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乐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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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自入秋开始，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夹杂着仿佛仍旧带着潮热的风，一时间伞不能避雨，行人皆露出嫌恶的神情。
安唯安静等在人行道前，怀中抱着很大一包纸袋，里头装着杂七杂八的日用品与实物，因双手不得空，雨伞只好夹在纸袋与脖子之间。雨点飘过来，沾湿了她半边身子。
绿灯终于亮了。
她下意识掂了掂怀里的纸袋，刚抬起步子，忽觉怀中一空，纸袋中的物品从底部鱼贯而出，哗啦啦落了一地。
这种纸袋原本就不经用，底部因为浸水变得更加脆弱，经她一掂终于承受不住，在不该破的时候捅了篓子。
安唯赶紧蹲下身将地上的物品一一拾起，雨伞随着她的姿势滑落，雨点彻底打到她的头上。
无人上前相助。
这个世界，越来越淡漠。
乔镜息右手撑着伞，在十米之外的地方静静看着她慌张地想要将地上所有的东西捡进怀中。
人行道的绿灯开始闪烁。
安唯并没有看到，探出身子准备去捡掉落在马路上的包装盒。
与此同时，人行道前的大卡车开始启动，司机双目紧紧盯着车道的红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子的存在。
乔镜息闭眼，左手握拳，在迟疑，在挣扎。
人行道的红灯亮了。
安唯刚刚伸出手，只觉后背被一股力量一扯，身子一仰跌落到一个怀抱中。还未及反应，大卡车下一瞬从她跟前呼啸而过。
细雨淅淅沥沥打在两人的头上，安唯白着脸惊魂未定，乔镜息放开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掌，低着头担忧地将她扶起来，捡起刚刚摔在地上的伞遮在她头上，微微一笑：“需要我帮你吗？”
安唯身子一震，听着这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眼角含笑，嘴角却丝毫没有笑意的男人。
“谢……谢谢。”安唯低下头咬唇，心底闪过千念。
不久前，制裁组的组长找到了她，代号Vivian的制裁者，命令她除掉目前在藏鸦排行第二的杀手，乔。
会挑中她并不是因为她的经验多么丰富，成功率多么高。恰好相反，组长看中的，是她“没有多少经验”这点。
她的身上，没有杀气，这一点令所有杀手防不胜防。要对付像乔这样的顶级杀手，这一点太重要了。
她接到任务时，得到的资料仅仅只有三点：男，二十三岁，目前手头委托案的目标。
她就靠这些，以自己专业钢琴家的身份，混到各个这个目标会出现的场所中，包括那所学校。
在那里，她遇见了他。
起先，她并没有意识到他是自己要找的人，纯粹被那架钢琴的音色所吸引，多弹了几首，哪知他竟然为了她的琴声留步，放弃追寻目标。
直到他说自己二十三岁，才使得她心中警钟大响，意识到自己的任务。
她不仅仅是钢琴家，更是他的同行。
同行间的气息，她比制裁组的任何一人都要敏感。她已经感觉到了他极力压制的杀气。
心，就这样沉了一截。
在她内心深处，竟然希望这个男人，肯为她的琴声止步，肯安静体会她的琴声，肯为了她笨拙地弹一首《唯一》，并且可以在初次便与她合作得默契十足的男人，并不是她要找的人。
她知道自己到底是陷了一步，赶紧告辞，避免自己陷得更深。
哪里知道，这一拖再拖不想动手的人，会又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这个男人，温情得让她心动。
那一句温温淡淡的“需要我帮你吗？”就好像用温柔的一掌，将她彻底拍进了无底深渊，再也……无法自拔。
如何……下得去手？
乔镜息抱着一半的物品，替两人撑伞，别过眼，见她一路垂头沉默，心里头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宅男那边传来的消息一结合，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猜出，这样一个毫无警惕性的弱女子，会是制裁组派来杀他的人。
那红灯亮起的那一刻，他何尝没有犹豫，就这么……让卡车撞过去，替他解决了这个后顾之忧。
可卡车真的启动时，脑中晃过的，竟是她闭眼浅笑弹琴的模样，心头顿时一震撕痛，右手不由自主将伞一撇，人就冲过去了，前所未有的敏捷。
他想，他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那种，被爱情冲昏头的人。
只是转念一想，制裁组一向不达目的不放弃。就算Vivian倒下了，还会有另外的人来接替她。
直到他死为止。
得知真相的那一晚，他曾问宅男：“制裁者如果放弃目标，会怎样？”
宅男这样回答：“你以为制裁者跟你们一样把这个当饭碗？你们不想杀可以取消单子，损失点信誉和钱财就好。人家那是专业培训出来专门对付你们的，就跟古代的死士差不多吧，你不死她死。”
只能存一。
那么，与其死在一个陌生人手里，不如成全她。
一念及此，他一直纷繁的思虑安静下来。跟她在一起，心很容易就静下来。
“我会不会唐突打扰到你。”乔镜息想起两个人要去的地方，出声，“男朋友会不会误会？”
“我……没有男朋友。”安唯缩着脖子，将脸埋到手里的生活物品中。
她无父无母，自然就没人催。
制裁组在她小的时候发现了她的音乐天赋，送她学钢琴，让她走上了跟组里其他孩子不同的路，使得她普普通通地长大，少了该有的凛冽杀气。
这正是制裁组希望的，异类的制裁者，异类的杀人方式，用来对付最顶尖的杀手。
单子极少，她落得清闲，却也不敢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敢奢望……自己这双杀戮的手，可以过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日子。
雨越下越大……
安唯一路将乔镜息领到自己的住处。
趁着她去厨房放东西的片刻，他仔细打量她的屋子，两室一厅的屋子装饰得简单素雅清新，跟普通女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客厅里靠窗的地方摆放着一架壁挂式钢琴，钢琴旁的书架上堆满了奖杯和奖牌，还有一张张安唯获奖的照片。
乔镜息几步凑近，一张一张欣赏。所有的奖都跟钢琴有关，照片上的脸从稚嫩到成熟，一点点转变着。
“茶还是饮料？”厨房里传来安唯的问话。
“随意。”他答，然后又加了一句：“你喝什么我便喝什么，不用麻烦。”
不多时，一杯苹果汁端到他面前，端杯的手修长白嫩，赏心悦目。
乔镜息道了声谢接过，毫不犹豫仰头便喝。
从现在起，他坦然接受她施加的任何死亡方式。
“看到很多奖杯，”乔镜息将空杯子递给她，指了指书架。
“嗯。”安唯接过空杯子，“从小到大，几乎都是钢琴陪着我。”钢琴，好像已经成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
“我前段时间，买了钢琴。”并非心血来潮，只是每晚辗转反侧间，想起那纤细玉白的手敲出的一首首动人旋律，便忍不住想买，放在家里，等着最适合它的主人。“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想学钢琴。”
安唯讶然一笑：“我以为你说着玩的。”
“我认真的。”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已经找专业的人调了音，什么时候去试一试？”
“我？”
“嗯。”初衷，便是买给她的。
一架三角钢琴，并不便宜，但比起他这几年赚的，实在不算什么。钢琴恰到好处地填充了他偌大空洞的屋子，只差一首安静的旋律，他二十多年死板的生活才算真的活过来。
“好呀。”安唯欣然应下。
雨淅淅沥沥地继续飘着。
“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吧。”他瞧她半边衣服湿漉漉的，想必为了招呼他，还没来得及换下，“我先告辞了。”
“请等一下，乔……先生。”安唯抬手叫住他，“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能请你吃饭道谢吗？”
“哦？”乔镜息饶有兴趣看着她，不难猜测那句“先生”是硬生生加在“乔”后面的。对于她来说，他的身份应该是杀手乔，而不是乔镜息。“好，什么时候？”
安唯别过头看了看客厅的挂钟，“今晚可以吗？”
乔镜息略的迟疑，半晌才应下：“可以，但是今晚可不可以让我先请你？改天吃午饭你再请我吧。”
安唯眼波微微一颤，咬唇问：“你有其他的安排吗？”
“有是有，”乔镜息讳莫如深一笑，“但是可以带你一道，两件事不冲突。”
他带着安唯来到全市最高级的饭店之一，择了个靠窗的二人座，顿时夜景尽揽眼底。
安唯将手掌贴在落地窗玻璃上，一瞬不移地望着全城灯火辉煌的夜景，美眸中流波闪耀。
乔镜息温柔地看着她的侧颜，一时只觉时间静谧美好。
可惜美好只是短暂的。
不多时，一群男人的出现，将乔镜息的所有注意力转移了开来。
为首的男人被周围的男人簇拥在前，个个一脸阿谀奉承的表情，齐齐将他迎进了雅间。
正在看夜景的安唯微微一震——杀气，迎面扑来。
她别过头看向杀气来源乔镜息，只见他已经坐直了身子，一改平日里温和的表情，严肃的脸绷得紧紧的，深邃的目光如猎鹰一般紧锁另一头。
“是……其他的安排吗？”安唯出声询问，没有忘记自己今早收到的邮件里提到，乔的目标今晚在这间饭店的雅间订了位子。
他打算借请她吃饭的名头，在这里下手么？
“嗯……”乔镜息回头看她，神情立即一缓，微笑：“我们先吃吧。”
席间，他一直没有与她对视，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菜，看着窗外夜景。
安唯默不作声，但因长期练琴的关系，她的耳朵已经敏感地捕捉到了他右耳的耳钉传出的响动。
窃听器……是么？
她安静地喝着汤，等着他动手。
“吃好了么？”乔镜息忽然看向她，眯眼笑着问。
“差不多了。”原也没有那个心情吃饭了。
“那我去一趟洗手间，你先等一下我。”乔镜息起身，不等她回答便快速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似乎已经结了账，直接带着她离开。
安唯摸不准他到底有没有动手，不好多问。
“安唯。”送到她家楼下，他忽然叫住她。
“嗯？”她转身，思虑还没有从刚刚饭店的猜疑中回过神来。
“以后小心些。”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安唯直觉这并不是他想说的话，仍是“嗯”了声。
“你一个人，可以随时来找我。”他声音沉了几分。
“好，谢谢。”她不懂他为何压低了声调。
“我的意思是……我等着你来，随时等着。”等着她，随时终结他的命。
“……”安唯轻轻一震，随即面上表情有些不稳，勉强笑了笑：“好。”
这个男人，心甘情愿等着她的男人，这辈子第一个对她好的男人，为什么偏偏要由她，来结束他的命？
生平第一次，她开始思考，如何才能骗过组织的火眼金睛，留他一条命。
当晚，她在电视上看见了插播新闻，乔的目标——某某局的领导在雅间阳台上吸烟时，被人以餐厅用的叉子捅穿喉咙，死在雅间阳台上。因尸体没有倒下，而是一直靠在阳台栏杆上，因此过了许久才被人发觉他已经断气。
阳台唯一的出入口必须要经过雅间，凶手以鬼斧神工地方式刺杀了领导，一时间人心惶惶。
关上电视，她回想起了乔镜息右手握叉时熟练的掌控能力，以及离开时……他用左手牵起了她。
右手沾满鲜血，所以才以左手执起她的手么？
但他知不知道，她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早已经……洗不干净了。
安唯轻轻闭上眼。今早的邮件里，组长已经在催促她了，要赶在乔嗜血一般疯狂地接下一个委托前抹杀此人。
她知道，她必须要动手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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