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之城》西园瑞草

5、5

　　达尼埃莱是原因，我是结果，而托尼才是一切细节的真正执行者。
　　我给出离开的决定，自然期待能在最短时间内出城远去，不留后悔余地。但他似有此预料，偏生要等三天过完才肯动身，美其名曰足以充分为一路艰辛做上完善准备，而这大概也不过是说辞而已。
　　可我也只能答应，就如他所说，一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也可趁此整理些所需之物——蛮族雇佣兵们怕是不会煞费苦心地将城中无主之物保护完好，或许我也该学习那些大户人家，雇上几名私人护卫来此进行看守，虽然这种做法极可能既破费又无效。
　　不知托蒂留下的几所空宅邸现今如何，我想达尼埃莱应当会派人处理，因此也不作多想。但若要投奔内斯塔，总该带些信物，而它们当然都留于托蒂家中。
　　所以到第三日，我依旧在天亮之前醒来，一早便预备出门，但此次的目的地却与前两日已有所不同。而此时往往还在睡梦中的托尼也异常地清晨便起，穿戴整齐，正坐于桌边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这么早出去？”见我下楼，他抬头问道。
　　我点头，“你今天醒得挺早呀。”
　　“大概前两天睡多了吧。”他笑，“不过我还以为你昨天就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完了，怎么，今天又要出去？”
　　“是你给了我改主意的权利，”我接口道，“或者我尚能后悔？”
　　“出尔反尔可不是什么好行为，亲爱的阿尔贝托。”他咧嘴，笑出声来。
　　我不再多答，从他身后默然走过，但在拉开大门的那一刻，却听见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要我陪你一道去吗？”
　　虽我并非去找达尼埃莱，但总觉不妥，便回头谢绝，表示他若无所事事大可自寻消遣。罗马虽已不复平日繁盛，但论及它所擅长的享乐之道，其风行程度却未见丝毫减少。纵然传言纷扰，离城者散，留下者慌，但这恰好给了他们花天酒地的借口，既然未来无可预知，那浪费当下的每分每秒则均罪不可赦，而托尼之前所言传闻是果非因。
　　所以我仍旧独自一人出门，不过在关门前多道一声再会而已。

　　托蒂最常住之处距我家不远，步行片刻便已到达。果不出我所料，门口已伫立数名守卫，看服色显是达尼埃莱所派，只是他们于我而言均十分面生，不知他从何处调集多余人手来此，而我需烦恼的则是以何等理由进入。
　　我抬眼斜望。屋檐高悬的金质狼头反射着晨光，屋主怪异品味从无人敢正面批判，我也只能腹诽。或许多年之前曾有蓝衣人路经于此，对他颇为自豪的装饰嗤之以鼻，但这也不过我想象罢了。至少现下门口之人身上所饰并无大片纯蓝，而他们见我出现，只彼此对视一眼，然后面相较老成的那位离开他所站之处，向我走来。
　　他在我面前数步之距处停住，“您可是……阿奎拉尼？”
　　我点头。
　　既然对方识得我面，事情便好办许多，即便不可拆墙弄瓦将托蒂心爱饰物卸下，但仅随便找些他日常应用什物，我此行目的便也达到。虽将具罗马特色之物带至内斯塔面前自有些许不妥，但若这“罗马特色”实为“托蒂特色”，我想他的接受度应当是超出正常范围之外了。
　　但有人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我的胡思乱想全为多虑。
　　面前的守卫将右手掌摊开，一枚与房上所挂相似的金刻狼头正平躺于他手心，闪烁出与屋上那颗同样的光芒，一如托蒂那曾耀眼了整座罗马城的金色长发，虽然它们已被剪短多年。
　　“上头吩咐，如果您来此，就将此物交予您。”他道。
　　他言辞异常客气，我自然当不起这敬称，一面道谢，一面明知故问道：“可否请问一下，您是哪位的手下？”
　　他犹豫顷刻，然后回答道：“是博列洛，马可.博列洛。”

　　太过拙劣的谎言未必便有当场揭穿的必要，若博列洛意图传递何物于我，他早有足够机会亲手完成，无需再经他人之手波折，更何况我们本无私交，其暗含之意更是不言而喻。他近期在我面前充当最多的角色不过就是达尼埃莱之借口与传话者，背后的背后之人虽刻意将己隐藏，其手法却不足完善，蛛丝马迹常有暴露，但这究竟是他能力所限还是有意显透却不得而知了。
　　达尼埃莱.德.罗西，我昨日便已认输，你不必再加侵扰。
　　这一次，我听你的。
　　所幸还有人在家等我，虽然他似乎已将心丢在了佛罗伦萨。
　　此时再度回想起托尼那日的突兀出现与奇诡邀约，我忽然抓到了他异常的缘由。纵然卢卡.托尼身上隐有许多未知之密，但他的好处则是从不回避或支吾，我能问出口的，他都一一给予回答。但此番再见面，他却多次转移话题，甚至曾一度失态，这同我对其印象实是大不相符，当下局势或许是个不错的理由，但它并不足以令我信服。
　　两年来，托尼大概也变了不少，毕竟他成日漂泊，远与我们这些本打算在一城中终老之人有着莫大差别。他沐浴过台伯河的水，也沾染过托斯卡纳的阳光，阿尔卑斯的雪地上怕是也少不了他的脚印。但这依然不是合理解释，虽然我同托尼结识时间有限，但早由他人之口听闻游移不定才为其正常生活方式，两年的南征北战在他身上刻下的更多只是外在痕迹，卢卡.托尼依然是卢卡.托尼，他大概不至于轻易便出现如此大的改变，那么可能的原因只需不多追溯便可找出，从他几番回避的那一点上。
　　是的，卢卡.托尼有问题，而原因则叫做佛罗伦萨，或是佛罗伦萨城中的某个人。
　　我忽然有些后悔，为何之前数度拜访佛罗伦萨城时，没有好好地去结交一下城中大户，阿尔贝托.吉拉迪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