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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10 ...

  •   周六,和平常上班一个时间起床。吃完早点,三人坐在客厅里,行李已经收拾好。吴邪从浴室拿出梳子给秦妍梳头。秦妍头发太长,春季风大,出门很不舒服。没用护发素的缘故,头发打结厉害,梳子一旦卡住,吴邪都不敢硬拉,用手指分成好几束再慢慢刮,还问秦妍疼不疼,倒像他手里拿的是刀子。好容易分出一条笔直的中线来,拢起左边的一束,秦妍的头发又长又密,这边梳平,那一撮又鼓起来了。吴邪头疼不已,几次把橡皮圈捆好又咂着嘴拆散。
      张起灵在一边沙发上抱着手看,也不做别的。吴邪被他生了胶的目光黏得不自在,抬头看过去,道:“真像太爷。”

      那场僵局倒只像一支插曲。当晚张起灵比他晚睡,他进了书房以后客厅就没声了,彻底的,连电视的动静都不再有。他看不进稿子,不到十点半就睡了,那时候张起灵也没进来。半夜迷迷糊糊感觉一双手在他腰上游走,耳背像挨近暖炉似的,有热气狠狠贴过来。他没睁眼,直接去掰腰上那双手——掰扣在他胯骨上方的手指,掰开一根,马上又吸回去,他又去掰。几次下来却没成功。像浸了水的绳,那双手勒住他的腰,越扯越紧。他索性放弃了,由他抱着,合眼强迫自己入眠。早上醒来,身边已经空荡荡,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直往厨房跑,张起灵正系着围裙用微波炉热速食馒头。帮他压了压睡翘的头发,催他去洗漱。吴邪笑了笑,照做了。
      其实吴邪更喜欢从前女友生气时冲他砸东西的样子。至少他知道她很生气。

      眼下吴邪说完,张起灵没作声,只静静地盯着他。吴邪又说:“来搭把手?”
      张起灵站起身走来,在秦妍另一边坐下。吴邪让他把中线右边披在肩上的头发拢起来,自己继续笨拙地梳左边一束。等手上的一束稍微入眼,又和张起灵交换位置去梳理另一边。因为渐渐熟悉了,这边梳起来速度快了一点。
      最后把秦妍正脸转过来检查。左边高了些,他自顾自笑起来,把橡皮圈稍稍拉松,把辫子根往下一挪又拉紧。

      带秦妍到浴室照镜子。问她好看不好看,她点头。又问和解叔叔梳的比怎么样,小姑娘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呆呆盯他,不说话了。吴邪忍俊不禁,揉她脑袋,笑道:“还挺诚实。以后也要这样,不能随便说谎,知道了?”
      教导小孩的话,有时候大人说出来也心虚。张起灵应该听到了,他声音不小。

      回到客厅,他挥着梳子冲张起灵笑:“要不要试试?”
      张起灵失笑道:“别闹了,再几分钟就走。”
      吴邪偏舞起梳子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细细打量一番后,问秦妍:“妍妍,张叔叔梳两个冲天辫好看么?”
      秦妍认真想了一会儿,嗫嚅道:“好看……”
      吴邪噗嗤一声笑起来,朝张起灵头上伸手过去,意料之中地,立马被他捉住手腕。漆黑的眼睛里流出一些无奈。
      “梳你的。”他说。
      吴邪也不抽回手,任他五指紧紧扣着,像那晚上的手绳一样。“我的哪有你的长,扎不起来。”
      张起灵“啧”一声,另一只手探过来抢梳子,吴邪忙不迭把手编到身后。张起灵道:“我帮你。”
      吴邪瞪眼道:“我的真扎不起来!”
      张起灵道:“试试。”
      “不行,我说你别过来啊!”
      “就试一次。”
      “妈的当我小白鼠!”
      张起灵不再发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吴邪喊:“妍妍快来消灭张叔叔,否则明天没人给你梳辫子!”说着就往后躲,张起灵捉他手腕的力道紧了一些,吴邪有些吃痛,又不愿意踹他。张起灵整个贴了过去,眼看就要抓到他藏在身后的梳子,他蛮力扭了个身,让他扑了空。张起灵显然没出全力,吴邪在他眼里看到类似小孩玩泥巴时候的快乐,倒也甘愿让他这么耍——虽然他成了泥巴。两个人在这边僵持,秦妍站在电视机前盯着他们看,突然就笑了。
      两人余光瞥见,都停了动作。

      这是第一次见秦妍笑。嘴角的弧度不大,却足够映出两个浅酒窝,白嫩嫩的脸颊上凹下去两点,好像真能酿出美酒来。眼睛里藏了太阳,放出灼灼的光,又让羽扇一样的睫毛滤去一层光粉,便又显柔和了。
      最后吴邪让张起灵给扎了个冲天辫。气得直说秦妍是祸水,当然是玩笑,好在小姑娘也听不懂。

      胖子租了辆面包车,一行七人,很轻松坐下。到约定地点汇合,吴邪和张起灵前后错开十来分钟到达。时间短的缘故,每个人都只背一个小包,吴邪还给秦妍背了一套备用衣服,包看起来比其他人的鼓一点。胖子开车,云彩坐副驾驶位,黑眼镜和张起灵自然坐一起,吴邪带着秦妍和阿宁坐最后排。
      阿宁看到秦妍就忍不住逗她,吴邪只好自己坐到靠窗的位置,秦妍坐在他和阿宁中间。其实刚碰面,胖子和黑眼镜就已经逗过秦妍一次了,从名字年龄开始挖起,然后是“妈妈的名字?”,“妈妈和吴叔叔经常来往?”,“喜不喜欢吴叔叔?”……好在秦妍嘴紧,报了名字和年龄就一言不发了,任黑眼镜和胖子怎么哄都不理人。
      吴邪在心里为秦妍叫好,抱她上车时候还是揉揉她的头道:“不理人不对,不想说就说不想说或者不知道。”
      一行人骂他给祖国花朵浇镪水。

      这会儿,阿宁搂过她的小肩膀,一手摸着左边的马尾,啧声道:“吴叔叔给你梳的头呀?”秦妍盯着她,点点头。阿宁抬头看吴邪一眼,“以后不要他梳。不行就披下来,这样不对称。”
      胖子和黑眼镜一阵笑。吴邪白了阿宁一眼:“不行你来梳?”
      阿宁拉开手提包拉链,翻出一把木梳来,把秦妍两辫头发拆散,还真有模有样给她梳起来了。吴邪盯着她一头短发,笑道:“宁哥有两下子。”
      胖子当即打岔:“嘿,小吴就爱跑火车。你当所有男人都像我们?”
      黑眼镜嘿嘿直笑:“我见过宁哥长发飘扬的,那场面……”
      胖子道:“我靠,什么时候?胖爷怎么没见过?”
      吴邪也好奇。难以想象阿宁一头长发飘飘然的样子。
      只听黑眼镜得意道:“梦里。”
      阿宁一梳子招呼上他后脑勺,黑眼镜哇哇直叫,“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都想着你呀!”阿宁又一拳往脊背招呼过去,黑眼镜大叫英雄饶命,阿宁才罢手,笑盈盈地对胖子道:“别急胖妈,下车就伺候你。”
      胖子愤懑道:“我靠,怎么没小吴!”
      吴邪刚想说“我们老大护短”,就听云彩笑道:“你和吴邪能是一回事?”
      黑眼镜接话:“哎哟哟宁哥我今儿倒看出来了。”
      吴邪直瞪眼:“少他妈集体放屁!”话脱口,又有些后悔——秦妍旁边总该注意语言文明。
      几人哄笑一堂,没往下说,谁都知道是说笑,笑过就够了。目的已经达成。

      吴邪偷瞟张起灵。他抱着手在听,没看睡觉也没看天花板,难得合群。

      青灰色的天被撕开几条裂缝,渗下几束光来。建筑群密密麻麻,笼在一篇薄雾里,看上去像一幅裱在画框里的图——玻璃面上黏满湿漉漉的水汽。城市像一个废弃池塘,浑浊的水面上挤满各种杂物——坏掉的以及完好的。车群是奄奄一息的鱼,瞪着一双死鱼眼般的车灯,艰难又固执地前行,前行。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驶出城区,面包车吸入救命的氧气,重获新生,速度明显加快。阿宁给秦妍重新梳了双马尾,估计是闲着没事,过一会儿又给她编鱼骨辫。的确比吴邪梳的好看多了。吴邪盯着张起灵后脑勺上微长的头发,想象出那里编出一股辫子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还好旁人没注意。

      房间安排本来是阿宁和云彩一间,张起灵和黑眼镜,吴邪带秦妍和胖子。但考虑到胖子鼾声惊天地泣鬼神,摧残小朋友实在不好,就让吴邪和黑眼镜对调——阿宁提的方案,黑眼镜当即一脸哭相:“为什么是我?”阿宁道:“对于秦妍,你和胖子都不安全。”
      黑眼镜道:“哑巴就安全啊?他那是隐性摧残,潜移默化的厉害着呢!再说……”被张起灵淡淡一撇,没有“再说”了。

      吴邪和张起灵住的客房,只有一张加宽双人床,木板的。九十年代的老房子,水泥地板一尘不染,应该刚刚打扫过。墙上油漆泛着乳黄,一块一块褪了色,像长了斑的皲裂皮肤。百叶窗大敞开,窗台上有一只笔筒,只插有一支缺套的蓝色水笔。
      安置好行李,吴邪问秦妍:“真不跟阿姨她们睡?”
      秦妍盯着他不说话。
      吴邪笑了:“随你,不喜欢就睡这。”

      张起灵拄在窗台上往外看,吴邪站起身跟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几套低矮的旧房,间插一两套三四层楼的新房。有成群的孩子在土路小巷里嬉闹,扯着嗓子喊什么听不清,大概是当地土话。
      “挺清净。感觉时间都慢了。”吴邪伸了个懒腰。
      张起灵视线还在窗外,“喜欢这里?”
      吴邪笑道:“也说不上。热闹了就想清净,清净起来又想热闹。其实离不开城里,真心想做陶渊明的毕竟不多。”
      张起灵点头,没接话。吴邪摸出烟盒,抽了支烟出来点上。张起灵转头,眉心一蹙。吴邪好笑道:“别重复我妈的话啊。”
      张起灵也跟着一笑,转头看秦妍,后者正在翻吴邪送的画册。好几遍了,仍然兴趣不减,很少见小孩能这样。
      “抽多了不好。”他说。

      有人敲门,吴邪应了一声。云彩走进来说到附近转一转,晚饭晚一点才吃——几人在公路上一家小馆子里吃的午饭,时间有些晚。吴邪借口晕车,张起灵也说不想去,云彩要给吴邪找药,被他一口拒绝说自己带了。又劝张起灵一起,不过没效果,最后带上秦妍走了。
      听着脚步声到达楼下。云彩简单转述他们不去,胖子笑骂了几句,抱怨吴邪娇弱什么的。没一会声音就消了,阿贵也不在家。院子里只剩鸡鹅叫声,懒懒散散的,太阳也快睡着了。

      吴邪把烟灰弹进垃圾桶。又含着烟吸了几口,还剩半支,掐灭就扔了。升了个懒腰,打出个哈欠来,走到窗台前从背后抱住张起灵的腰,头埋进他颈窝里。
      “你喜欢这里?”
      张起灵偏过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还行。”
      吴邪道:“那你喜欢什么?”
      张起灵略微沉默片刻,道:“雪山。”
      吴邪喷洒在他脖颈上的呼吸蓦地一滞,“雪山?”头从他颈窝里抬起来,松开手,和他并肩拄在窗前,“怎么是雪山?”
      张起灵道:“说不清。”

      吴邪缄默,过了一会儿才道:“比起北方,我还是喜欢杭州。”说着就笑,“都说江南女人如水,去年胖子去杭州,火车上碰到个杭州女人,人家嫌他脚丫太臭,他就说‘大妹子,您看您长的太漂亮,怎么就这么瘦呢?您看您那两裤管儿,风吹裤档吊灯笼,里面装两螺旋桨,他娘的放个屁都能风力发电了。 ’”模仿着胖子的语气,吴邪说得眉飞色舞,扭头看张起灵,对方脸上也被他带出隐约的笑意。受到鼓舞,他又接着说,“结果给人扇了一嘴巴。还和我抱怨说江南女人简直是镪水。我说这和哪个地方的女人没关系,就他那张嘴搁哪都能让女人变镪水!”
      张起灵笑了。
      吴邪道:“我以为你不会笑。”
      张起灵道:“你说起来挺好笑。”
      吴邪一愣,半天才明白过来:“你听过?”
      “他经常说。”
      “这么说,以前觉得不好笑?”
      张起灵点头。吴邪能够想象出胖子说得眉飞色舞,就盼着有人给他拍手叫好,结果张起灵只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的冷场画面。他笑起来:“什么逻辑?我特别会讲冷笑话。”

      张起灵道:“忘记我刚才说什么了?”
      吴邪疑惑道:“什么?”
      张起灵道:“我喜欢雪山。”
      吴邪沉默片刻,“靠,老子很受伤!”
      张起灵搂住他的腰,笑道:“再说一个。”
      吴邪笑骂道:“冷笑话有什么好听?”
      张起灵道:“因为冷。”
      吴邪笑道:“不要用你超乎常人的笑点玩我。”张起灵眼底还有笑,却不说话了。吴邪又道:“其实不用说了,你看我就行。”
      “看你?”
      “老痒说,我整个人生就一冷笑话。”
      “……”

      是挺冷的。

      张起灵沉默,吴邪倒把自己讲笑了。张起灵干脆看着他笑,微微眯起眼睛,像在观赏。最后一把按住他后脑勺,嘴唇压了上来。口腔里舌头翻搅,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这次吴邪没再去褪他的衣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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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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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邪醒来时候,窗外已经一片夕阳红。下身还是疼,不过没那么严重了。院子里还有鸡鹅叫声,拖得微长,像被掐住脖子。吴邪下楼动作偏慢。云彩和秦妍蹲在房檐下的狗窝前逗几只巴掌大的小狗,老黄狗塌着耳朵乖乖趴在一边,黄橙橙的光把它镀成一尊金雕。老远就听到胖子在客厅里骂骂咧咧,好像是说黑眼镜耍赖。
      云彩最先发现他下楼,转回头,笑道:“好些了?”
      吴邪点头笑笑。秦妍也回过头来,曲起的大腿上趴着一只小狗,把她的白裙子压成老太婆的脸,仰着头舔她的手心。那么白的裙子,早知道——算了。吴邪默默叹口气。秦妍高兴就是好事。
      “妍妍有没有好好吃饭?”吴邪问。
      秦妍点点头,一双黑眼睛呆呆盯着他。云彩忽然站起来,边拍打皱巴巴的衣角边道:“煮了粥,我去热一热。”
      吴邪想说他去就行,胖子的大嗓门突然炸出来:“天真小娘子你他妈总算醒了!”

      云彩转进厨房。吴邪走到客厅外,就见一台老式电视机正调在戏曲频道,唱什么不清楚,胖子间或跟着哼两声。黑眼镜、阿宁、胖子和张起灵围在茶几周围,各坐一条木头矮凳。当下正停下来看他。胖子和黑眼镜一人衔一支烟,把屋子熏成香炉房,袖子一直卷到胳膊上。张起灵没有。
      居然和他们打牌。这么想着,又觉得不妥。张起灵只是话少,又不难相处。其实脾气很好,耐性也很好。——仔细想想没有缺点,但好像又处处是缺点。

      吴邪坐到沙发上,就在张起灵斜背后,正对胖子。
      把烟摘下来用手指夹着,黑眼镜慢吞吞地挑牌,笑道:“小三爷这觉睡得踏实。云彩他爹带一群客人回来了一趟,几个还往楼上跑了。居然把你闹不醒。还以为晕过去了,差点没让胖爷来个泰山压顶。”
      吴邪掏出一包烟,抽一支叼嘴上,道:“你他妈敢让他压下来,小爷半夜跟你玩床板下的心跳!”
      桌上几个人——张起灵除外,轰然笑开。
      胖子猛拍大腿,笑道:“小天真实在人!天大的事床上解决!”
      “我操。”吴邪把裤包都翻出来了,找不到打火机。拍拍张起灵的肩,说了句“小哥,借个火。”张起灵马上转过来,掏出打火机递给他。吴邪点完又换回去,他收起来,转回去出牌。
      吴邪又对胖子道:“老子讲鬼故事!你他妈又放屁。”
      云彩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进来,吴邪立马站起来接,说了两遍“谢谢”。秦妍也跟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狗。云彩坐到胖子后面的沙发上,秦妍呆站了片刻,坐到吴邪这边。

      吴邪马上把烟掐了。还催促黑眼镜和胖子一起掐,小孩子在,空气不好。两个人还算珍爱儿童,也跟着灭了烟头。

      最后不珍爱儿童的事还是发生了。
      阿贵天黑前就赶了回来,到客厅和他们寒暄了一会,觉得累就回房睡了。几个人一直在打牌,吴邪换了张起灵一会,张起灵又去换阿宁,轮番上阵。秦妍倒听话,抱着小狗,一直到它睡熟也不放开。吴邪问她要不要先上楼睡觉,她摇头,他也就没再问。电视不看,掏手机给她玩游戏也不要,抱着小狗就能坐到世界末日。一直到十一点,胖子突然说不打牌了,来玩点更有意思的——结果说关灯讲鬼故事。
      阿宁和黑眼镜全力支持,张起灵不说话表示默认,云彩也跟着答应了。吴邪有个条件,要先给秦妍洗澡打发她睡了再玩。结果小姑娘也不走,胖子大叫好,说她以后是个铁娘子。
      没有什么规则,就是关灯不关门,让老院子里的凉风灌进来。六个人轮番上阵,一直讲到两点。

      张起灵站起来往沙发上坐,恰好在秦妍右边,和吴邪两个人把小姑娘就夹在中间。对面是黑眼镜、胖子、云彩和阿宁。吴邪和黑眼镜地理位置不好,旁边就是敞开的门,阴沉沉的月光追进来,冷风直往他们身上扑。
      按位置顺序,从阿宁开始。

      “有一对夫妻,两个人总是吵架。结果有一天又一次吵架,丈夫一气之下把妻子杀了。丈夫为此很是不安……”
      还没说完,黑眼镜突然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月光打在那怪笑的脸上,好像五官错位一样诡异。阿宁骂了句粗话,黑眼镜忙解释道:“听过了,心潮澎湃,没按捺住。”
      “那就给我按捺,使出泡妞的劲儿。不高兴到院子蹲着,数数屋子里有几个人。”阿宁说得平淡,听者却有些毛骨悚然。黑眼镜又笑了几声,没下一步举动。阿宁才接着道:“心里非常害怕,丈夫每天回家都注意观察儿子的表现,结果几天过去,儿子居然没有问妈妈在哪。丈夫忍不住问了,几天不见妈妈,你不觉得奇怪吗?儿子说——”拖长声音,阿宁把音调压低,本来就不高的女声裹了一团黑雾,凉飕飕的,“不会呀,倒是爸爸,为什么一直背着妈妈?”

      秦妍一把抓住吴邪的衣角。
      吴邪背上爬起一股凉意。像冷水倒流上了,顺着脊椎一直到颈椎。云彩脸色坏了一点,因为太黑,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吴邪用余光瞥张起灵,意料之内——毫无反应。不过没有看天花板就是进步,了不起的进步,习惯一小步,人生一大步。
      良久,胖子“操”了一声,道:“乍一听吓人,其实也没啥。吓唬小孩子的嘛,胖爷爷我说宁哥就是不行。云彩来个厉害的,吓死这帮没见过世面的!”
      吴邪很想提醒他稍微注意一下云彩的脸色。

      云彩讲不出,事实上她也不是会看鬼故事的性格。坐在这里陪他们玩已经不错了。谁也不好意思为难主人家,下一位自然而然到了胖子。黑暗里胖子庞大的身躯像块怪石,大屁股扭了几下,朝云彩身边靠。一边道:“嘿,就让胖爷爷让你们看看什么叫鬼故事。”说着亮了亮一口白牙,声色并茂地开始了,“在一个幽深寂静的夜晚——就像现在,一个人在山里迷路了。他走啊走啊,饥寒交迫,眼看就要不行了,突然!呜呼!眼前突兀现茅屋——荒郊野岭啊。他顾不上其他,奔走过去敲门——笃笃,笃笃。门开了——”
      时高时低的语调,几个字咬得很重,有时候又说得很轻,像一根死鸡毛飘着。胖子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吴邪感到秦妍抓在他衣角的手越来越紧。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出现了,手里拿着一盏黄橙橙的煤油灯。这个人向老太婆说了自己的处境,老太婆马上答应他住下,还给了他一盒便当——结果第二天醒来,他发现睡在荒郊野岭,哪里有什么老太太!”声音爬上一个高峰,胖子顿了顿,“这个人以为是菩萨在世,捡回了一条命。回到村里,逢人就说这事儿,终于有一天,有人告诉他——这个老太婆,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他一听,从心口凉到心底儿,突然就觉得身体一阵剧痛,跪下来大哭——”
      吴邪把秦妍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正犹豫要不要蒙住她耳朵。胖子就接着道:“只听那个人说——哎呀妈,不……不好了,我……我吃了过……过期的便当!”

      客厅了持续安静了好一会。
      “奶奶个熊的,拖出去吊起来打!”吴邪率先道。
      黑眼镜噗了一声,笑得前仰后合,好像电视直播的采访节目,记者接收主持人的声音延迟一样。客厅里似乎突然燃一起一把火,温度回升一截,火光把他们围起来。

      下一个到黑眼镜。他脸上还挂着笑,说起来却不假思索:“有个人半夜回家,他住十四楼。他进电梯,突然八楼的灯亮了。他想是八楼的人要坐电梯。没过一会儿,这个人猛地按了三四五楼,门打开就冲出去。在附近便利店里熬到第二天才回去。”
      黑眼镜一直在笑,只是月光涂满他半张脸,让那笑容扭曲起来,像名画呐喊,整个画面像个漩涡,呼啸着把人吸进去——特别在想通故事的原委后,压抑感从漩涡里涌出来,生了一双手把人死命往里拽。吴邪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云彩刚刚被胖子救好的脸色又不对了,阿宁的表情也僵了些。吴邪觉得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需要联想的恐怖故事造成的心里压迫远远超过直白的。他用余光看张起灵——还是没什么表情。要看这个人软弱的样子,大概真的不可能。准确说,他几乎只有一个样子。

      轮到吴邪,下了死心要报仇,他找了个印象中最吓人的出来,结果故事太旧,几乎吓不到人了。黑眼镜的秦妍听不懂,他说的秦妍也听过,小姑娘抓着他衣角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松开了。
      终于到张起灵。没前言,也没铺垫,直接进入故事。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张起灵的声音沉沉地埋在黑暗底下,没有变化,像条无限延伸的射线。
      “有个寄宿生。假期时候全宿舍人都回家了,剩下他一个。一天晚上,尿急要上厕所。因为厕所离他的宿舍远,就随口叫旁边睡的舍友一起。然后进了厕所,这个人再也不敢出来。”
      这次安静时间更长。大概是张起灵的声线的缘故——总之房间里好像突然没人一样,吴邪盯着胖子,胖子盯着吴邪,黑眼镜盯着吴邪。阿宁盯着张起灵,云彩盯着安宁。

      最后还是胖子拖长声音“操”了一声,道:“小哥你他妈本体就是个鬼故事——”
      完美的结束语。在总结性发言方面,胖子一直是个可塑之才。

      临睡前——准确说已经睡了。吴邪和秦妍裹一条被子,张起灵盖另一条,秦妍睡中间,在吴邪手臂边上翻来覆去的,不开灯看也知道没睡着。吴邪翻了个身,改为侧卧,面向秦妍,足尖悄悄钻出被褥,像一条灵动的蛇,在张起灵的被子上掀出个洞钻进去,蹬上他小腿时候还是被低体温激了一下,脚趾往后一缩,马上又贴回去。张起灵平躺着,脸面朝天花板,被他蹬了转过脸来,背着一身水银月光,五官浸泡在黑暗里,看不清。
      吴邪压着声音道:“那么多鬼故事,哪里看来的?”
      秦妍又翻了个身,变回平躺,和张起灵一大一小同步调,看起来极为滑稽。吴邪忍住笑,手臂两次伸出去又收回来,最后还是钻到她脖颈下面,往自己身边搂了搂。秦妍没有反抗,小身子软软的,好像一块橡皮泥。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以为他睡着了,吴邪也不再追问。突然听他说:“打牌,你换我时候。”
      吴邪道:“我说怎么老盯着手机玩。敢情是作弊——不对,你怎么知道要说鬼故事?”
      “你提醒的。”张起灵说。
      吴邪惊道:“我知道什么啊?这不是胖子后来突发奇想要玩么?”
      张起灵道:“床板下的心跳。”
      一口气堵到嗓子眼,像颗小石子隔着,吴邪哑了。俄尔,忽然笑起来,脚尖在他小腿上快速一滑,撕拉一下,好像能听到摩擦的声音。反复玩了好几次,秦妍好像都快睡着了。张起灵才突然撑起一只手,上身在床上斜出一个三十度角,吴邪总算看清了他的脸——居然带着笑。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他像豹子一样攻过来,嘴唇压上他的唇,舌头马上钻进来。吴邪稍稍一愣,仔细听秦妍的呼吸声——渐渐平缓有致了,拖得长长的,大概是睡着了。于是放肆回应起来。

      最后是吴邪呼吸困难到某个临界点,张起灵看着情况才往后退开——他不过小喘,再持续下去也没问题的样子。不过他总是会照顾吴邪的情况的,每次都如此。
      脸依然挨得很近,张起灵把脸又贴回来一些,额头抵住他的,两个人隔着厘米空间相对喘息。气流暖呼呼的,好像突然有了暖气。吴邪盯着这双浸在水里的黑弹珠一样的眼睛,忽然就笑了,眉眼弯成弧,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扣住张起灵的后脑勺,指尖插入他茂密的头发里。张起灵的头发比他的长,抓来抓去简直要上瘾,指缝里是夹着柔软的水草一样的触感。

      隔着秦妍四目相对,却忽然无话可说。
      吴邪心里有颗刺,太细太短,不致命,大概很早就戳进去了,已经埋进了肉里,现在想拔,却找不到痕迹。想问张起灵下午那句“不是你”的全话,又觉得不能问。对方也没再找话,说了句“睡觉”,就自己先倒下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Chapter.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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