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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梦之章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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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有天国的锦绣绸缎,
那用金色银色的光线织就,
黑夜、白天、黎明和傍晚,
湛蓝、灰暗和漆黑的锦缎,
我就把这锦缎铺于你脚下;
可我,一贫如洗,只有梦;
我把我的梦铺在了你脚下,
轻点,因为你踏着我的梦。
——叶慈《他冀求天国的锦缎》
红和黑的梦魇,火焰燃遍黑暗,然而带不来光明与温暖。
帝国历四八四年,行星卡普兰卡战役。
酷寒、高重力、水银性气体的恶劣环境,凄惨的地上作战,战斧划破寒气,喷出的血浆在瞬间凝结,无色彩的酷寒世界绽满了火红的花朵。
声音的传播,似乎也因此受到了极大的阻碍了,所呼唤的名字,没有一个得到了应答。
他知道那只是个梦境。
如果呼唤余下的那一个的名字,天会变晴,杀戮的脚步会为他稍稍停歇,会有人微笑着站在他身后——那就像虔诚的信徒呼唤心中的神灵所得到的眷顾一般,会有人安然地对他说,你在叫我吗?米达麦亚?
罗严塔尔一向十分浅眠,并且习惯性地在凌晨早早醒来。
他揉着米达麦亚那一头蜜色的短发,轻轻摇晃着睡梦中的人:“你在叫我吗?米达麦亚?”
梦境之神远离了,疾风之狼惆怅地张开了眼睛,含着朦胧的雾气的眼睛好象初雪的冬日,鸽子灰的天空。
“梦到从前了?”
“……我是不是说什么吵到你了?你怎么知道的?”
“呵,你一直在‘罗严塔尔’来‘罗严塔尔’去的叫,声音很凄惨哦。”
“我?这,怎么会这样……你是不是听错了?”狼的脸红了起来,不自在地缩手缩脚。
身体在层层柔软的被褥之下,皮肤摩擦贴合的触感让米达麦亚触电般地离开了,不明所以的罗严塔尔推开被子和枕头坐了起来,诧异地看着他。
“呃——别……”窒息了一样,喉咙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米达麦亚困窘地缩在被子里。
“怎么了?”罗严塔尔闪着异色的眼眸,目光忽然落在自己光裸的上身之上,金银妖瞳的呼吸顿住了,在几秒钟之后,罗严塔尔丝毫不给对方留有情面地爆发出了嗤嗤的嘲笑。
在清醒的状态下,就算是面对罗严塔尔的身体也很成问题……米达麦亚困扰地揪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从低阶军官那时候摸爬滚打到现在,却忽然有了这种心理障碍一样的感受,的确是……
“好了,米达麦亚。”罗严塔尔笑够了,弯下身,淡淡地靠过来,“一个早安吻,你可以当做是人工呼吸什么的,反正那个也不是没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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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宰相府报告昨天的事情吧。”
“不用急,恐怕那边已经知道了,”罗严塔尔心不在焉地把早上的报纸摊开在米达麦亚面前,“你看这报道,瑞肯道夫肯定是让昨天那个记者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了——对付女人就软了?真该送到奥贝斯坦那里调教调教。”
金银妖瞳的年轻提督,言词间似乎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积德”,米达麦亚呛了一口,低下头去咳嗽。
然而就在两人到达宰相府的时候,却接到了意想不到的任务。
“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务,率军赶往前线支援坎普。”莱因哈特以一贯干脆利落而懒于多作解释的风格下了命令,“那一方面的事情,军队不要介入了,我会交给奥贝斯坦和宪兵总监克斯拉处理的。”
“支援坎普?”
米达麦亚的心中冒出了一个疑问,他打从一开始就是完全不赞成这次出兵的,但是战事开始以来,帝国军还没有遭受过什么重大损失,前线传来的战报一直都是“我军稍占上风”,有必要同时动用他与罗严塔尔一并前往么?
罗严塔尔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不敢肯定莱因哈特是否已经接到了什么其它情报,但是这次出兵的人事任命方面本来就不是纯粹出于能力来确定的,此时让他们支援坎普,就的的确确像是抢夺功劳了。
“谨遵阁下您的命令,但是在这个时候由下官等出击的话,是否会令坎普提督等误解为功绩被横夺了呢?”罗严塔尔如是说道,但莱因哈特所回覆的却是像无特别意义一般的低笑声。“卿等尚不必作如此的考虑。第一,坎普假设已有立功那也就罢了,更何况事实也不见得是这样。不要使战火过于扩大。除此之外其它的事就交由你们二位来处理了。”
米达麦亚担心的是毕典菲尔特会遭受什么处罚,但是莱因哈特仿佛看穿了这位下僚的心思一般,轻描淡写地发布了让两人将黑枪舰队交由毕典菲尔特继续统率的命令,丝毫没有处罚的结果,反而让做好了迎接最坏情况准备的米达麦亚一阵错愕。
离开宰相府之后,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就开始讨论作战方案了。
坎普如果胜了的话,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如果战事陷于胶着状态的话,那就有必要当场和坎普重新协议。最后二人讨论的只是万一坎普落败而遭受敌人追击的时候所应该采取的策略,整个应变方案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像他们二人如此合得来的同级指挥官的搭配,无论在帝国或是在同盟当中,都无法找到类似的。
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一样会醉心于军事指挥艺术,不过一定要比较的话,或许罗严塔尔的兴趣更加浓厚,“帝国名花终结者”在没有女性陪伴的长夜中常常坐在立体星域图之前度过,他也曾经和米达麦亚彻夜长谈,沉迷于以浩瀚星海为舞台的战争当中——无关血腥,只是单单地领略仿佛无穷无尽的人类创造力在军事这一方面的表现。
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仿佛昨日还是作为下级军官而进行着惨苦的地面战,而今就已经是作为挥斥风云的一级上将屹立于军界的顶端了。
“真是抱歉了,艾芳,因为嫁给了我这种军人的缘故,常常要你一个人……”
“快不要胡说了,真是的,你以为我会介意你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吗?”
尽管已经结婚了很久,艾芳瑟琳仍然是当年那个身轻如燕、眸子如紫瑾花的柔美女子,米达麦亚满含歉意地抱着妻子,在柔软的唇上吻了吻——尽管这种别离的场面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而每一次米达麦亚也都回带着军人的荣耀归来,但是这一次,蜜色头发的青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苦涩,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不再回头流连于妻子不舍的容颜,亦拼命地不去触动自己心底某处犯罪的伤痕。
“停船!否则将受到攻击!”
在宇宙中行驶的米达麦亚舰队,侦查到了前方接近的舰艇群,警告信号发出后,过了悬疑的一分钟,米达麦亚知道了前方接近过来的是己方败走的舰队。
下令将萤幕扩大投影之后,米达麦亚忙碌的副官被长官的惊叫所震惊了,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让疾风之狼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副官急忙向指挥台跑去。
屏幕上显现出来的是砂色头发的提督重伤的身影,缪拉脸色苍白地半躺在临时拼凑的床榻上,却仍然镇定地向米达麦亚叙述着己方所遭的败绩。
米达麦亚被眼前的惨景深深的震撼了,透过屏幕可以看到缪拉所乘的舰船几乎毁坏殆尽的舰桥,起初见到己方的舰船,虽然是败军,在缪拉的指挥下却依然进退有据,米达麦亚绝对没有想到竟然已经遭到了如此致命的损失。
“那么,坎普提督……死了吗?”
缪拉没有给出直接的回答,砂色的瞳孔中却不期然地泛起了水光,此刻这位温柔稳重的提督嘴角绷紧了,显出了坚硬的弧线,缪拉的眼睛眨动了一下,咬紧了牙。
当罗严塔尔的副官艾密尔•冯•瑞肯道夫将米达麦亚的传言带到之后,金银妖瞳的年轻提督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吗?坎普已经死了!”
他也同样地自语着,但那表情和语气与米达麦亚有着些许微妙的差异,应该说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心想,即使有毫无胜利因素,却仍可以取得胜利的例子,但是绝无不具有败北因素,却在最后遭到败北的例子。坎普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本来就应当失败。罗严塔尔认为没有任何值得同情的余地——他承认自己生性中有一种残忍的因子,就是他实在不具有对于缺乏能力而败北者的同情之心。
事到如今,再做意气之争已经毫无意义了,想也不用像就知道米达麦亚会怎么做,罗严塔尔也立刻向舰队下达了掩护友军、一击脱离不再恋战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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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普举行国葬的晚上,整个奥丁都陷入了沉闷的乌云。
米达麦亚带着酒来到了罗严塔尔的居所,然而二人此刻的行为只能称之为消愁而非把酒欢谈。
“让你见笑了,罗严塔尔,我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个军人了。”米达麦亚努力驱散着溢于表面的忧愁,然而却失败了,毕典菲尔特还没有从消沉中振作,又有了坎普战死,缪拉重伤——在毅然向莱因哈特请求担当此次战败的全部罪责之时,这位谦和温柔的青年提督昏倒在宰相府,被立刻送到了医院急救。不仅在对外战争上得到这种惨痛的结果,未完全消弭的内乱也成为重重隐忧。
“说起来,上次的骚乱到底调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罗严塔尔端整的脸容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微笑,“虽然作为同僚不应该这么说,但是要塞之战这种结局真是对奥贝斯坦用政治思维来决断军事行动的最好报答,不过我可是真心的希望,这位同僚不要在这件事情上再失手了。”
“我恐怕不能完全公平地谈论那个人。”米达麦亚懊恼地喃喃地说道,“我知道自己这么干是彻头彻尾的偏见,但是我已经把那个奥贝斯坦当做假想敌了。”
罗严塔尔嗤地笑了出来,金银妖瞳端着酒杯,以柔软的口气说道:“不,这没什么,能够让疾风之狼当做假想敌的人,必定是自己不好,需要反省。”
“你、你这家伙……”恼羞成怒的狼一副要咬人的模样,“我承认我有失公允,奥贝斯坦的决断力和公正性不容置疑,他也没有因为私心作出任何一件有损军人荣誉的事情,但是,我有点怕他。”
顿了顿,米达麦亚在犹豫着是否要把心中不成熟的想法向罗严塔尔吐露,“……这个人态度之冷漠、手段之极端,看来就象是以狂热的理想主义者的精神来实行全然的功利主义的作为,这种行动模式让我本能地排斥……罗严塔尔,我是说真的。”
“深邃的智慧仅仅是来自纯粹无杂质的头脑,”罗严塔尔吐了一口气,“你印证了这句话,米达麦亚。”
“你别开玩笑了,我生气了。”
“我非常认真。”罗严塔尔美丽的眼睛倏地暗了下来,“不过我认为奥贝斯坦的矛头不会指向你的,米达麦亚,你尽量减少和他的冲突吧。”
罗严塔尔简短的话语里有着值得挖掘的丰富内涵,米达麦亚咀嚼了很久,以一种坦然却无转圜余地的口气拒绝了。
“渥佛……你听我这一次行吗?”
“如果吉尔菲艾斯提督仍然在世,那么我不会介入这三人的矛盾的。可惜现在不一样了,”被誉为疾风之狼的正直青年,灰色的眸子中忽然浮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奥斯卡,罗严克拉姆元帅是优秀的帅才,这世上能够左右他思想的人,我曾经以为只有吉尔菲艾斯提督罢了。如此我愿意做元帅的左右翼,扶助他征服银河——”
罗严塔尔沉静地听着米达麦亚的发言,这是疾风之狼第一次吐露他对于莱因哈特的深层认知。
“可惜现在不一样了。”灰色的眼睛充满了怅然,米达麦亚淡淡地说道。“吉尔菲艾斯提督去世之后,元帅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失去了不应该失去的东西,人总是要发生变化的吧。”
“……事实是,如今吉尔菲艾斯提督的位置已经被取代了,当然我不是说感情上的,而是说如今能够影响罗严克拉姆元帅思想的人就是奥贝斯坦了……的确,他的决策不能说是错误的,但是其行事作风又如何呢?罗严克拉姆元帅像是席卷宇宙的火焰,吉尔菲艾斯提督就是柔和的水,至于奥贝斯坦——这个男人能够让火焰更加猛烈,但是如果没有人制衡的话,世界会化为灰烬的。”
“这是你的想法吗?”
“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既然奥贝斯坦并非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政客,那么即使和他为敌也是堂堂正正的事情,就像战场上的交锋一样,没什么可耻的。”
“我以为你会用特别感性的思路去考虑罗严克拉姆元帅呢……”罗严塔尔的说辞,让米达麦亚脸上的惆怅加深了,蜜色的头发垂下了,虽然米达麦亚为人较为单纯,但是金银妖瞳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挚友是个缺乏政治能力的莽撞军人,罗严塔尔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你也是水呀,米达麦亚……总是能在感性和理性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均衡,使得思维从来不趋于极端。
“我也认为——吉尔菲艾斯提督的死是无法挽回的损失。”杯子中的酒已经见底了,微见醉意的金银妖瞳沉浸在精神交流的愉悦感当中,这使得他产生了一些极为逆反的想法。
怎么会喜欢女人呢?罗严塔尔妖异的眸子微微一狭,一些零散的思想在脑海中盘旋着,单就性别而言,“男人女人”这种界定,本身不过就是生而为了人类繁殖本能的欲望集合体罢了,他怎么能放开米达麦亚——放开自己精神的一部分,去让自己的灵魂接纳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米达麦亚却无法洞悉罗严塔尔这些不着边际的思想,金银妖瞳放下了杯子,端丽的嘴唇当中,忽然吐出了一些惊人之语。
“吉尔菲艾斯提督的死确实是无法挽回的损失,他对于罗严克拉姆元帅的影响力也确实非比寻常的——事实上,除了吉尔菲艾斯之外,别的什么人,将领们也好、奥贝斯坦也好,对于罗严克拉姆元帅不都是像工具一样吗?根本是无关紧要的。看看坎普吧!我很同情他,为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而死,就像是用完了就丢!”
米达麦亚在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他意识到罗严塔尔正在用一种感性的残酷描述他对于莱因哈特的认知,“但是公爵也哀悼坎普之死,并也追封他为一级上将了,他的遗族们也都领有一笔为数可观的抚恤金,不是吗?”
“话是没错,可是坎普还是死了,给与死者再多同情的泪水和名誉也是无用的,因为死者再也不能和活着的人一样,我们的主君还值得我们继续效忠吗?我很怀疑……”
……人死了的话,什么也没有用了——即使是吉尔菲艾斯,和坎普相比又有什么不同呢?眷恋着他们的人的撕心裂肺的疼——这一点上,付出痛苦的人是不是罗严克拉姆元帅本人又有什么区别呢?米达麦亚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太残酷的说辞,不是他的作风。
酒瓶见底了,争论也迫近了沉默的尾声。
“不管怎么说,这番话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把柄,罗严塔尔,特别是奥贝斯坦——”米达麦亚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措辞太过生硬了,他揉着自己蜜色的头发,以一种近乎无力的语气说道:“实际上,如果战死的是我的话,我倒不认为罗严克拉姆元帅的悲痛是一种——”
他的话没能说完,金银妖瞳的英俊男子打断了米达麦亚的发言,罗严塔尔用一种柔软的口吻说道:“你在乱讲什么,我没有责备罗严克拉姆元帅的意思,实际上,如果我站在那个地位,难道能勉强自己的感情也像奖赏一样平均分配吗?说到底——”
米达麦亚等着他继续,然而罗严塔尔却笑了笑,就此打住了。
夕阳仅剩一点余晖照射着,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天空已经渐渐变黑了。
任凭自己修长的躯体深陷在柔软的沙发当中,罗严塔尔的眼中流露出自我厌恶的神情——米达麦亚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了,他就一直这样维持着这个状态不动。
——真是喝醉了,连这些不负责任的话也会说,我的自控力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罗严塔尔低喃着。
心理上的放纵只是他这个异类独有的浪漫,但是如果现在真的做出任何背叛的举动,却不论是罗严塔尔自己还是旁人,都没办法给予高评价的行为了。
罗严塔尔望往窗外如血的残光,目光中的阴郁分子愈发的浓重了——把全宇宙掌握在手里——他心里试着这样想。就人类的能力和实绩而言,这种夸大不实的豪言壮语,往往能带给人们一股热血沸腾的冲动。但是其过程到底是夺取呢,还是偷取呢?莱因哈特自己也说过,只能是前者,若是一个真正由纯粹野心支配的君主,会做出如此单纯的宣言吗?
那一瞬间,仿佛闪电透过了罗严塔尔的脑海,金银妖瞳在那一刻,仿佛真正感到金发霸主与自己重叠在一处了。
罗严塔尔的唇角,竟然不期然浮起一丝笑意。
原来那个立于万人之上的天才,也不过是个任性的叛逆者吗?如果莱因哈特只不过打算成为一个彻头彻尾奉行君主论的皇帝,那么罗严塔尔就不惮以任何手段去和他竞争了——但是如今,那俯瞰星海的白鸟是如此深沉地拘泥于军人的骄傲,那么罗严塔尔的痛苦也就不难明了了,试问他又如何能够以放弃自己作为军人的骄傲为代价,做出背叛的行为来和莱因哈特竞争呢?
但是如果——如果莱因哈特受到了奥贝斯坦的影响,就又另当别论了。罗严塔尔的金银妖瞳危险地闪动起来,他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口,俯瞰晚风吹拂的树海和花丛。
米达麦亚……他在心里喃喃地呼唤着,想起了米达麦亚和他所誓言的,创立一个新世界的理想——我、罗严克拉姆元帅以及奥贝斯坦参谋长,究竟哪一个真正能够用自己的双脚走到新时代的阳光中去呢?真是值得深思的问题。不过……
必要的时候会真正与奥贝斯坦为敌吗?手指缓缓滑过下唇,俊美的青年斜斜倚在窗边,脸上浮起略带忧郁的深沉笑容——那束阳光,你一定会看到的,你天生就属于哪个时代。
“抱歉,请问这附近有花店吗?”
天色已经很晚了,米达麦亚向从墓地下来的最后几个祭奠者询问着,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蜜色头发的青年惆怅不已地放弃了买花的打算。
风很凉了,徒步行走让米达麦亚有了久违的宁静感觉,慢慢来到一座墓碑前,米达麦亚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满含歉意地坐了下来。
周围已经完全没有人了,他半跪在地上,手指慢慢地摩挲着冰冷的石块,指尖描绘着其间雕刻的优雅字母。
“我的——朋友。”轻轻地念着,米达麦亚任凭自己的手在无温度的文字间流连。我的朋友——立下这块碑的人,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念出过这个沉痛无比的字眼。
吉尔菲艾斯提督——是那么年轻就死去了,没有等到亲手实现那个光辉的梦想,甚至没有品尝到多少人世间的欢乐。
但是,真的羡慕吉尔菲艾斯阁下啊,一直到死去,都是完满出色、忠贞不渝地履行着身为“朋友”的职责……
“朋友……”咀嚼着这个单词的含义,米达麦亚的手忽然有点儿颤抖了。
风过发间,带来初夏的植物气息,饱含着让人醺然欲醉的美好生机,零星的野花和茁壮的绿草,点缀着红发青年沉眠的床榻,也温柔地点缀着曾经有过的无数个柔软却心痛欲碎的呼唤。
朋友,简短的单词,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呼唤也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应答的字眼,宇宙间最为光芒四射的……荣誉。
到底要怎么做,才配得上这个荣誉呢?
米达麦亚忽然低下了头,慌乱的擦拭着自己的脸,指尖触及的是微温的液体,一片湿润。
他和吉尔菲艾斯的关系,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亲密,但是他还是无法自控地为早逝的人流下了宝贵的泪水。
或许是他的错误吧,不过比起其它人看待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的关系,米达麦亚的观点总是最有人情味的,蜜色头发的青年在风中渐渐地出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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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前些日子的暴乱事件已经有头绪了,你知道了吗?”
负责调查暴乱事件的总参谋长奥贝斯坦虽然为人冷酷缺乏生气,在能力方面却是帝国文职官员中首屈一指的,然而在接手此项任务之后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什么进展,但是在帝国发生一项震惊全宇宙的大事——幼帝遭到绑架之后非常短的时间内,他却以让人无法消化的速度,抛出了一连串的调查文件,内容严密证据完备,矛头直指一个原本与旧贵族完全无关的存在——费沙。
“知道了,”罗严塔尔眨着一双异色的眼眸,毫无激情地浏览着手头的文件,“实际上那些暴乱真正的主使者都无所谓了,奥贝斯坦选择这个时机扔出这记炸弹,才是最重要的信号吧?”
罗严塔尔感到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头脑中若隐若现的一个闪光,此刻已然藉由奥贝斯坦的行为而趋于明朗化了。
实际上从一开始,罗严塔尔就有一种模糊的想法。
将皇帝由权臣的手中救出这样的行为,可以说是充满极度幻想的骑士道浪漫主义,但是如果说在这项行为的背后没有任何企图,而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的话,是怎么也无法令人相信的。随着这场挟持戏的上演,应该有人会从中获得了某种利益。
事实上,由皇帝遭挟持这件事看来,最大的获利者不就是罗严克拉姆公爵吗?如果杀了七岁的幼帝,想必会招来人道的批评,但如果是被挟持的话,那么罗严克拉姆公爵不就可以不玷污其手而把这个麻烦除去了吗?而且,如果自由行星同盟与这件事有牵连的话,那么不就有了堂而皇之的借口可以对其发动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攻势了?这出挟持戏的上演恐怕只是一场震撼全体人类社会的-包括政治上和军事上大幅变动的前奏曲而已吧!
当时唯一困扰罗严塔尔的问题,就是正面进攻伊谢尔伦的困难了,在坎普惨败之后,罗严克拉姆元帅没有道理不去考虑这个问题。
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都清楚了,只怕莱因哈特那宏大的战略构想已然将剑锋指向费沙了吧?当然,这些想法在经由莱因哈特本人说出来以前,对于罗严塔尔来说,绝对只能是需要三缄其口的猜想罢了。
然而形式很快就明了了,自帝国军最高司令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对自由行星同盟和“银河帝国正统政府”发出措词强烈的“宣战公告”,“一亿人,一百万艘规模”的热烈传言还在四处传播,令人战栗的“诸神的黄昏”作战计划就已然正式诞生了。带着令人难以言喻的颤悚感,直透精神的最深处强烈摇撼着,这个壮美奇丽的名称,让身经百战的猛将们,不约而同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幅壮丽的幻象-燃烧殆尽的恒星,以及与其休戚与共的行星文明之余光。
酒吧中摇曳的灯光给予人一种梦幻的错觉,持着装满红酒的杯子,罗严塔尔感到自己身为军人的血液也随着战争气氛的临近而逐渐产生了兴奋的战栗。
对于和费沙的合作,金银妖瞳的提督是由始至终抱着不信任的态度的,像罗严塔尔这种主张慎重论的行为,身为军人便容易被讥讽为胆怯,但是帝国军中,却绝不会有人对这位将官有如此评价的——金银妖瞳的用兵,有着与其个性相称的复杂性与矛盾面,一方面,精于计算的罗严塔尔,其作战必先经由完备的前期准备与精密谋划,非有十全把握绝不轻易有所动作;然而另一方面,帝国军中无人可出其右的敏锐洞察力使得罗严塔尔能够将敌方最微小的破绽化为致命的伤口,从而一击而奏全功。
综合以上两方面,再加上优秀的统御力、临战惊人的冷静、智勇双全以及攻守兼备的能力,罗严塔尔的用兵风格,便给人留下了深沉阴柔的印象,这位有着一双妖异眼瞳的青年提督,“精谋善战”的美名也不胫而走。
而身为帝国双璧的另外一璧的米达麦亚,其用兵手段却是较为犀利而富有攻击性的一种。其过人的反应速度与应变能力、精准的判断力以及对战场瞬息万变的复杂形势的惊人感受力,使得米达麦亚在运使舰队进行大规模作战的能力出类拔萃。他能在同一时间思考并连续下达数道作战命令,布置战力甚至可细至最小的舰船编制,使得米达麦亚指挥麾下数以万计的舰船能够如臂使指般得心应手、进退自如,他也因此享有了“疾风之狼”的美誉。
这两位提督,无论是作战风格、品性为人都是大异其趣,因此现在仍有许多同僚对二人亲密非常的关系感到诧异,但是不管怎么说,对全体帝国军而言,天才的战略家莱因哈特所制定的计划,交由帝国双璧执行便绝无失败可能,这仍然是一个常识性认知。
然而这次,帝国军的敌人同样是以“不败”奇迹享誉军界的魔术师杨,那么结果会怎样呢?想到这里,罗严塔尔也不禁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微笑。
“‘诸神的黄昏’,真是壮大得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畅想的名称啊,不知道这次作战的人员配备会怎样呢?”捧着一杯黑啤酒的米达麦亚,微笑着在罗严塔尔的身边坐了下来。
“奇袭费沙的人选,根本不用议论吧,看来这次和魔术师交锋的畅快任务,米达麦亚阁下是要让爱了。”
“……说什么呀,”米达麦亚嘟囔着,“虽然表面上看来是个思虑周全的谨慎者,但是真的投入作战当中,态度依然是这么无可救药的自信呀。”
“呵,虽然激情四溢地喊口号不是我的爱好,可是‘无能者’也不是我喜爱的评价呀。”罗严塔尔沉稳地十指交叉,凑近米达麦亚耳边,“不过,我自己也还是存在不够成熟的地方,最近心里滋生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喂,我警告你,玩笑归玩笑,战场上可不是乱来的地方。”
“不,只是想从伊谢尔伦给你捎礼物而已。”
“礼物?”米达麦亚举着杯子的手顿住了,蜜色头发的青年以狐疑的眼光看着罗严塔尔,“你……没必要和我来这一套吧?费沙还可以买到酒,伊谢尔伦的话,他们自己的补给都成问题吧?”
罗严塔尔笑了起来:“不,在同盟的土地上,花钱买东西还是不好的,我是不会作出什么必胜的豪言,而实际来讲,我也不敢说自己的才能能够凌驾于杨威利之上,只是,如果胜利女神会垂青我方的话,我就要两只拖船,把休伯利安拖回来——你还是会喜欢的吧?”
“……明明是一个自大狂,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伪装成老成持重的样子呢?”
疾风之狼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喃喃自语地说。
骄傲与荣誉的诱惑伴随着临战的兴奋感鼓动着军人的血液,而米达麦亚这种兴奋感如今可说被罗严塔尔完全挑逗起来了,内里向来都对自己有着坚定不移地自信的米达麦亚,在这个十几年来一直与自己分享这一切的挚友面前低垂下了眼帘——有一种过度的锐利在灰色的眼睛里闪耀着,而疾风之狼仿佛羞愧一般,不想让人察觉到他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的渴盼之情。
没有过多久,毕典菲尔特和缪拉走进了酒吧,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站起来向二人挥手致意,四人坐在一张桌子上聊了起来。
“对了,我听说总参谋长组织了一个‘国内安全保障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知道吗?”
在饮料没有送来之前,四个人就已经开始了闲谈,“具体的倒不知道什么,但是那个局长海德里希.朗古,不就是从前的社会秩序维持局局长吗?”
“……社会秩序维持局不就是特务机构一样的存在吗?不过倒也很难得,据说朗古本人作风还算正派,就算是奥贝斯坦的审查也没有挑出什么毛病。”
“私德无可挑剔也不代表就是一个正派的人。”嘟囔着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毕典菲尔特,“就像奥贝斯坦他自己……”
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对望了一眼,对于绝大多数军界的将领们,对没有实绩的高官都是不抱什么尊敬之心的,并且奥贝斯坦本人并不是富有亲和力的类型,究其根底,大概总参谋长的行事手段并不符合军人“光明磊落”的要求,并且对于这个要求形成了一种讽刺吧。但是此刻帝国双璧心中所想的,反而是希望这位海德里希.朗古是一个奥贝斯坦那样的人。
罗严塔尔并没有久留,甚至连饮料也仅仅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就扬长而去,赴约会去了。看来对同盟宣战这样的小事,并没有阻挡帝国名花终结者的工作。
“罗严塔尔提督还是一样独占资源,让我们望而兴叹呐。”缪拉这样开着玩笑,米达麦亚脸上的笑容却有些苦涩的味道了。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把罗严塔尔对于女性的偏见根除掉,最多也就是使之从“以嘲讽的报复态度去搞男女关系”变成“以‘看上去好似是漫不经心的无所谓态度’去搞男女关系”,但是这两种哪一个更好呢?想到这里,米达麦亚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