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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16 ...

  •   吴邪也的确好好犒劳了自己一顿。
      蛋糕预订好了,还是得跑一趟。吴邪下班就去拿,顺便捎了两袋吐司。很久没掌勺了——自从搬到张起灵这边。作为一个收入一般的单身男人,三五盘小菜,一碗汤还是驾轻就熟的,不可能天天上馆子,混外卖。手艺不及张起灵,变不出那么多花样来,不过自己还算满意。说起来张起灵也奇怪,看他对美食也没怎么热衷,一个人潇潇洒洒,混公款饭的机会又多,偏练就一身好厨艺。
      餐厅里只有一套碗筷的碰撞声,想起来这些年也是这么过的,以前谈的也没给他做过饭,两个人都是下班约地点到外面吃,顺便逛个商场,看场电影。按理说那才是谈恋爱,但吴邪觉得,是张起灵的话,只要坐在对面这个位置,在这里就好了。不用说话,甚至一个拥抱也不需要,他们已经在恋爱了。
      一个人反倒吃得更多。把剩菜放回冰箱,洗了碗筷,擦净餐桌和流理台。吴邪拖了条椅子,到客厅旁边凸出去的露台上抽烟。楼层不高,两栋楼之间的小天井大约宽三四十米,绿化带上几丛桧柏刚修剪过的样子,圆墩墩的像蘸了绿漆的蛋。有两个孩子在四周绕圈骑自行车,六七岁大的样子,后轮上安了两只辅助轮,小姑娘骑在前边,一条嫩黄色雪纺裙飘起来,像只蝴蝶,两条双马尾是触须,在脸侧调皮地晃。小男孩追在后,近了一点,胆肥地伸出手去捞姑娘的裙子,小姑娘大叫一声,吴邪没准备,被那尖锐飞刀一样的鬼叫割得耳朵发麻,小男孩倒镇定,大笑着掉头往反方向溜,小姑娘追,没一会就钻到另两栋搂中间去了。
      吴邪掐了烟头,没抽完,还是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扑在栏杆上等了一会,两个孩子还没追回来,对面单元楼的大门哐当一下响了,一对老人走出来,老头小心翼翼地合门,估计不喜欢放开手让铁门自动砸回去的巨大响动。老太太手里拿了两把大红扇子,走了几步,转回头催促道:“哎呀你快点儿,都快开始了。”
      老头把门关好,应了两声“诶”,很快跟上去。
      老太太边走边道:“怎么这样,就你磨蹭。”
      老头道:“砸来砸去的不好听。”
      老太太道:“不好听碍着你了?说过多少遍那些花有什么好看的,前几次迟到那几个老太婆已经很不高兴我了,你非要给人再捞闲话骂我不是?”
      老头不说话。
      老太太白他一眼,道:“不说话,跟你说正经的也不说话!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我说你今天……”听到这里,吴邪忍不住笑起来。
      两个人走得慢,消失在这栋楼的转角也是好一会的事了。老太太的声音像黑夜里手电射出的一束光,起初很强,像深处和远处奔去,渐渐的淡了,弱了,消失了。

      两个孩子冲回来了,似乎和好了,并排骑在一起。吴邪的手机也在这时候响起来,他站起身,拉开露台的门走回客厅里。一句“早吃完了”一口气窜到嗓子眼——好像缓冲了很久似的,又在看清来电显示的一刻噼里啪啦碎回肚里。
      “有事?”
      “啧,怎么这么挺冲?”
      吴邪也意识到这点,马上敛好情绪,道:“补瞌睡呢——有何贵干?”
      解雨臣道:“现在睡觉,向小学生靠齐呢你?”
      吴邪道:“刚入新芽儿童团,怎么?”
      “唱歌来不来,我给你发红领巾。”
      吴邪想了想,道:“来,在哪?”顿了顿,又道,“红领巾就算了。”
      解雨臣笑起来:“跟我还客气?”话是这么说,地址倒马上报出来了。

      吴邪推门进去时候,胖子正在饱含深情地嚎《光辉岁月》,人是站着的,头半垂下去,可惜没有刘海给他遮眼睛,一只手紧紧握拳,右脚跟踩着节奏点地面。阿宁叫了句“你用爬的来啊,super吴罚酒三杯”。吴邪也干脆,粲然一笑,走过去茶几边上喝了,跟其他人调侃几句,就到解雨臣身边坐下,右边是秀秀。
      解雨臣给他递了根烟,道:“本来没想叫你,又怕你稿子写疯了。”
      吴邪接过来,衔起烟,掏出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吐着烟圈道:“行啊,孤立我?”
      解雨臣把烟盒往茶几上一扔,笑道:“你不是忙稿子?想也不会来。”
      吴邪问:“现在又不怕不来了?”
      解雨臣道:“这不是心灵感应么,我听到你说你要寂寞死了。”
      “操。”吴邪笑了一声,“该不是你要寂寞死了?看吧,你没我不行。”
      解雨臣开了一瓶啤酒,埋着头笑。
      秀秀忙跟阿宁说话,没注意这边。两个人来了段短暂的沉默,吴邪趁机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整间包间的人扫了一遍,没见黑眼镜。当然解雨臣叫他的的次数也不多。

      “你妈跟我打听你去济南的事。”解雨臣忽然说。
      吴邪一怔,够上前往玻璃烟灰缸里弹烟灰,“都跟她说一个人去了。”
      解雨臣笑:“鬼信。”
      吴邪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解雨臣的两个朋友——接触过几次,吴邪不熟,一男一女,在唱《吹喇叭》,秀秀开着玩笑作嗔怒状,在场男士都起哄鼓掌,刚好女的来了一句“哥哥我还要你到底行不行”,男的唱道“我的弟弟真的是天下第一”,解雨臣也跟着鼓掌,吴邪重新把烟掀到嘴里,也跟着鼓掌,对那男的打趣的两句,解雨臣就往他身边凑近了些,道:“没说八字一撇的事。”
      吴邪松了口气,笑道:“我说的都不信。就听你的,真没说没准我就是捡的——帮我担待担待,大恩不言谢。”
      解雨臣也笑:“那要是我非要你谢呢?”
      吴邪想了想,笑道:“除了暖床,我都行。”
      解雨臣往他肩上捶一拳头,道:“调戏一个寂寞的人,你这是犯罪。”
      吴邪爆了句粗,两人一块笑起来。沉默了一会,吴邪站起身到机器前点歌。

      归位时候胖子已经挪过来了,秀秀和阿宁往旁边移了些,空出足够两个人的坐的位置,胖子大咧咧独占了。吴邪坐下来,就听胖子道:“稿子怎么样了?”
      吴邪把烟夹在两指间,从茶几上拿了一杯开好的啤酒,边往空玻璃杯里倒边皱眉:“打算走出版,我发小接,不过成不成还得写着看。”
      胖子道:“杭州那位?”
      吴邪点头,把酒瓶搁回桌面上,道:“老痒在出版社,有个工作室,不过刚起步,主打也不是悬疑,出修真武侠之类的。”
      胖子笑道:“认识人还不好办?”
      吴邪摇头,道:“我总不能砸人招牌。”
      胖子一连啧了几声,道:“你也通情达理得太傻逼了,有好处不占。”
      解雨臣在一旁笑道:“所有人都跟胖爷你似的机灵啊?”
      胖子不乐意了:“你的歌还没到吗?快让他们跳几首,胖爷我觉着你这病吃药都没用,吼两嗓子才能正常。”
      解雨臣道:“我药量不大,不像你连吼三首也不见药效。”
      眼看两个人又要大战三百回合,吴邪忙打岔道:“停停停,这是甄嬛看入魔了?朕已经被大纲搞得很头疼了,别考验朕的龙体了行吗?”
      胖子把手往他肩膀上一搭,对解雨臣眉飞色舞道:“大花你说,皇上这日理万机的,谁还那么不懂事晚上也不放过龙体?”
      解雨臣笑起来,给被啤酒呛得咳嗽的吴邪拍背,啪啪几掌像要给他拍到墙上当标本。

      一个多钟头下来,吴邪唱了一首歌就扮起隐形人了。啤酒腻了就跟胖子一块开白酒,解雨臣喝了一杯就举手退出,这回倒是记得一会要开车。胖子跟吴邪扯云彩,话匣子打开就合不上了,起初吴邪还能往他高兴处应和几句,后来有点犯晕,胖子那声音跟大头苍蝇在周围打扰似的,模模糊糊的,聒得耳朵发麻。偶尔有跑调的人一声鬼嚎,像一巴掌甩过来,惊得他清醒一些,听到胖子扯着嗓门数落人家,没几分钟又继续跟他念叨云彩,嗡嗡嗡地耳朵又麻了。
      也不知道他回了些什么话——但一直记得那几句不该说。
      大概解雨臣也抗不住胖子的唠叨了,架起吴邪往外押,吴邪一只手勾在他肩上,重心全往他身上去。亏得解雨臣平常没少锻炼,一米八的大男人硬是给他撑得稳稳的,还没出门吴邪就说想吐,秀秀赶过来给他们开门,解雨臣伸手在他毛茸茸的头上揉两下,笑道:“千万挺住,吐过道上太缺德了。”
      吴邪直起脑袋往门外瞅了一眼,点点头。
      解雨臣咧开嘴笑:“乖。”
      吴邪又点了次头,似乎又思考了一会,才抬起头深深看他一眼,道:“你他妈喝高了吧,雌雄不辨了?”
      解雨臣被他弄得一点怨气也没有了,脸上挂着笑,一边将他往外拉,过道上相对干净的空气迎面扑来,从走廊尽头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一股夜风,吹得吴邪打了个激灵,神色却清明了一些。解雨臣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往那头绒毛上揉几下,对面的门“咔嚓”一下开了。一个戴墨镜的人走出来,还没合上门,就被他们两人定在原地。吴邪还垂着脑袋,只有解雨臣和那两片墨镜对峙了几秒,那人一咧嘴,笑起来:“哟,花儿爷?”视线最后落定在吴邪身上,“这滩烂泥是小三爷?”
      吴邪抬起头,怒道:“你他妈才烂泥!有这么帅的烂泥吗?”
      黑眼镜关好门,跟着两人往卫生间走,途中又端详了吴邪几次,对解雨臣笑道:“喝成这样,谁失恋了?”
      解雨臣道:“他酒量不怎么。”
      进了卫生间,黑眼镜解决完事情,吴邪还扑在水槽上吐,解雨臣给他拍背。黑眼镜洗了手,在吴邪身边站定,一手拄在洗手台上,带笑不笑地旁观。吴邪吐得肚里没祸了,埋这头喘了会气,推开水龙头,捧了一捧水漱口,又洗了把脸,解雨臣抽出纸巾递过去,他也不看镜子,埋头把脸上的水揩干。神智清醒了许多,对解雨臣和黑眼镜说“走吧”的时候笑了一下。
      回到包间外,黑眼镜没直接开门,对两人道:“进去坐坐?”
      吴邪没表态,转头看解雨臣,后者看他突然小了几岁的似的,忍不住笑起来:“看我干什么,去不去?先说好,你今晚横竖是不能喝了。”
      吴邪挠了挠脑袋,笑道:“我不喝了。”
      黑眼镜立即走过去扭开门,招呼两人进去。

      和解雨臣他们那间截然不同,这边的气氛很和谐融洽,并不吵闹。是间中包,七八个人,其中一个女的,吴邪他们进去时候正在开啤酒,一件米色polo衫,身材和阿宁有一拼。旁边一个男人正在唱《不夜情》,粤语发音很准,歌曲本来就安静,音量也调得偏低,黑眼镜开口没有多大声,就能让全场听清了。
      “介绍一下,吴邪,解雨臣。都是同事。”
      在场人都陆续打招呼,吴邪尽量自然地回应——其实一进门他就半僵了,虽然猜到张起灵多半在里面,但没想到人这么少,他又坐在最里面纵向摆的短沙发上,一进门就能看见。只有他一人坐那边,黑眼镜自然而然把解雨臣他们往那里带。黑眼镜坐张起灵左边,解雨臣和他没说过几句话,右边当然只能吴邪坐,解雨臣又挨着他右边坐下。这间包间酒气淡,吴邪一身酒味太重,刚落座就惹张起灵侧过脸看了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
      吴邪头疼得厉害,其实也不想说话了,但还是挤了笑,道:“想不到小哥也来。”
      张起灵右手搭在膝盖上,长出一截的食指和中指夹了半支烟。低头吸了一口,边吐烟圈边点了下头。

      那人唱功很好,曲调汇成溪流在屋内静静流淌,荧屏灯光洒出来,时强时弱,在人脸上播幻灯片。张起灵侧脸的轮廓正对吴邪,本来就像硬橡皮擦出来的五官在光影变换下更硬朗。他弓起背,身子够朝前弹了几下烟灰,才又看向吴邪,道:“喝了多少?”有意无意扫了解雨臣一眼,解雨臣也像有警报似的,视线马上从手机屏幕上移起来,冲张起灵道:“跟胖子举杯邀明月,对着天花板。”
      张起灵没说什么。

      唱歌的换了一个。之前那人起身走过来,在旁边的位子上坐下,给吴邪和解雨臣递烟,又送了两张名片,解雨臣也抽出一张递给他,吴邪没有这种东西,低头看了上面的字——张海客。外企职员,在香港。其他信息也不再细看,随手揣进包里。那人看了解雨臣的信息,和他寒暄起来,解雨臣向来擅长应酬,往来几句就和对方扯了半熟。但又和胖子不同,解雨臣不跟人称兄道弟,不会给人很强的亲切感,始终在一个范围外周旋,就好比敞开门迎客,一番盛情款待,口口声声告诉你随便坐、当自己家,却把主卧锁得死紧,瞟半眼的机会都不给。
      换平常吴邪也能打一耙进去,但当下酒精作用还在,没什么闹的力气,就靠在沙发上做旁听。黑眼镜侃功一流,把那个喝啤酒的女人拉过来——说是张海客的妹妹,张海杏。几个人从工作到聊内地香港对比,像相识多年似的,都是健谈的性格,不用刻意引话题也没有冷场的状况。张起灵偶尔被强牵进话题里,不得不应付两句,但也极为简短。吴邪窝在一边养神,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以为他们再下去就要进入社会性质问题探讨,黑眼镜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感情史。
      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有的人经历过一两段不舒心的恋情都会封藏在心底,打上死结,绝口不提,有的人却能把风花雪月场合里数不清的分分合合当做席上笑谈,好像故事的主角跟自己毫无关系——黑眼镜就属于后者。解雨臣和张海客偏向黑眼镜那类,张海杏比较男人脾气,也不怎么计较。所以话题展开也没什么困难。吴邪属于中间者,和每一任散的时候都没有过悲痛欲绝的情绪,对方似乎不足够成为心上的一块疤,所以不避讳再提起,但仅限提起人,而不谈论感情上的历史。这也是对对方的一种尊重。
      至于张起灵,吴邪不知道怎么定位,他不知道他的往事——按理说,年近三十了,谁没有一点小故事。且不说八年来有没有找过人——毕竟是个男人——在认识他之前,也许有过什么。但他不提,他也不可能去问。当然也不会过多计较。
      一生的唯一——太夸张了。

      喜欢的时候对方是神,是块没有瑕疵的玉。不喜欢了,神也就降为了凡人——不降成妖魔鬼怪算对你客气了。吴邪八卦心不强,本来没想多听,结果他们口中的妖魔鬼怪实在有意思,聚起来可以写本聊斋。他也就来了兴致,当小说来听。
      奇葩清点完了,沉默袭来,不过只是很短一会的事。

      “说起来我前两年就谈过一个香港的。”黑眼镜边弹烟灰边说。
      张海客道:“哟,异地恋。”
      黑眼镜道:“旅游时候认识的,跟了个散团,那妞本来想追老张。”黑眼镜侧过脸,胳膊肘一弯搭到张起灵肩上,当然马上就被当苍蝇拍下来了。
      张海客望向张起灵,笑道:“上个街都能遇上倒贴的,这他妈太不公平了。”
      张起灵衔着烟看了他一眼。
      黑眼镜笑道:“那妞爹妈都是高知,人漂亮,气质也好,整体感觉和哑巴挺像,一路上都她朋友在和我说话,后来追起老张来,那简直奇了,性情大变啊,怎么说呢——上了发条的小龙女?”
      这次连吴邪也没忍住,噗嗤一下笑起来。
      解雨臣伸手搂起吴邪,一半重量往他身上压,对张起灵道:“女人大都很看重感情,可以牺牲很多,小龙女都上发条了,那是放下身段追了啊,张总你太不近人情了。”
      张起灵倾身弹了弹烟灰,道:“比小龙女差了点。”
      张海杏笑起来,道:“小龙女不够味?确实性格相似的人不太适合谈朋友。你喜欢哪类的?蓉儿?”
      吴邪正想往后倒,靠回沙发背上,解雨臣勾着他的肩不让,心里莫名其妙,扭头看他,解雨臣的视线却在张起灵上,还是一脸笑:“没准是杏姐这类的。”
      张海杏一瞪眼,很快又转笑,道:“我算哪类的?”
      解雨臣眯起眼睛作思考状,随后道:“赵敏?哦不,任盈盈。”
      张海杏笑道:“解公子一看就是万花丛中过,惹人喜欢。”说着拿起酒杯,“喝一杯?”
      解雨臣端起一瓶刚开的啤酒,凑过去跟她的玻璃杯碰了碰,仰头喝起来。吴邪顺势推开他的手,身子往后一倒,赖到沙发上,笑道:“再扯下去该成金庸研讨会了。”
      黑眼镜笑道:“段公子不高兴了。”
      吴邪也笑:“不敢,我要有他那点桃花,也犯不着被胖子当同僚。”
      解雨臣凑近他看了几秒,道:“段公子醒酒了?”
      吴邪瞅他一眼,道:“慕容复滚开。”
      解雨臣笑:“哟,那秀秀是神仙姐姐?”
      吴邪一皱眉,视线要将他打出了洞来,“你他妈能说句人话吗?”
      张海客道:“再下去真成金庸研讨会了。别窝着了,谁去唱首歌?”
      其他人还没说话,吴邪忽然直起身子,道:“还没听张总唱过。”
      一句话像水溅入烧开的油锅里,马上噼里啪啦炸起来。几个人纷纷响应,连一直在另一张沙发上的也开始起哄。张起灵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捺,扭头看了吴邪一眼,眼睛黑沉沉的,像一片虚无,连光都穿不透。不过吴邪分明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心口忽然一紧,像被什么压住,喘不过气。不过很快,眉心又松开,整张脸又恢复加载失败的状态,吴邪心口的压力也跟着松了一些,直到他撤开视线,站起来去点歌,吴邪的目光追过去——不像生气的样子——虽然就算生气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张海客抓住吴邪那句话不放,说他们都听过张起灵唱,今天必须照顾小吴,于是站起来跟过去点歌台前面,等张起灵操作完,立即伸过去点屏幕,把张起灵的跳到最前。其他人看起来也没不乐意,张起灵侧目瞥张海客一眼,也不说什么,又掉头回来坐下。张海杏已经把话筒从那边拿了过来,递给他。
      前一首被也没人唱了,张海客切了歌,屏幕一闪,伴奏衔着蓝色的字幕跳出来。《可否多一吻》——吴邪绷直身子,一瞬间好像回到高中期末考前划重点的课上,恨不能把一秒扳成两秒用,好把每一个字符都记下来,丁点不落地锁进心里。
      张起灵一开唱,吴邪心里就有什么稍微颠过来了——在他看来,他不像是会唱歌的人,就算不跑调,听起来也肯定干巴巴的,像运转中的巨型机器发出的声响。

      渐暗的灯,似冰的吻。
      雨的声音,梦里的放任。

      声调微沉,不娘气,也不粗。歌声比他本人要有人情味,浸了感情进去,好像一字一句都在心里打磨过,每一段词都烂熟于心——好像这个人不是张起灵。
      这边真的很安静,至少张起灵唱的时候,没有人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张起灵唱一次实在难得的缘故。吴邪心里有只风筝跟着他的每一句话飞,忍不住哼出来。才跟了两句,一只话筒就递到面前,抬眼一看,黑眼镜笑着冲他抬下巴。吴邪推拒了一下,黑眼镜干脆直接塞他手里,张海客他们的视线也聚过来了,再推反倒不自然。扫了张起灵一眼,后者正专心看屏幕,他索性开了话筒。

      “飘忽半生,好比一只风筝。活在半空里,他方的绳牵紧。”
      他移开话筒,看他一眼。吴邪会意,马上接下去。

      “怎知一个转身,竟找到你的心。是寂寞却多么近,似过路但能共行……”

      可否多给我一吻。
      不懂讲一世一生,哭一声分秒必争。
      若是日后永不相见,请珍惜一片痴心。

      快结束时候,吴邪被张海客撵去点歌,本来不想唱了,又怕扫了兴,便答应下来。刚走到点歌台前,张起灵唱完了。吴邪心里那只风筝还悬着,线缠在瓦片屋檐一角,风筝还在渺小的天地里挣扎,一辈子逃不脱。

      这次没轮到吴邪唱,胖子来电话找人了。打到解雨臣那里,头一句话就是“干吗呢,你跟小吴在男厕发现姑娘了?解雨臣我跟你说,这做人要有原则——他娘的怎么不叫上胖爷!”
      解雨臣皮笑肉不笑:“安心歇着吧,我们就完事了。”
      胖子道:“呸,组织已经把楼上楼下的厕所侦查过来了,别告诉胖爷你们走男厕隔壁去了。”
      解雨臣道:“你猜。”
      胖子道:“他娘的,小看你们了!等着!”解雨臣不作声,两边一起沉默好一会,胖子才道:“行,行。不跟你们计较。小吴没事?”
      解雨臣道:“还算清醒,遇到张起灵他们。”
      胖子道:“操,哪间?胖爷过来喝两杯。”
      解雨臣在小隔间里,听了这话,拉开门够出头去,跟吴邪说:“胖子要来。现在回去?”胖子太活跃,这边安静得多,大多数人还不认识,让他过来搅了气氛似乎不太好。吴邪想了想,道:“别过来了,你回去,我走了。”
      解雨臣点头,转回去又说了一会,从隔间出来,直接走到吴邪边上,道:“十一点不到,一个人住还有门禁?”
      黑眼镜也凑过来,嘴上还衔着烟,“小三爷走了?不给我们再来两首?还是要哑巴陪唱?”
      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客套话,要他再坐会,喝几杯之类。吴邪忙摆手,道:“今天真不行了,刚才有点喝高了,明天还得上班。”
      客套话说过了,也没人再勉强。解雨臣说送他,吴邪忙道可以自己打车。解雨臣盯着他看了一会,也不再坚持,两个人又跟其他人打了句招呼,一起走出包间,吴邪走起来也不晃了,解雨臣不多说什么,推门回了原来的包间。

      吹了风,头脑又清明了些。这风也像是灌了糖水,把心里那一滩苦味调和,呼吸也变得通畅起来。在一盏路灯下止了步子,他掏出手机,打开短信编辑界面,脑子里拼来凑去组织出一箩筐话,各式各样的,零零散散,像随地拣起的石子,没有规则。最后还是拣了句最普通的出来,输进去。
      [生日快乐。]
      收件人,张起灵,发送。

      身后有人按了下喇叭,他往后后退了两步,一辆上海大众大摇大摆开过去。路灯在银灰色车身上泼了一层黄水,油腻腻的。吴邪盯着手机看了一会,收回裤包里,待要提步走,身后好像又有车来了,他又靠边挪了两步,往大门走去。那辆车驶过来,在他身旁停下了。
      一扭头,正对上驾驶座上那人的脸。
      两人面面相觑,隐约还能听到楼上传来一阵一阵的歌声,或强或弱,像有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胡乱拉琴。吴邪挠了挠头,走过去拉开门,坐到副驾驶座上,待他系好安全带,张起灵才开了出去。车刚驶上正街,吴邪就先道:“你这就走了?”
      张起灵道:“没我什么事了。”
      吴邪道:“张还真是个高普及度的姓,随便来两个朋友都姓张。”
      “是远亲。”张起灵道。
      “远亲?”吴邪笑道,“来出差?”
      张起灵点头,道:“谈个项目,跟老板来。”
      吴邪没说话了,转过头去看街边的店面和广告牌。到十字路口,红灯明晃晃亮着,像颗跳动的心脏。停了车,张起灵摸出手机来,埋头翻界面。吴邪突然道:“亲戚过来,有黑眼镜什么事?”
      张起灵手上动作停下来,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指尖又点了两下,把手机揣回裤包里。抬头看向吴邪,后者正盯着红灯发呆。侧面看过去,耳朵上方那两撮翘起的头发特别明显,思维和手几乎同时做出反应——他把手伸了过去,双指将两撮一起夹住,往下一拉——吴邪一个激灵,转过头看他,两撮毛从指缝里划出去,啪嗒一下,重新敲回来。固执得要命,跟主人一样的性子。
      绿灯亮起来。
      张起灵重新启动车,笑了笑,道:“高中时候他们就认识,瞎子跟张海客混得挺熟。”
      吴邪摸了摸鼻子,点头道:“随口问问。”
      张起灵一笑,点头,又道:“礼物是什么?”
      吴邪一愣。
      张起灵道:“生日。”
      刚才看的是他那条短信?吴邪笑起来:“想起来了?不容易。这么说,你还有脸跟我要礼物?”
      张起灵道:“你准备没有?有就要。”
      吴邪啧了一声,看了看时间,道:“先回去。”

      一进门吴邪就让张起灵先去洗澡,自己一头扎进厨房——蛋糕还在,幸好没有一时用气扔出去,把蛋糕端到餐桌上,两支加九支——十一支蜡烛插上去。没一会,浴室门吱呀一下开了,吴邪站起身,回卧室拿了浴衣,张起灵擦着头发走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吴邪道:“在餐厅。”

      冲净一身酒味,酒劲下去了大成,兴奋劲却像发了洪水一样从脚底往头顶冲刷。头发比张起灵的短,吴邪在浴室随便擦一会就半干了。又回房间拿了买好的内裤,一路把房间和客厅的灯都关了,走进餐厅,张起灵老老实实坐在餐桌边上,跟插满蜡烛的蛋糕大眼瞪小眼。吴邪伸手啪嗒一下捺下开关,餐厅也黑下来。
      只有几股月光从窗外渗进来,能大体看到物体的位置。张起灵转过脸,背对窗外,吴邪看不清他的脸,然而视线是不怕黑的,它像一只手,穿透岑寂的空气,一把抓住吴邪的心。走到张起灵对面,拉出一条椅子坐下,吴邪从包里掏出一只崭新的纯黑Zippo,扑到桌上逐一点蜡烛。动作很慢,像在缝制一件极致精美的工艺品,张起灵的面孔也随一支一支燃起的蜡烛被渐渐照亮,澄黄的光像一支笔,把他脸部轮廓的明暗描绘出来,加深了对比,比平常还要好看。
      最后一支点完,吴邪一抬眼,就看到张起灵抿着嘴,带笑看着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才笑起来,顺手把Zippo递过去。张起灵似乎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去。吴邪又一件东西递过去,他又用另一只手接。借着烛光可以看到外壳上的字,是nei裤,透过透明塑料层再一看,一只小黄鸡。
      吴邪的笑声雨点似的洒出来,张起灵把东西放到一边,抬头看他,道:“一起穿。”
      吴邪笑道:“怎么行?送你的礼物。”
      张起灵道:“我再送你两条。”
      吴邪不笑了,摸了摸鼻子,道:“本来想送另外一样,不过太搞了。”
      张起灵点头:“这个不搞。”
      吴邪一皱眉:“不喜欢还我。”
      张起灵笑起来。
      吴邪也拉不住脸,跟着一咧嘴,笑道:“Zippo是忽然想到的,你今天有事,还打算明天你抽烟时候用这个跟你点。”一瞥蜡烛,已经烧了很大一截,忙道,“生日歌就算了,我给你唱首别的,你许个愿?……算了,傻不拉几的。就坐着听我唱。”
      张起灵点头,睫毛带着光影颤了一颤。

      吴邪清了嗓子,道:“清唱效果差,我英文发音也不怎么好,凑合凑合?”
      张起灵继续点头,双手交叠,拄在桌面上,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吴邪被盯得没办法,垂下眼睑,把视线缠到跳跃的火焰上。试了几个音,才找到合适的调,唱起来。

      When you were here before
      Couldn\'t look you in the eye

      You float like a feather
      In a beautiful world
      And I wish I was special
      You\'re so fuckin\' special
      But I\'m a creep\' I\'m a weirdo
      What the hell am I doing here
      I don’t belong here

      I don\'t care if it hurts
      I want to have control
      I want a perfect body
      I want a perfect soul
      I want you to notice

      没有唱完,蜡烛被张起灵吹灭了。吴邪蓦地打住,还没张口问话,对面椅子发出一阵响动,紧接着他整个人就被一双手臂捆住,唇齿被撬开,他回过神,身子转了个方向,仓促回应,捆在肩的一只手忽然松开,把他的浴袍从肩膀褪到腰上,皱巴巴地落在椅子上。一股燥热从体内窜出来,像一只羽毛在心上挠。他慌忙伸出双手去抱张起灵的腰,让他整个上半身都压到他身上来。
      一吻结束,张起灵仍然弓着身子,跟他脸凑脸,掌心在肩胛骨上挪了挪,往上移,托住他的后颈。眼睛在半黑的空间里盯着他,很长一段过去,没说话。吴邪终于忍不住,在他腰上挠了一下,没反应,叹出一口气,轻声道:“在想什么?”本来也不抱期望,以为会被沉默或者一个吻掩过去,张起灵却开口道:“以前的生日。”
      吴邪笑起来:“没人给你唱生日歌?”
      张起灵道:“我不过生日。”
      吴邪一顿,道:“你爷爷不管?”斟酌了一下,还是略过了母亲。
      张起灵道:“说没意思。”略微一顿,“我也觉得,所以一直算了。”
      吴邪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笑道:“那今天我多事了?”
      似乎笑了?张起灵没搭腔。吴邪也笑,沉默了一会,道:“今后我来给你庆祝,要是觉得每年只盯着我这张脸烦了,就叫上黑眼镜,胖子他们,出去玩一晚上。”短暂的停顿,不等张起灵表态,又道,“以前就喜欢热闹,初中时候就开始比排场,谁请客的地点高档,谁请的人多,谁收到的礼物又多又好——送的人也比,谁送的东西好,就跟过生日的关系最铁似的。一上初一我就攒了半个月零花钱,包了个大包,请几十号人,觉得人缘和金钱上都长足了面子啊——结果被我爸知道了,狂揍一通不说,下个月的零花钱减半。”
      张起灵道:“所以?”
      吴邪道:“所以后来不敢了啊,实际上渐渐也觉得没意思了。人缘不是炫出来的,再说交朋友讲质量而不是数量。钱这回事,你有几斤几两迟早会让人知道——就算真有钱,越炫越跟土豪暴发户似的,八辈子没见过钱。现在更简单了,就叫上胖子、解雨臣和秀秀吃一顿完事。”
      --------------------------------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Chapter.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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