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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章完 ...

  •   她曾经爱上过他,可是在这一刻,她却决定不再爱他。
      洞房花烛夜,这是每一个人梦想中的幸福。可是在蒙着盖头,朦朦胧胧之间,烛火暗淡,眼前晦暗一片的时候,宿艳知道,蜡烛燃尽了。在这一刻,爱也尽了。

      新婚就被新郎抛弃在洞房里,这真是一种耻辱。何家三姑六婆正好多,宿艳一出来,就听到那些个嘴碎的人说,就算宿家家大业大,势力大,宿家的千金小姐,到了何家,也就生是何家的人,死是何家的鬼,一样要受到何家的挖苦恶待。何家少爷何远清,对她好呢,她就是快乐的小鸟,对她要是不好呢……
      刚说到这,正好赶上宿艳走出来,这话就没说完。不过其中透露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帮嘴碎的人见到宿家千金走出来,也不由有些尴尬。这宿艳,鹅蛋脸,长得明眸皓齿的,何家的女儿们,没一个比得上她的相貌,就算她一夜没睡,隐隐有些憔悴,也比这些何家女儿漂亮上许多。而且宿家比何家根基深,家业更庞大,教出来的千金,姿态婀娜,教养也更好。何家的三姑六婆们一见,便不约而同闭了嘴。
      宿艳却好像没听到似的,随口问了一句,“远清呢?”
      她与何远清,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虽说他俩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他与她,却很熟稔,她常常见他,心里常常默默念他的名字。
      可是他却未必知晓。
      “这……”三姑六婆们面面相觑,有的缺心眼心直口快的,直接接了一句:“金贞那呢。”
      何远清抛弃了新婚妻子,就为了这么个叫金贞的女人,这些何家人,都觉得实在有些不值。
      那个金贞,是照顾何远清饮食起居的下人,也许是日久生情,何远清就对这个女人有了好感,再然后,就冒出了厮守终生的想法。结果被何家的老太太给否了,命人绑了金贞,囚禁在柴房里锁起来,然后又给何远清招了一门亲事,就是同是世家,家业也更大的宿家的千金宿艳。
      何远清开始的时候并不答应,老太太就对何远清说,如果他和宿艳成亲,那以后金贞若是被娶为妾,老太太也不会不答应,但是如果他不和宿艳成亲,她就命人把金贞打死,到时候连娶妾都没得成。
      何远清被威胁之下,只得答应。
      结果刚拜了天地,连洞房还没过一遍呢,何远清就跑去找那个女人。幸而这事还没传出去,宿艳也算嫁进了何家,否则外面的人要是知道了,非得笑死何家不可。
      因此在这的三姑六婆们一听那个没心眼儿说漏了嘴的,直接把何远清的位置说了出来,那何远清干什么,只怕也不言而喻了,这些人登时就傻了眼,赶紧偷偷瞧着宿艳的脸色。虽然对方是个弱女子,可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还有她背后庞大的势力,令她们也不由有些怵。

      金贞是谁,宿艳其实是知道的,可是她却装作不知道,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道:“午膳的时候,让他来找我一趟,我有些话,要和他说说。”
      宿艳没发怒,还来了几声吩咐,这帮何家人还有些受宠若惊似地连连应声,还心说果然是世家大族出来的,看这说话的气度,和金贞那个没见识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
      宿艳却遥遥地想,果然如此。
      在洞房里就想清楚了,不再爱他,怎地还会有所期待?

      何远清虽然喜欢金贞,可也是个明白人,因此他安抚了受惊的金贞之后,就回来向宿艳领罪。
      “宿艳,我很抱歉。”
      宿艳当时正在整理他们的寝居,她想,她既然嫁过来了,就要好好地在何家过下去,如今她是何家的太太,抛弃宿家千金的身份,她虽然不再打算爱他,可是她却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当这个家称职的女主人。
      “抱歉什么?”宿艳随口问道,她并没有仔细听何远清说什么。
      “抱歉昨晚,我……”毕竟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何远清硬是把句子好好地说完整,“我没有在这里和你……抱歉,金贞她昨晚被婚礼吹吹打打的乐器声给惊了,精神有些萎靡,所以我去安抚了一下她,只好……”
      宿艳这才听明白了,何远清这是来道歉的,为昨晚的事道歉。
      金贞是为婚礼的乐器声给惊的?婚礼那么喜庆,怎么可能会惊到人呢?
      恐怕是因为羡慕和嫉妒吧。

      “所以你就去安抚她,顺便还说,以后也会纳她为妾,甚至为妻吗?”宿艳截口道。她没再整理床铺,而是直起身,她一直背对着他,让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这……”何远清一怔,他没料到宿艳会说这样有些尖刻的话,但是一怔之后,他又回过神来,有些话虽然不能说,可是有些话,他又不得不说,“抱歉,可是我……我确实喜欢金贞,我是想和她在一起,可是纳她为妾,我从没想过。”
      “你没有想过纳她为妾?”宿艳转过头来,她弯弯的柳眉跳动着,隐隐透出喜悦来。
      “对,”何远清点点头,“我确实没有想过,纳她为妾,对她,对你,都不公平,我何远清没什么奢求,一生一世,只求一个妻就可以了。”
      宿艳忍不住脸有些红了,这是什么意思呢?她昨天晚上,刚刚才想,不再爱他,只一心一意地看守何家,安心做何家的大太太,容忍他可能会纳到身边的所有女人,不再梦想,他有朝一日,能多看她一眼。
      可是他却说,一生一世,只求一个妻。
      而如今,宿艳却是他的妻。

      “我何远清,承载不住太多。”何远清接着说,“我和你结婚,是迫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并不爱你,你恐怕也并不爱我,我觉得,这对我们彼此,都太耽误时间,对我们未来的生活,恐怕也会有很多阻碍。”
      听了这话,宿艳本来还有所期待的心,忽然回落了。她回转身,纤长而白皙的手指接着整理床铺,红色的锦被还没有扯下,映得手指,苍白得就像是一片凄惨的梦。
      “你想说什么?”宿艳将皱起的地方平整一番,指尖有些颤,她努力地平静下来,甚至将被子抓得更皱。
      “昨天,我哄金贞平静下来之后,就一直在想,也许这个婚结的,本不应该。金贞被我母亲关进柴房里,甚至连我去见一下都不行,母亲还扬言要打死她,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只能答应和你结婚。可是你毕竟是无辜的,勉勉强强把你和我拉近在一起,实在不应该,我又想和金贞能在一起。”何远清无奈地说,“我不想坐拥什么齐人之福,只想请你能不能帮一下我的忙,主动提出离婚?”
      “离婚?”艳红的锦被,被白皙的手指捉得紧紧皱起,宿艳的声音很平稳,尾音却有些颤动。
      “是,”何远清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艰难的话说出口了之后,他觉得后面的话,也不是特别难讲,“咱们成婚之后,今天早上,金贞就被放了出来。我已经考虑好了,我先纳她为妾,事成之后,如果是你主动提出离婚,那宿家也不会丢面子,我母亲也不会太过苛责我和金贞什么,碍于这一次不成功的婚姻,我母亲也不会让我再娶一个女人成为新的正室,以后我找机会把金贞扶正,她就是正室了,我们也可以一直在一起,不会再分开。”
      想到未来能和心上人一起生活,何远清忍不住心情激荡,语速也越来越快,雀跃的心情,让这里的另一个听众,听得越发清楚明白。
      宿艳轻轻坐在床上,抚摸着锦被上的刺绣,红艳艳的色泽,昨日还是喜悦,今时看来,却刺眼到哀伤。
      她终于没忍耐住,“那我呢?”
      何远清正想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却被宿艳一句轻飘飘的话打断,于是不由一怔,“你?”
      “远清,”他们相熟时,她就喜欢这么叫他,“你把我当成什么呢?”
      她抬起头,她没有落泪,只是昼白分明的眼睛,如被清水洗刷过一般,清清亮亮的,“你的跳板,你的工具?我一个女人,和你结婚,就是为了离婚?我和你结婚,就是为了让你和另一个女人长相厮守?”
      她抬头质问他,晶亮的眼睛,就如雨后清澈的天空,却如日光一般刺人。

      何远清和宿艳,是两个相熟的世家中,成长起来的。他们自小就相熟,到一起上学,到一个成为名媛,一个成为合格的家业继承人,彼此却依然很熟稔。
      何远清以为她是朋友,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她风趣,他儒雅,他们属于古时候的君子之交。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成为他的妻。他甚至很拒绝这样的关系。
      谁不知道,宿家的千金,是那冰雪山峰上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把她抱在怀里,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洞房的时候,他曾经几度想要走进去,掀起她的盖头,瞧一瞧她被脂粉打扮得艳丽绝美的样子,想一想她抬眸,看他的样子,想一想烛影摇红下,她成为他的样子。
      可是烛火燃尽了一半,他就走了。
      金贞确实受惊了,何家仆从有一个和她算要好的,偷偷去看她,见她被乐器声所惊,立刻就把这事告诉给了站在洞房门口,一直迟迟不进的何远清。
      何远清当时是松口气的,他去柴房,见到金贞的时候,金贞一直一直对他说“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你一定要娶我,一定要娶我”的时候,他恍惚间想到了被盖头遮住,一袭锦红的宿艳,然后恍惚地,将她遗忘在脑海深处,一口一口答应了金贞。
      可是今天,她这是什么反应,他想过她会淡淡地祝福他,想过她无所谓的耸耸肩的动作,想过她嗤之以鼻的笑,也许会有两句嘲讽,但是她会答应他离婚,以她的性格,应该会,一定会……
      可是她却是这样的反应,质问他,质疑她,也不再平静。脱去了她名媛的外表,她只是一个捍卫着自己丈夫和家庭的小女人。
      “那又如何?”何远清莫名有些烦躁,他把黑发抓乱,道,“我只想和她在一起,我跟你说过,我只想娶一个女人,只想和一个女人好好过,”尽管他是何家合格的继承人,有着万贯家财,可是他的内心,只想把一个女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下,“我又不爱你,你又不爱我,这样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多幸福,不如分开!”
      她盯着他,目光扎人似的疼,脱口而出,“谁说我……”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会说什么,她蓦地住口。
      不知道为什么,何远清感到有些期待,他期待她未说出口的话,尽管他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什么?”他不知道他的声音,有多么柔和。
      她停了下来,侧过头去,硬生生把后面的“不爱你”三个字,咽了下去。她早就已经在走出洞房的那一刻就发誓,她不再爱他。
      “没什么。”
      何远清等了半晌,她也没有把她未出口的话说出来,他不禁有一些失望,却不知道为什么失望。
      “刚进门就离婚,不合情理,”宿艳吸了吸鼻子,将眼眶里的晶莹硬生生含进去,“你且等一个月,我安抚一下家里,家里向来把我当宝,如果就这么离了,家里触动太大,我不想父母伤心。”
      宿家家大业大,宿家至今儿孙虽多,却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全宿家上下都把她当成个宝,就怕她有任何伤害。
      如果就这么直接离婚,恐怕宿家要闹腾,到时候吃亏的,还得是何家。
      何远清沉默了一会,见宿艳只是垂着头,自上而下的角度看来,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下饱满的额头,长长的睫毛将她的思绪完全遮掩住,完全看不到宿艳的表情。许久,何远清才叹道:“好吧,我且等你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

      其实根本不必等上一个月,没过上几天,就风云变幻。
      前日里的雏鸡,后日里的雄鹰,前日里的凤凰,后日里就变成了不起眼的麻雀。
      何远清和宿艳离婚这件事,本来何老太太是坚决不同意的,她好不容易把宿家和何家拧成了儿女亲家,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让两家一拍两散?而且宿艳这闺女,是何老太太从小看到大的,端庄贤淑,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岂是金贞那样小鼻子小眼睛的小姑娘所能比的?她早就觉得那个金贞却决不是个安于室的,如果何远清和金贞拧在一起,何家肯定不会那么安定。
      结果金贞还真就不是个安于室的,她倒是真能闹腾,一闹就闹到了宿家去,自称自己才是宿家的女儿。
      这几年上海乱得可以,主人从这个军阀,换到了那个军阀,从中国人的,换成了外国人,又从外国人,换成了中国人。宿家虽然枝繁叶茂,根深够大,也禁不起这么折腾。宿家老爷和老太太为了避祸,就把自己女儿和自家仆人的女儿换了一下,结果真正的金枝玉叶,成了雏鸡,而宿艳这个原本是仆人的女儿,倒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宿家的那个仆人辗转之下,就进到何家做长工,原本宿家的女儿,倒也成了何远清的贴身丫鬟,这贴身伺候着久了,也就有了感情,何远清还非卿不娶了。
      宿家老爷和老太太一见金贞面目,还真和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有那么几分相似,便更是潸然涕下,抱头痛哭,赶紧领着金贞认祖归宗,改名换姓,叫宿金贞,成了宿家独一无二的大小姐。
      本来何远清和金贞就是因为身份,才阻碍重重,不能在一起,这一下阻碍尽去,那还不赶紧让她进门?
      何老太太费了大劲儿把这俩小女儿拆散,硬是把宿家和何家拧在一起,结果其实根本不用,何、宿两家,就是天生的儿女亲家。何老太太搞了个乌龙,却并不颓废,笑眯眯地又上宿家求亲,说要把宿金贞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地娶进来,而原来何远清的原配宿艳……
      一个小麻雀,让她安身立命当个姨太太就不错了,没把她赶出门,已经是仁至义尽,大太太的位置,就轮不到她了。
      这时候,何远清还只觉得能娶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姑娘,乃是人生一大乐事,只是偶尔有那么几分怅惘,但是那一点怅惘,却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金贞,若我能娶了你,那我得高兴得飞到天上去。”
      “飞到天上?”金贞捂着嘴笑他,“那你得怎么飞,飞给我看看?”
      “敢笑话我?”何远清佯怒道,金贞俏皮地看他,笑得调皮又漂亮。
      曾经被何老太太讥嘲为小鼻子小眼睛的金贞,现在何老太太见了,一天天反复说,金贞这是小巧,这是清秀,清清秀秀的最干净了,耐看!哪像宿艳那样张扬的长相,美得那么俗?
      何远清见金贞这样笑,忍不住轻轻地落下一个吻,到她的脸颊上。
      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宿艳从闺房中袅袅步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尽管她千思万想,他不爱她,但是他们柔情蜜意的景象仍然狠狠地打击了她。
      他们你侬我侬,相依相偎,却把她,抛弃到了世界的尽头。

      宿艳笑了。她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放在一边。
      不,其实她什么东西也没有,所有的,要么是宿家的,要么是何家的,没有一样是自己的。原来自己连宿家的女儿都不是,那何远清本来就不爱她,这下,更不爱她了。
      宿艳站在门口,将屋中的东西逐一看过。
      还没扯下的红缎锦被,泣血一样的双喜字……
      这里,本来是何远清的房间,他成亲了,这里就变成了他们的洞房,可是他一次都没有进门过,或者就算是进了门,也都是在沙发上睡的。他们从来没有共枕过。
      洞房的那天,她就心说,不再爱他。
      说谎的吧?她怎么可能不爱,如果不爱,她的心也不会被啃噬得一丝一毫都不剩。
      她站在这里也不知道有多久,忽听门口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死皮赖脸的女人,还不快离开这里?”
      宿艳惊讶回头,见说话的人却是那个娇俏可爱的金贞,只是她此时满脸的愤恨不甘,怨气和恨意,让她不再那么美丽,“你还不赶紧滚离这里?姨太太可没那么容易当,你要是还不走,要不……”金贞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就给何家当个下人,整天替我们洗衣叠被,”她瞧了瞧宿艳白嫩的手指,嘲讽地笑笑,“只不过,你这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红酥手,恐怕就要全是硬茧了,肯定要越来越难看的。”
      无论多么美丽可爱的女人,在爱情面前,都是自私的。
      宿艳看了看她的手指,金贞一直以来,都是下人的身份,最近才变成凤凰,洗衣扫地铺床叠被,这些杂事,她都做过,所以那手指,都是硬茧,完全没有自己的好看。
      因此宿艳看着她的目光里,忍不住带着一些怜悯。
      金贞后退了一步,宿艳大家闺秀的深沉的教养,即使没有说话,眼光也能她感到惊慌。金贞觉得后退未免显得懦弱,她再上前,强撑着挺起胸膛,“你那么看我做什么?我才不需要你的怜悯!我是大小姐,而你,”她指着宿艳道,“而你,什么也不是!”
      宿艳看到她就像护卫着小鸡一样炸毛的可怜样子,不禁摇了摇头,“我不会和你抢何远清的。”
      金贞还要再骂,忽然听得这话,不禁呆了一呆。“什么?”
      宿艳见她这般模样,笑了笑,更柔和地说:“我不会和你抢何远清的。”
      “你胡说!”金贞指着她,“你都和他结婚了,你现在一无所有,只有他,我才不相信你不会跟我抢他!”
      “不,正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我更不会和你抢他,”宿艳柔声说,“我会离开的,你放心。”
      我离开你了,何远清。

      宿艳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人。
      她偷偷托她以前学法律的朋友,弄了离婚协议书,她把那张纸,轻轻放在梳妆台上,让他能一下子就看到。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她轻装出行,什么都没有带,除了她穿着的一身衣服,泣血一样红色的嫁衣。
      那是她一针一线自己缝出来的,绣出来的,纺布也是她平时省吃俭用买下来的。只有这件衣服是她自己的,谁也夺不走,抢不走。
      她将自己打扮得如同新嫁娘一样美丽,就像当初她嫁给他一样,还没有洞房,她怀着能和他共同生活的,少见的雀跃的心,踏上了轿子,也踏上了尽头。
      也许老天爷也不太待见她,所以她出门没多久,就下起雨来,瓢泼大雨,将她淋了个湿透。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街上繁华,行人也稀少。谁也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穿着喜服,却没有归处的女人。雨的冲刷,把她美丽的妆容弄糊了。
      连美丽都如此短暂。
      就如她无望的恋情。

      何远清又一次和何老太太吵架了,起因是何老太太让宿艳滚蛋。
      何老太太认为宿艳不是大小姐了,现在仅仅是个下人身份,何远清要是想和金贞在一起,就让这个女人赶紧下堂。何老太太现在觉得很是受骗,她当初是多么喜欢宿艳这个女孩,现在就有多么讨厌她,恨不得她立刻离开何家,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但是何远清却不乐意,他认为宿艳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以前是宿家现在是何家的下人——她的那个真正的父母,也已经双双去世,要是直接离婚,她最好还是先住在何家,如果以后有机会再出府谋生也好。
      结果两人僵持不下,连金贞在旁边劝架也不管用。
      “好!”何老太太气得极了,“你不是喜欢金贞吗?什么时候又同情宿艳了?我告诉你,你要么就娶金贞,让宿艳离开何家,要么就永远和宿艳绑在一起,但是今生今世,你都别想再进何家!”
      何老太太这话说得重了,何家下人们亲戚们有几个,都在旁边听着。何远清本就是何家唯一的继承人,再旁支的,也没有何远清这么优秀的,结果一见这一对母子闹上了,何远清居然还面临二选一的情况,不丢掉宿艳,他就要失去继承权了,连何家人都不是了。
      这些人一见,便赶紧劝何老太太,让她收回刚才说的话。不过何远清本就喜欢金贞,那个宿艳在他眼里,估计也不值什么,何远清肯定是要选娶金贞的。
      金贞估计也呆了,她一边顾着劝何老太太,一边偷偷瞧着何远清的表情。

      何远清站在那,也是个玉树临风,儒雅俊秀的人物。他和许多世家纨绔子弟都大不一样,他只想找到那一个女人,只待那一个女人好,一生一世,宠她,爱护她,关心她。
      他看着金贞,娇俏的脸,面如桃花,可爱,清秀,记载了他自小到大的少年岁月。
      他怜惜她的往昔,为她能有今日而高兴。
      他想起宿艳,往日,那是他世家好友,同学,小时候的玩伴,大了,就是他的朋友,他尊敬她,她美丽如同高高枝头上的白艳艳的牡丹花,不可攀折,不敢攀折,他从来没想过,他能和她成为连理,夫妻,这一辈子共同携手的人。
      而她如今嫁给了他,她说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她会和她离婚。
      可是他心中真的很想和她离婚么?
      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何远清摇头了。
      他终于明白,他想和谁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不是眼前娇俏无比的金贞,而是那个一直在偷偷注视着他,却唯恐他知道的女人。
      “母亲,我想明白了,我不会和宿艳离婚的,我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白头到老,我想一辈子看着她,我知道,我永远永远也不会腻。”
      说罢,何远清转身,离去,他要去见她,一定要把他的心里话告诉给她。
      他的话激怒了何老太太,她怒声说:“如果你踏出这里,就永远别回来!”
      金贞本来还满脸通红地等着他表白,却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何老太太这样的怒喝,都没有唤回他,她惊叫,声音尖细而凄厉,“远清?远清,你不要我了么远清?!”
      何远清没有理会,他满脑子都装着只有一句话,他想立刻见到宿艳,并把这句话告诉她。
      我爱你,我愿与你相知相恋,与你相守到白头。

      可是到了他和她的房间,他却没有见到她的影子,问下人,而没有人看见她。
      他遍寻何家四处,也只看到了一纸离婚协议书。
      宿艳没有带走他在何家的任何东西,包括宿家的东西,她也一样都没有带走。
      她就那样消失了,让他遍寻不着。

      何老太太打算先斩后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向宿家提亲之后,他和金贞成婚了之后,他自然就不会再想那个女人,自然会老老实实呆着,为继承何家做准备。
      可是宿家却拒绝了何家的提亲。
      理由是宿家的女儿,不止有金贞,还有宿艳,你何远清娶了我宿家的女儿宿艳,还想娶金贞,世间哪有这么好的美事?
      宿艳永远是宿家的女儿。
      消息一回来,何老太太震惊了,她没想到宿家居然仍然认宿艳为他们的女儿,那么她一直以来谋划的是什么,她为什么还要把宿艳赶走?
      何远清不娶金贞,何家和宿家,仍然是儿女亲家,两家仍然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打击之下,何老太太顿时觉得自己老了十年,她没有再去管何远清的婚事,而是派人把离家在外的何远清找回来,让他不至于自己一个人东奔西跑,一个人去找宿艳。她派遣何家许多许多的人,去帮何远清找他唯一的妻子。
      “不论怎么样,你都是何家的继承人,何家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你喜欢宿艳,就把她完完整整地找回来吧。”何老太太说。

      连绵不绝的大雨,令何远清越来越惶急。
      那样一个弱女子,没有自保的能力,在这大雨天,一点钱也没带,怎么生存?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何远清就觉得越是绝望。
      尽管打着伞,雨水也将他穿着笔挺的衣衫打湿。
      何远清深深地觉得,那雨,就如她的眼泪。
      他忽然想起来,洞房后的那天早上,她眼中的沉默,究竟是什么。就如盛开的昙花,惊人的美丽过后,忽然间凋谢了一样,也像是一场梦,明明在梦里经历了悲欢离合,可是梦境过后,却发现原来只是黄粱顷刻。
      “远清,”他想起她那天,问了这样一句话,“你把我当成什么呢?”
      那个时候,何远清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答不出来。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有了莫大的勇气,纠缠得萦绕百结的心情豁然开朗。
      他想告诉她,他把她当成他的妻,他的爱人,情人,朋友。
      共度一生的伴侣。
      她在他生命中扮演了多种多样的角色,而他又想告诉她,他想她接着,扮演下去。

      他在何家不远处的桥下的隐蔽处,找到了浑身湿透的她。他把伞遮过去,遮到她的头顶上,就如他以后,也会为她遮风挡雨。
      她抬起头,见到他清俊儒雅的模样,他温柔地笑着,把她扶了起来,握住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不敢撒手放开。
      无声的细雨连绵,将他们的身影拥抱入怀。
      天边出现了彩虹,不久之后,苍穹之上,定又是万里无云。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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