪感觉她正逐渐释然,有些话,和素未谋面的人说出来,未必不是最佳选择。
      “我想好各种办法安慰,但都没有机会,他至始至终没什么情绪,像个局外人,太冷静了,冷静外人看来会是冷血,我当然不一样,我觉得我能听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想抱住他让他好好哭一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又用手指去擦眼角,三位男士也不说话,等她稍微调整好,又听她继续道,“一系列的后事全是他一个人操办,有理有序,效率也高。我还来不及反应,维持我们相处的联系已经彻底断了。”她抿唇笑笑,“两年过了,大概他早把我忘了。”
      她停下来,吴邪觉得再不说点什么实在不行,想了想,笑道:“不会吧,你做了很多。”
      她道:“上礼拜在快餐店见到他,我去打的招呼,是记得我——记得罢了。过后我试拨了号码,没变,我又继续发短信,其实已经觉得自讨没趣了,老人不在,他跟我无话可说。今天我就想,是死是活,说出来再说,好歹以后不后悔。然后……”她转过头,在吴邪坐下一口第一次看过来,对他笑笑,“然后就是现在了。”
      类似于完结语,一桶水倒入水缸里,最后那几滴稀稀拉拉地滴完,水面又像冰块一样凝固下来。
      吴邪组织一会语言,道:“总还有更好的。”明知这种话没有一点作用。
      她双手握住杯子,盯着玻璃杯底的冰块,道:“有的人,不能见,见一次,负一生。”
      吴邪语塞。越过她,跟黎簇对视一眼,后者冲他耸肩。吴邪琢磨半天,还是觉得安静比较好——换平常,也许他会来一句“美女好文采”。
      解雨臣也不出声,场面太尴尬了,像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噎住,眼泪挤在眼睛里,死活淌不出。
      台上唱得一往情深,掩去许多唱功上的不足。
      解雨臣一头扎进俄罗斯方块里不问世事,好像现在世界毁灭也与他无关。黎簇喝掉一瓶冰啤,换了杯果汁,眼看也快喝完了。女人又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乐队正好给她提供煽情的背景音乐。只有吴邪没事可干,手脚怎么放都不对,好像被透明的线扯住,什么姿势都显得又蠢又笨。旁边有人聊到高兴处,笑声如雷,把桌子敲得咚咚响,椅子发出哀嚎一样的吱呀声,各种杂音混到一块,把背景音乐也给压下阵去。吴邪胸腔里一匹野马狂奔,踢踏踢踏给他整个脑袋都跑乱了,烦到极点,一勒马缰,听到一声嘶鸣,一切又重归寂静。再看女人,总算憋出一句话。
      “明天上班?”
      女人一顿,看向他。用目光指了指她身后的黎簇,笑了笑,道:“小孩要上学。”
      女人这才会意,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手指随意擦两下脸,对黎簇道:“我送你?”
      吴邪觉得挺过意不去,到头来也没说什么,还把心思暴露了——其实也就是想快点解决麻烦,让黎簇早回家。这种地方毕竟不是他该来的。这女人也大概看穿了他的心思,客客气气道了谢,就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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