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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女如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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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皇甫东城刘,
顾秦章孟逊风流。
最完整的春明权贵榜,其实是这十四个字。
除了皇甫氏与刘氏两大家族,顾秦章孟,也是春明城中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
贵为后赵开国元勋的顾家,虽在皇权更替间逐渐没落,但尊贵地位,依然非等闲人家可比,即使是如今已经贵为当朝太师的刘捷,二十八年前,也还是要娶了顾家的千金,才得以摆脱自己的寒门身份,方有今时今日的飞黄腾达。
纵然如今在朝中,顾家职位最高的顾宏业也只是尊贵有余、实权不大的鸿胪寺卿,顾氏家族在春明城中的地位,也不过仅次于皇甫家与刘家而已。
紧排在顾氏之后的秦氏,所指更无他人,乃是晋北一省自总督皇甫敬以降,职位最高、总揽一省民政的布政使秦嗣源一家。这种绝对的实权派,比之顾家,权犹过之,于权贵榜上居于顾后,所逊色的,只是岁月累积而成的贵。
秦氏之后的章氏,指的是回雁关现任总镇、武威将军章清河。
回雁关乃天赐皇朝抵御狄凉的第一关口,即使如今三国无战事,镇守这号称天赐第一关的回雁关的,也必须是天赐皇朝数一数二的精兵强将。
事实上,能征惯战、戎马半生的章清河当年是与皇甫四杰齐名的一代名将,若非稍欠治事之能,辟地封疆,也应不是意外事。
或许能武不能文是章清河的毕生憾事吧,在几个儿女都爱武远文的情况下,把掌上明珠嫁给满腹经纶的翰林学士,大概也是一种变相的满足与补偿吧。
章家最美丽最受宠的千金小姐章飞凤,所嫁之人,便是在春明权贵榜上敬陪末座的孟家的长公子孟嘉龄。
所谓的春明权贵榜,六家之中,倒有一半原籍不在本地。
皇甫家原籍湖州,秦家原籍松阳,章家最是离奇,原籍云州,便是任职,也在回雁关而不在春明城,不过是章清河见春明繁华,不似边关艰苦,心疼妻儿,将家眷留在快马三日可至的春明,不经意间,竟也成了春明权贵榜上的人物。
而真真正正本乡本土的春明权贵,不过三家。
势焰无人可及的刘家。
世居高位的顾家。
以及——
备受争议的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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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权贵榜的排名在外地人看来,十分奇怪。
因为这个权贵榜的排名,与这几家的家长的官职品级并不一致。
天赐皇朝的文武官员,共分九品十八级。
西城皇甫的皇甫敬为一省总督,为正二品,加右都御史衔,虽是空衔而非实职,倒也可以算是从一品。
东城刘的刘捷则是正一品的全国兵马大元帅,若论虚衔,太师衔是正一品,而元城侯的爵位,更是九品十八级之上的超品,远非区区一个从一品的右都御史可比。
何况刘捷长子刘奎光驻守仅次于回雁关的边防重镇天峪关,已经是从二品的总兵。
而皇甫一家,除皇甫敬外,再无为官掌权之人。
虽说有以两家住地“西”、“东”暗比皇甫之逊于刘氏,但春明城权贵榜上,却终究是从一品的皇甫,排在了超品的刘氏之前。
其后的排名依然与官职品级不一。
顾宏业的官职鸿胪寺卿,只是正四品。
有刻薄之人,甚至挖苦顾氏为“裙带二甲”,暗讽顾氏仗姻亲刘家之力,才得以高居后四家之首。
时移事易,近三十年变迁,即使在春明城中,也少有人会记得,二十八年前被讥仗裙带关系出头的,却是今日炙手可热的刘捷刘太师。
加正三品右副都御史衔的布政使秦嗣源,与武威将军章清河的实职均为从二品,倒也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秦在章前,算是占了地利。
毕竟,章清河并非于春明居官。
所谓从春明至回雁关,快马三日可达的说法,指的是战时昼夜兼程六百里加急的速度。
太平时日,寻常交通,便是耗上十天半月,也不希奇。
所以,章居秦后,倒也有个极妙的说法叫做:
非战之过。
孟居榜尾,才是最让人不解的地方。
后赵定襄十一年丙辰科进士出身、表字兰谷的孟士元官拜兵部尚书。
实职实衔,从一品。
仅以品级论,除了正一品的太师刘捷,正二品的皇甫敬,犹要在其之下。
而在春明权贵榜上,正四品的顾、从二品的秦与章,却都在从一品的孟之前。
尤其是章。
主管兵部的孟士元根本就是武威将军章清河的顶头上司。
却居章后。
说这春明权贵榜是有心人士故意编造出来毁武威将军的前程都不过分。
当然解释也是有的,虽不确知出自何处。
最“权威”的解释为:
孟家离开春明太久了。
自十七年前金榜题名之后,孟士元即举家赴京,多年以来,只有逢年过节,返乡祭祖,方在春明出现。
春明孟家老宅,只留数名老仆照管,不教园中生荒草而已。
十多年春来秋去,春明城中,对于孟家,已经是知之者少,不知者多。
换了他人,早有儿童笑问客来何处,也亏得孟司马乃堂堂一品大员,孟公子又少年得志,方能在多年离乡之后,仍可在家乡说权论贵。
虽然在被提起时,无法享受不作第二家想的确定。
皇甫家的男女公子,都流露出疑问的神情。
皇甫小姐甚至要向家将再确定一回。
“你们说的是----孟兵部家?”
“正是。”
挺拔高壮的家将曹胜朗声答道。
“两年前孟尚书之母病故,孟尚书丁忧守制,返回春明,孟公子夫妇月前也告假在家,陪伴父母。”
瘦小却更显精悍的家将吴祥则不待小姐再开金口,迅速报上所知情况。
“如今孟大人居丧之期将满,不日就要起复,孟夫人日前去万缘庵一为孟大人前程,二为孟小姐亲事。”
皇甫姐弟相视而笑。
曹胜吴祥俱已跟随皇甫家多年,忠心不二,但二人互不相让、互抢风头也已非一日。
两人合作多久,争竞便有多久。
偏偏两人每每都要一起办事。
便是总督皇甫敬也无力调解,甚是头痛。
好在小小争竞,无伤大雅,只要不误正事,倒也可做热闹看。
譬如此刻。
曹胜不甘落后,抢在吴祥一句话落换气之机,接过话茬,不换气的道:
“孟小姐年已十七尚未许人孟夫人爱女心切所以献到佛前的除了三牲祭礼巨额香金还有一幅孟小姐亲手所绣的----”
“白衣观音!”
吴祥却觑准机会,截去最重要的内容。
“像!”
声如洪钟的曹胜叫得满室皆惊。
憋得头颈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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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雾飘扬。
幽香四溢。
在黑衣人蓄势待发的巨掌前。
一抹轻红后发而先至。
凛冽的杀气蓦然被卷出旖旎的氤氲。
竟是一盒胭脂。
在化解黑衣人三成力道之余,犹化做红纱,遮掩已与黑衣人正面相对的白色人影的真实面目。
雾中花。
云中月。
红雾中轻灵得不似真实的白影。
真实却又轻灵的雪白手指。
五指舒张,如花盛放。
弹、挑、勾、划、颤。
合而为掌。
迎上黑衣人含怒蓄势而发、却又被消去五成力道的一击。
纤纤素手,轻飘飘仿佛全无任何力道可言。
黑衣人仅余两成力道的一击却仍有开碑裂石之威。
素手迎击,却夷然不惧。
黑衣人哼了一声。
“你上当了!”
双掌相交时,掌力暴吐。
他真真正正蓄势待发的攻击,此时才发动。
方才的攻击有如奔雷。
此时的攻击却直似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种掌力、这种气劲,就叫做——
毁天灭地阴极劲。
彻骨的阴寒,将温暖的春夜变做无边无际的冰窟。
毁灭般的气劲,似乎将空间都撕裂成无穷无尽的碎片。
“是你!?”
红雾黄尘白丝絮,掩映青丝舞。
飘飞过重重刀影的白影,如最微的雾,最细的尘,最无力的柳絮随风飞。
一片片碎开的震动,摇荡轻不可闻的呻吟。
黑衣人的冷笑声穿尘破雾,直追而来。
“两个都留下来吧!”
跃起直扑那飘飞的白影,张扬的黑色衣袍,月色下形成狰狞的魔鬼之翼。
“不——是——你!”
风击碎玉。
水激寒冰。
清凌幽冷的声音没有半分受伤的虚弱。
立掌如刀,向扑至咫尺间的黑衣人遥劈而去。
“不必相送了!”
无声。
无息。
只见黑白人影未聚已双分。
风驰电掣。
是白影消失的速度。
如遭雷击。
是黑衣折翼的形容。
“燕----”
有声音乍响即落。
象被猝然扼住了咽喉。
黄尘未散。
红雾已稀。
一片碎得丝丝缕缕的白色绢布,轻轻飘落在黑衣人微微摇晃的身上。
空气中似仍有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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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花爆得满室光明。
夜色欲浓。
皇甫家四大家将之首、最受皇甫敬夫妇器重的施荣垂首而立,必恭必敬。
“夫人小姐明察,公子今日经过行事,就是这些了。”
“好,施叔叔就先下去吧。”
皇甫长华看看皱眉不语的母亲,吩咐肃立在花厅外的施荣退下去。
眼波流转间,伶俐的丫鬟不待小姐开口,已经轻手轻脚的将一杯用掐丝珐琅盖碗盛着的参茶端了过来。
皇甫长华笑吟吟的接过,亲自捧到尹氏良贞面前。
“母亲,请用。”
尹氏接过参茶,并未饮用,只是抬眼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将脸上悻悻的不悦,尽化为一声轻叹。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当然是如女儿这般既贴心又孝顺的儿子了。
上苍待她不薄,这样的儿子,她也有一个。
长华与少华,应是为人父母所能拥有的最让人骄傲的儿女。
长华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少华也一向不曾让她担心过。
除了今日。
“母亲,少华行事一向稳当,今日也并无什么差错,您又何必如此不快。”
皇甫长华柔声劝道。
“稳当?并无什么差错?他拿命去冒险啊!”
想到儿子差点不顾生命安危跑到朝东江上去,尹氏端着参茶的手不觉发抖。
长华急忙将险些倾洒出来的参茶接了过去。
尹氏颤着声音说出了心中的恐惧。
“他是皇甫家的独苗啊!”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对得起皇甫家的列祖列宗啊!”
堂堂皇甫家族,传到皇甫少华这一辈,曾经兴旺的人丁,只剩了单单薄薄的这一根独苗。
不能责怪战争,让皇甫家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大好男儿。
所有的罪过,都在女人的肚子不够争气上。
即使尹氏良贞已经为皇甫家生育了如此出色的一儿一女,仍不能让她挺胸抬头的自言无愧于皇甫家族。
没有给皇甫家开更多的枝,散更多的叶,是她的罪过。
在她的丈夫履行了当年的约定之后。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夫妻恩爱,永不纳妾。
皇甫长华抬手将参茶放在丫鬟捧着的朱漆托盘上,长睫略低,灯影闪处,在眼睑下掠过一抹暗影。
儿女,儿女。
儿,永远是在女之前的。
父母待她,已比寻常人家,强上百倍。
读书识字,习文练武,都与弟弟一样。
他们姐弟五岁时,同一个师傅授文,诗经三百篇,她篇篇比弟弟背得快,背得好。
包括那一篇《斯干》: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初学时,只是死记,不解其意。
到解了其意时,已记得牢固,便是想忘,却也忘不去了。
到得今时今日,敛眉只为担母忧,展颜则欲解母愁。
“娘亲,既然如此,尽早为少华定下亲事吧。”
“少华早日成亲,皇甫家后代香烟,也可早日得续。”
“娘也好早日得享含贻弄孙之乐。”
“少华一旦成亲,便有妻小家累,比不得孤身一人,行事自然就不会那么----莽撞。”
“那些纨绔子弟再来纠缠,少华也好回绝。”
一条条理由说的尹氏只是苦笑。
这个傻女儿。
她想到的,难道他们做父母的会想不到吗?
做父母的,恨不能儿女尚在母腹中,便为之定下亲事。
而如今不独少华,就是眼前的长华,也已经到了适婚之龄。
但最大的问题是,就算她再急着含贻弄孙,也断不能因此就降格以求。
放眼春明,她尹氏良贞,实在没发现家世门第品貌才华能配得上她人中龙凤般一对儿女的公子或是千金!
“女儿当然知道,母亲不是不想早日为少华定亲,只是苦于没有门当户对的合适人选。”
长华对母亲的反应微笑。
“那绣出让母亲赞不绝口的观音像的女子,母亲以为如何呢?”
“长华查到是何人绣的那幅观音像了?”
皇甫长华快乐的看着母亲的眼睛亮起来。
母亲开心的神情也抹去方才自己一瞬间的若有所失。
为人子女,能尽的最大孝道,便应是让父母如此开心了。
“是曹胜吴祥查到的,不是女儿。”
“不是女儿吩咐,他们怎么知道去查这件事,你这丫头,孝顺爹娘,却从不居功。快说吧,到底是谁,能绣出那么精美绝伦的观音像?”
“是兵部尚书孟大人的千金。”
“孟----孟大人?”
尹氏愣了一下。
初听孟大人之名,她和少华都曾如此愣了一下。
这位孟大人,真是离开春明太久了。
“孟家小姐一十七岁,尚未许人,随孟夫人到万缘庵进香时与妙善师太见过一面。”
“妙善对曹胜吴祥言道,孟小姐花容月貌,不在女儿之下。”
“那妙善在我府家将面前,还对孟小姐如此赞许,孟小姐品貌,想来定当在女儿之上了。”
“她有如此巧手,如此品貌,又有如此门第,难道还不是少华良配----”
以为帮忙解决了烦扰父母良久的问题,她有点过于兴奋了。
以至于直到此时此刻才发现,母亲也愣得太久了。
“娘亲----”
“娘没事,长华你费心了。”
尹氏回过神来,看看脸含忧色的女儿,轻轻一笑。
十几年前的事情,女儿不知道,是最好不过的。
今时今日,春明城的第一美人,是她尹氏良贞的女儿皇甫长华。
二十年前,春明城的第一美人,则是嫁给当年有春明第一才子之称的孟士元的韩氏素心。
而二十年前,皇甫家正是人丁最兴旺的时候,山水风云,皇甫四杰,声名正盛。
她的公公皇甫汉妻妾成群,儿女亦成群。
家大业大,少不得纷争。
她最小的叔叔、表字亭云的皇甫枚,便在数次家族纷争之后,离开了家族,不知下落。
有一种流言,说是他迷恋上了春明城的第一美女韩素心,竟然做了韩家的下人,追随韩素心,栖身孟府。
这流言还未经证实,十七年前一场大战,皇甫家族,已凋零至仅余长房皇甫敬一脉。
之后皇甫敬领兵四处征战,她尹良贞便带着儿女返回祖籍湖州,离开了给家族带来巨大荣耀的春明城。
几乎同时,韩素心随孟士元去了京城。
八年前,她尹良贞的夫婿做了晋北总督,他们一家,重新回到了春明城。
两年前,韩素心也随孟士元回乡居丧。
兜兜转转,竟仍能碰到一起。
以韩素心的美丽,她的女儿,即使不曾亲见,想来容貌也不会差到哪里。
若那幅观音像真是她女儿所绣,女红针黹之巧,着实让人佩服。
孟士元文名素著,孟家小姐,知书达礼,当不在话下。
以孟士元兵部尚书的门第,与皇甫家也是旗鼓相当。
如果没有十几二十年前的纠葛,这孟家小姐,倒真是爱子百里挑一的媳妇人选呢。
“那孟家小姐年已十七,尚未许人,孟家,只怕也挑得很。”
就象她的长华,已经十八岁了。
她还能再留这贴心女儿多久呢?
尹良贞平静了心神反复盘算,终于做了决定。
“你们的亲事,还要你们的爹做主。这孟家小姐----我跟他说说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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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清越,敲碎沉睡未醒的残梦。
“爹——”
大叫声中,从窄窄的床铺上翻下半截身子。
上半截身子。
昏昏沉沉的脑袋重重撞上床边的木桌。
“哎哟!”
欲抬手抚头,手上刺骨的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温柔纤美的手抚上她被撞得发热的额头。
手指微凉。
掌心略温。
似乎有淡淡的宁和气流从那只手上传了过来,安抚了她纷乱芜杂的痛楚。
纷乱芜杂的惶恐。
天已经亮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狭小木窗照进这仅有一床一桌的斗室。
斗室犹在阴暗中。
那一道光束,晕黄着无数微尘,漂浮在荣发尚显迷茫的眼前。
“这----这是哪?”
“元觉寺。”
她迷茫的眼前,半在暗中半沐晨光的白衣女郎轻柔的开口。
元觉寺?
春明城东十五里,阅微山中的元觉寺?
为什么会把她带到这里?
“我住在这里。”
她满脸的疑问不必诉之于口,白衣女郎已经作出回答。
说话间放开抚着她额头的手,轻轻拉着她的右臂,将那可笑的半狗爬姿势改换成一个规规矩矩、正正常常的平躺姿势。
看她满脸的无法置信,白衣女郎似笑非笑的加了两个字。
“暂时。”
“我----我不是在做梦----”
将右手抬在眼前,盯着细心包裹着白色纱布的手指,难以言说的刺痛直扎心底。
“李叔----婆婆----小鼻涕虫----”
“他们----都不在了吗?”
“不一定。”
白衣女郎轻轻的回答了荣发不曾期待答案的问题,燃亮了她暗淡无光的眼眸。
“你的李叔和婆婆我不清楚,至于小鼻涕虫----”
“我带你离开时,从他身边过,好象他还有气息。”
为什么不救他?
这个问题立刻出现在荣发眼里。
“你真以为我是仙女?”
白衣女郎勾勾嘴角,一直似笑非笑的神情里略添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轻嘲。
“救苦救难,无所不能?”
荣发傻傻的笑了笑。
还真让说中了。
她真以为这白衣女郎是仙女。
她梦想中的仙女都没有眼前这白衣女郎的美丽。
阳光半照在那简单的白衣上,都似乎为她笼了一层令人目眩的彩光。
即使近在咫尺,然而越是细看,就越觉得这白衣女郎剔透得仿佛吹一口气就会融化在这虚幻般的晨光中。
好象----好象昨天见时,她还没有这么“飘”的感觉----
“我高兴救你,不高兴救他,不可以吗?”
掠过荣发渐渐出神的眼光,白衣女郎淡淡一句,将荣发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你----”
欲激动的起身,手上的刺痛倒是十分有效的平静了情绪。
“你骗我!”
忆及昨晚的情形,荣发心有余悸。
“那----那个----黑衣人很厉害,你----只能----救我?”
得到的答案首先是“你还不笨嘛”的眼神一个。
然后是一个解释。
“直到临走时,我才发现他的气息,那时候----我只救得了你一个。”
白衣女郎忽然转了话题。
“你先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如果有选择,你希望我救谁?”
荣发愣住。
“我——”
眼前这白衣女郎自始至终其实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曾变过。
只是在她那轻风淡月般的眼光注视下,这一个问题,却似乎有千钧之重。
喘息都似有些艰难。
尤其是现在那个平躺的姿势。
教她不敢直面那平静无波的绝世容颜。
“我——我不知道——”
挣扎着爬起来,变躺为坐,才憋出这么一个答案。
原来,作个选择,如此艰难。
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勇敢。
可以勇敢地舍己而救人。
在知道会面对怎样可怕的敌人,怎样可怕的命运后。
救自己,还是救亲如兄弟的小鼻涕虫?
这个问题,即使只是假设,都叫她无法开口回答。
无论是选自己,还是选他人,她都说不出口。
半晌沉吟挣扎,出口的只有另一个迟迟疑疑、满怀歉意的问题:
“我----还有机会救他吗?”
“或许有。”
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在窗边。
白衣女郎打开老旧的木窗,让阳光撒满小小的斗室。
“或许他们根本没有发现那孩子还活着,或许他们会放那孩子一马,毕竟你才是他们要找的人,也或许他们会留那孩子一条命来要挟你----”
“关于要挟----你就没有可以要挟他们的东西了吗?”
晨风不邀而至,轻轻拂动她雪白的衣袂,乌黑的发丝。
那么轻细的风,竟已给她添了飞舞的感觉。
“你栽赃给我的东西呢?”
“我----”
荣发低下头去。
只是背影,披了金色晨光,也让人不敢逼视。
“我不可以说。”
“我知道你救了我两次,可是,我答应过我爹,除非是天----我不能说。”
“那----你要怎么救人呢?”
白衣女郎悠然问道。
“我----”
蓦地低下的头旋即抬得更高,灿亮的眼光闪动,连声音都不复方才的无精打采。
“我有仙女姐姐啊!”
窗前的白影晃了晃。
如果幅度再大一点的话,那个动作基本上可以叫做:
险些跌倒。
“仙女姐姐一定有办法的!”
兴高采烈的声音是毫不质疑的肯定。
只可惜她的态度有多热烈,得到的回答就有多冷淡。
“我为什么要救他?”
“他是我什么人?”
“你又是我什么人?”
狭小的斗室,从床边到窗前不过咫尺。
晨风若不是轻柔得不舍吹乱了窗前丽人的秀发,荣发便躺在床上,伸手也应可触及白衣女郎飘动的衣袂。
但这三句问话,隔绝出天与地不可接近的距离。
猝然间,让满脸兴奋红光的荣发失尽了血色。
嘴唇颤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声轻笑,则是落在一室死寂水面上的珍珠。
半侧过来的脸上,隐隐漾动令晨光生艳的笑意。
“我的胭脂,用了特别的配方,那种独特的味道,最长可以保存一年。”
“我撒了一整盒在那个黑衣人身上。”
“希望半个月后,他还没有离开春明。”
“否则,天下之大,要找他出来,也不容易。”
仙女姐姐在说什么?
黑衣人----找他出来----
仙女姐姐要帮她救人!
原来方才仙女姐姐只是在逗她!
原来这仙女姐姐也象她那个娇娇弱弱的娘一样爱逗她!
真是的----
等等----
“半个月后?”
“为什么要半个月后?”
“你有你不能说的问题,我也有我的秘密。”
“总之,我需要最少半个月的时间。”
白衣女郎翩然转回身。
“在这半个月里,你打算怎么办呢?”
张了张嘴,荣发最后将声音压回了喉咙。
如果只能我我我的学鹅叫,那还不如干脆装哑巴算了。
索性瞪大眼睛苦着脸作可怜状,听听救命恩人对自己有什么安排。
她——应该对自己有所安排吧?
噗的一声轻响,是荣发额前轻挨的一记弹指声。
这个有点无赖的小丫头,还真是让人手痒呢。
“你有三个选择。”
“第一,我昨天已经说过,离开春明,走得越远越好。那个小孩子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第二,你留在这里等,一个月之内,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三,你跟着我。”
“我当然要跟着你!哎哟!”
兴奋地急忙去接天上的馅饼,一时间忘了自己的手,已经不复往日灵活。
痛得眉头紧皱与开心得眉开眼笑同时表现,还真是一件超高难度的事情。
白衣女郎情不自禁的加深了唇角的笑弧。
“想都不想就要跟着我?”
“你倒大胆。”
“知道跟着我要做什么吗?”
背光的容颜在一室光亮之下,反而有点模糊。
让她看不清自昨日见面以来,这仙女般白衣的女郎第一次真真正正对她展露的笑容。
隐隐的,有一种坠入陷阱的感觉,冷静了她接到天上馅饼的兴奋。
“丫鬟。”
白衣女郎优雅的轻启朱唇,口吐莺声。
“尚书府的丫鬟,言行举止,绝不能是一个街头乞儿的自由浪荡,没规没矩。”
“你有三天的时间,学习尚书府的家规法条,听差伺候的技巧,做一个乖巧伶俐的丫鬟。”
“现在,开始学习第一条规矩。”
“老老实实,不欺不瞒。”
“荣----哥----哥----”
“你叫什么名字?”
“荣发,还是荣----”
舌尖顶住上齿,嘴巴半张,在瞠目结舌的荣发眼前,清清晰晰的让喉咙间的气流形成一个清清晰晰的字音。
“----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