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恩同

1、豆蔻年华

　　姜暖缓步走在喧闹的大街上，身后紧紧的跟着一人，那人可谓是光明正大的跟踪，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脚步放肆且磊落。姜暖皱眉，约摸猜得出身后人是谁，也不点透，抬步继续往前走去。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这条街道就快走到头，姜暖脚步一顿，转身走向左手边的巷子，身后那人果然还在跟着，姜暖回头，这条巷子实在是偏僻，此刻除去他俩更是空无一人，花年女扮男装的样子一下子便落在了他的眼中。姜暖迎着阳光望去，面前的人仿佛也镀上了一层金光，着实耀眼，姜暖俯身向来人行了个礼：“郡主为何一直跟着姜暖？”
　　花年将手背在身后，点头回礼：“老师这是要去往何处？”
　　姜暖听她不答反问，挑了挑眉毛道：“郡主可是在怪罪姜暖私自出府，只是今……”
　　不待他说完，花年便打断：“若是怪罪，老师今日便“私自”出不了府了，所以学生才一路尾随，还请老师见谅。”
　　姜暖听完，自嘲笑道：“我道是今日出府这般容易，原来是郡主在身后做了姜暖的路引，说来是我的不是了。”说完便弯下腰深深地做了一辑，花年忙出手制止，也不理会他话里的冷嘲热讽，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道：“老师不必客气，自去办要事便是，学生跟在老师身后，绝不打扰。”
　　“如此便多谢郡主了。”
　　“老师，请”
　　姜暖在前，花年不再步步紧跟，只隔着十多步的路尾随其后。此刻已行至城郊外，三月的风刮在脸上依稀有些刺痛。姜暖叹了口气，觉得今日自己说话是有点刻薄了，且不说身后这位小郡主只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单单是这两年她在公主府对他的诸多照顾，他就该以礼相待。罪臣之后，有生之年无故不得出公主府，而他这两年不仅出入多次，且花年更是将他当作老师一般尊敬，可又有何人知道，他不过只是在学业上指点过她一两次而已。罢了罢了，她还只是个孩子，况且她所做之事皆是好意，只是话语上不知如何示好罢了。姜暖回身，对那个温和的女孩子招了招手。
　　花年见姜暖招手，小跑着追上他，微笑道：“老师，何事？”
　　姜暖不难看出她脸上的惊喜之意，便一手摸着下巴，装作老夫子抚须的样子道：“我且问你，‘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是为何意？”
　　两人并肩而行，渐走渐远，只余下风中传来小姑娘家清脆圆润的声音：“干大事不用顾及小的礼节，讲大礼节不用顾及小的谦让。”
　　差不多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花年的腿已有了痛意，姜暖才在一处破弃的院子前止住步子，花年大约察觉出了他要见的是何人，早在看见院子时便停下了，只姜暖一人上前，对着大门处轻声喊道：“之燕，之燕。”不多时，门便咯吱一声从里面打开，映入两人眼中的首先是一只显得苍老的手，而后探出来一张脸，那只手的主人一看见来人便未语泪先落，瞬间大哭了起来，姜暖上前一步将人紧紧抱在怀中，眼角隐约也有了湿意。
　　后来回忆起来，花年对尹之燕的第一印象便是骨瘦如柴，像是前几年干旱时，从昭城那边逃过来的难民，又老又枯，想来是姜暖家中未被牵连的长辈。其实这时的花年哪知道，尹之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比她大不了几岁。
　　花年看两人实在哭的厉害，上前几步，掏出怀中的锦帕递了过去：“老师和这位婶婶不妨先回城里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闻言，相拥着的两人转过头来看她，姜暖眼中带着明显的尴尬与哀伤，而那女子更是满面的哀怨，花年眨着眼睛无辜地道：“天色确实不早了”，想了想又补了句：“不如学生做东，请老师与这位婶婶去满福楼用晚饭如何？”
　　谁知，那女子听完此话，竟又扑到姜暖的怀中嘤嘤哭了起来，只隐约听到她说：“原来我已这般的显老了。”花年不解地望向姜暖，听他解释说：“之燕与我同岁，只比郡主大了四岁，不必作婶婶这般称呼。”
　　花年摸了摸鼻子，冲尹之燕福了福身：“言语上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那便请姑娘去临江阁好了，想来那里的食物更适合姑娘家些”。说完，见尹之燕还在低泣，求助似地眼神对着姜暖：“老师说好不好？”
　　姜暖忽然觉得好笑，他在京城生活多年，自是知道临江阁比满福楼更高档些，这小丫头是觉得说错了话，便将吃饭的地方上升一个档次以此来赔罪，果真是个孩子，姜暖莞尔一笑：“如此，郡主便带路吧。”
　　花年松了口气，怕是没人会知道，这个锦衣玉食，身份高贵的小郡主，这辈子最怕的便是别人生自己的气。她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后，率先向来时的路走去。
　　姜暖带着渐渐止住哭声的尹之燕也慢慢跟了上去。
　　回途中多了身体虚弱的尹之燕，竟比来时多花去了将近半个多时辰，等三人到达临江阁时，天已经渐黑了。花年也不磨蹭，挑了个雅间坐下，询问了一下俩人的意见，便做主点了一桌子菜。这边小二拎着菜单刚出去，那边尹之燕便跪下对她行了个大礼：“先前不知郡主身份多有得罪，还请郡主宽恕。”
　　估摸是回来的路上姜暖将花年的身份告知了她，花年连忙起身相扶：“既是老师的故人，姑娘便不必如此多理，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尹之燕起身在姜暖旁边的空位处坐下，缓缓道：“我姓尹，是，是仲安未婚妻子。”
　　花年倒茶的手顿了顿，仲安是姜暖的表字她知道，抬头看去，只见尹之燕消瘦的脸上慢慢的浮现出一团大大的红晕来，而姜暖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不出喜怒哀乐。花年缓了缓神，听那边尹之燕还在继续说着：“自两年前姜伯伯出事后，我与仲安无故失去了联络，后来，我多番打听才得知仲安如今住在长公主府，便托人带口信给仲安，如此才得以团圆。”
　　花年知道她是将这两年的境遇简单的说了一下，为的不过是让姜暖安心，可是，花年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年她究竟过着什么样惨不忍睹的生活，要不然姜暖也不会初见她便红了眼眶。花年品了品茶，姜暖也不开口，自顾在那沉默，她想着要说些什么话，正逢小二来上菜，便吩咐尽量往尹之燕那边放。
　　三人开始吃饭，花年自小接受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导，而那两人更是久别重逢，只顾着想心思去了，是故饭桌上十分安静。花年吃到一半，便起身告辞，对着姜暖道：“老师与尹姑娘想来还有许多话要说，且学生出来半天，尚未告知家人，如此便先行回府，老师可将尹姑娘安顿好再回府，府中家丁会为老师留门。”说着将腰间荷包摘下放在桌上：“这便算学生借给老师的吧。”
　　姜暖知道要打点好之燕的一切，需花很多银子，而他如今最缺的便是银子，也不推脱：“今日之事多谢郡主，这份情姜暖记下了”
　　花年对二人点点头，便离开了，刚出了临江阁的大门，抬起手，身后立即出现几个黑衣打扮的暗卫，花年厉声道：“今日之事谁都不可泄漏出去。”黑衣人正准备领命而去，又听她道：“去把饭钱结了，回头去帐房领。”
　　临江阁其实离长公主府并不远，可花年现在脑子极乱，特意绕了路走，也好整理一下心情。若不是两年前姜暖的父亲出事，现下他与尹之燕该是成过亲了吧，那么他们定是相爱的了，怪不得姜暖不接受她的心意，原来早已有了心上人。花年想起第一次向姜暖表达爱意的时候，姜暖厉声斥责了她，说她胡闹，说她小小年纪哪里懂得爱，花年当时是极委屈的，便站在他房门口，借着酒劲，当着众多人的面，一字一句，像背书一样的大声为自己辩解道：“姜暖，四岁能文，八岁能诗，十三岁做了本朝的第一位少年状元，而后拜入见连道长门下学习武艺，十六岁学成归来，文武双全，十七岁，父亲姜丞相叛变失败，判满门抄斩，当今圣上惜才，又因姜暖告发父亲有功，免其死罪，因年幼的侄女流落在外，下落不明，才在公主府忍辱负重，苟且而活，光明磊落，能屈能伸，这样的姜暖让花年仰慕，也爱慕。”
　　那时的自己呀，花年不自觉的笑出了声，为着这件事，她被母亲狠狠的责罚了一番，府里下人们都在说长公主那样优雅高贵的女子，怎么会生出郡主这般胆大妄为，不知腼腆的孩子，花年想当时她也是因喝了些酒，再加上遭到了姜暖的狠声训斥，才会那样胆大，如今，怕是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勇气了。可是姜暖说她年小不懂爱，花年忍不住抚住胸口，轻声对自己说：“就是那时只是仰慕老师的才学，可如今，这颗心，也会为老师而跳动了不是么！”
　　花年想起一件事来，不禁加快脚步，她要回去对母亲说声谢谢，感谢她将姜暖带到自己面前，感谢她给了自己一个这般美好的豆蔻年华，哪怕老师有个未婚妻又如何，可他还是他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