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有情风月

1、第 1 章

　　就是在那里，他邂逅了她。
　　也是在那里，他爱上了她。
　　他只希望有一天，当他们不得不分离，他们可以还是在那里，说再见。
　　可是候鸟不会永久的停留，有些人不是归人，而是过客。

　　任远在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曾经，总是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像是疯了一样。他向来是个勤恳的学生，临近高考的时候却还天天熬夜泡在网游上，然后白日里在拖着疲惫的身躯肿着双眼去完成繁重的功课。
　　——后来被她严令禁止再上线，他也就拖着她让她以身作则断了一个月的网。
　　他想他一定是早就喜欢上了那个女生的，否则又怎么会如此出格而疯狂？可是任远、任远这一生中最遗憾的事，就是在年少时，他不曾爱过她。

　　他们错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

　　那是二零一二年的初夏，六月未至中旬。
　　某日任远来到他最喜欢的那家冰品店。那家小店的名字叫做“候鸟”，就在学校旁边。任远一直记得他们初遇那天，她就坐在窗边，店中回荡着的是宁和柔美的音乐，而她的脸上是后来再罕见的灿烂笑容。
　　明媚得就像是透过玻璃的闪亮春日。
　　她并没有太过出色的相貌或者能力，偏偏就是那一刻，她抓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为什么会有人，笑得那么开心的样子，眼中却有波光闪烁。
　　她笑着对他说，那是一首非常悲伤的歌曲，每一次听到，都会很想哭。
　　可是，他在心中想，既然那么难过，你为什么还要笑呢？

　　这一日店里单曲循环的依然是那首歌，那女子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半杯香草芭菲，几乎融化了大半，她却没有注意，只是怔怔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嘴角有笑容，却更似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刚一进门，她便看到了他，眼中顿时流露出了一丝光亮，却又转瞬被压了下去。
　　他坐到窗边的一个位置，点了一杯水果圣代。几乎是服务员刚离开他的座位，她就起身，向他走来。
　　——任远早就已经记不清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观察有关她的一些细节的，只要多注意一些，就能发现很多与大家所以为的她的性格完全不相符的……
　　他乐此不疲。
　　何雪菲走路时一贯是低着头的，可每次与谁对话的时候，便会有意无意地抬高下巴，却绝非仰视，而是带了点冷傲的下睨。任远也会自觉地去配合，坐着，或者站在低一些的地方，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比她更高。
　　何雪菲大概有165公分上下，并不算是矮个，但总归是没法和男生相比的。就算任远在男生中算不上特别高的，也比她高出了不少。
　　“任远。”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他带点疑惑地抬起头，意外地发现她耳根有些发红。——女子的发型大多是高高低低扎着的马尾，于是他能很清楚地看到她的一切表情变化。
　　“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么？”任远敢肯定她原本不是打算说这个的，但她定了定神，竟问出了这种问题。
　　他垂下眼帘，须臾，道：“时光机。”
　　那次见面之后他便回去查了那首歌，他记得一句歌词，记得很清楚。
　　——我愿意，付出所有来换一个时光机。
　　任远不喜欢五月天，也不喜欢这首歌。他觉得那么平庸而乏味的青春没什么好歌唱的，而人这一生，做过的事情，就不应该再后悔。
　　她微微怔忡了一瞬，闭上双眼又睁开，声音平静无波。
　　“你报了什么大学？”
　　任远沉默。事实上他还没有填写志愿，他的父亲很少关注它的境况，甚至几乎不回家，而他的母亲却只是一心溺爱着他，不去怀疑他的一切冬季也不去指责他的一切行为，却也不能够给他什么建议。
　　他爱他的母亲，但他做任何决定之前，都不会和她商量。他只知道不可以做错事情让母亲难办，却也从不指望她能够帮助他做些什么。
　　何雪菲的成绩在学校只能算是中等偏下，任远要好一些，却也算不上前列。但他们所在的高中是省里最好的重点，一本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年级一百名的差距，就意味着一本线上完全不同档次的大学。
　　而任远和何雪菲最后一次模考的年级排名差距，是一百三十一名。

　　良久，任远开口，声线沙哑而带了些无奈的意味。
　　“S大。”

　　何雪菲猛地睁大了双眼，转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握紧了拳，缓和下神情。她控制着心情轻轻笑了笑，服务生走了过来，端上他点的水果圣代。她看着那杯冰淇淋，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道：“不要吃太多冰。”
　　任远望向她身后不远处，她原本坐着的地方，那半杯融化了的芭菲还没被收拾下去。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带着点调侃意味地笑道：“你还说我？你不是天天都在吃冰？”
　　何雪菲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道：“我这不是吃到亏了么。”
　　他愣了愣，下意识没去接这个话头。但他其实蛮想知道她究竟是吃了什么亏，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了，可是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她总是这个样子，那个时候也是……明明她自己还夜夜刷着怪呢，就一句话禁了他的网。
　　任远微笑看着她，眼中却有些酸涩，险些掉下泪来。

　　任远始终觉得何雪菲其实是个很奇怪的女生，他们相识了三年有余，从候鸟中的初见到同校同班，甚至她说过他是她在高中里关系最好的同学，没有之一。
　　可是他却一直觉得自己不了解她，明明摸透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却猜不透她心中所思所想。
　　他知道她心中有一个愿望，她对他几乎是无所不言，却一直没有提起过这个。
　　她并不喜欢网游，却拉着他打了几百个夜晚的游戏。她向来孤僻，却为了他们加入的那个公会无论是出头出力还是资金支援都毫不犹豫。
　　他不知道她心中的那个愿望，究竟是什么。

　　“呐，你有什么愿望么。”她突然歪了歪头，开口问道。
　　他心中一喜，竟有些不相信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也许在今天就可以解决。沉吟了一瞬，他摇了摇头，“大概就是将来找份好工作有个好收入吧……你呢？”
　　她笑了笑，嘴角有丝缕倨傲眼中却空空茫茫，“谁知道呢……”
　　“我只是……我只是希望在我长大了以后再回想起曾经，记忆里会有可以后悔的决定，可以纪念的时光……”
　　“而就算是在很久以后，也还有人会记得我。”

　　她微微弯起眼睛看着他，她从来都没有说过，做过的事情她从不后悔，逝去的时光她从不去纪念，然而她却在某一日夜里自睡梦中惊醒之后，惊觉自己竟找到了一个可以思忆的人。
　　这些她都不会说出口，她想也许这一生他都不会知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会记得。”
　　何雪菲吃惊地张大了双眸，看见他神色郑重，双唇轻轻开合，缓慢而不容置疑。
　　“我会记得你，无论是多久以后。”

　　何雪菲几乎有些狼狈地跑了出去，步伐凌乱而仓皇。
　　任远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之外，然后轻轻笑了，低下头，对着那杯化了的水果圣代皱眉。
　　真是……不可爱啊。

　　对于何雪菲，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可以和任远一起从M高毕业，然后一起升入S大。
　　她不是没想过一向成绩不错的任远怎么会报了S大，S大虽然也是一本，但与他们共同的理想X大就差了不少。
　　X大的排名虽然不能算是全国顶尖，但X市风景如画，何雪菲早在十三岁那年去X市旅行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那个地方，——X大的每一砖每一瓦，都完美地与她的审美观相契合。
　　任远也是因为旅游而向往X大的，当然这其中不排除何雪菲的怂恿。何雪菲原本其实是想，就算没办法和他升入同一所大学，若是他能去她喜爱的地方总归是好的，可他终究放弃了。
　　X大对于何雪菲是梦想，可对于任远，那是目标。
　　势在必得的目标。

　　如果有人告诉何雪菲，任远会因为她改变他原本的计划，她肯定是不信的。任远其实是个计划性非常强的人，而且在这方面尤其执拗。虽然他看起来颇为随和，事实上也算是蛮好相处，但何雪菲知道，他认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再更改。
　　可她不知道，偏偏就在那一日，他三次更改了自己的决定。
　　如果不是看到她再那家名为候鸟的店里捧着一杯香草芭菲对着门口发呆，他就不会耽误了原本去为家中采购的行程走了进去。
　　如果不是看到她掩藏不住的微红耳侧，他就不会带着安慰意愿地告诉她他想要报考的学校是与她成绩和喜好相符合的S大。
　　如果不是看到她在听到他的回答那瞬间双眼中迸发出的惊喜光芒，他就不会在填写志愿时没有反悔真的选择了S大。
　　他没有怀疑过，她会不会不报S大的志愿，毕竟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猜测，她不曾开口要求也不曾证明过，但他对此深信不移。
　　何雪菲是这个世界上待他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如果连她都欺骗他、辜负他，那么他还能够相信谁？

　　……如果不是那一日，他不会做下那影响了他一生的决定。
　　如果不是那一日，他也许，就不会爱上她。

　　那一年高考分数线出来后，任远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怎样的心情了。
　　X大的分数史无前例的高，许多人因此而落榜。任远的分数若是报了X大，肯定是不够的。
　　而何雪菲终于如愿以偿，与任远去了同一座城市，再一次，进了同一所学校。
　　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还有很多的青春可以蹉跎。

　　可是，可是我却不想让时光再荒芜下去了……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S大的录取通知书，嘴角的弧度意味不明。
　　这个世界上没有时光机，而他们也都不是候鸟，——他不会让他们，最后变成歌曲里写得那样。
　　长大太慢，老得太快。
　　等得太久，结果太难猜。

　　……他不会让她等太久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