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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酹(九) ...

  •   “你……还会想起他吗?”
      “不知道。”卓少侠摇头,又开玩笑道,“书里总说至爱之人是忘不掉的,兴许等我再见到他就想起来了呢。”虽然一点也不想想像自己喜欢一个男人。
      “那……如果没有记起呢?”
      楼大侠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句到底有没有成功发声,但卓少侠回答了。
      “那就罢了吧,不过说明我们缘分已尽。曾听过一句话,教人与次爱相濡以沫,与最爱相忘于江湖。如果我喜欢男人的话,风大哥是我兄长一样的人,说是次爱也不为过,但是不是那种……”
      “你要留在魔教?”
      卓少侠点点头:“这个所谓魔教内忧外患太多了,我总担心一个不小心风大哥就没了。反正我是记不得以前了,不如就留下来学着替他打理打理。”
      “嗯,也……好。”
      “楼峭你要是想留下一起……”
      “不了。”楼大侠忽然笑了,“虽然他已经不在了,但我还是想去和他在一起,总能感觉到他还是挂念我的。”
      看着他笑着道别,卓少侠心竟猛地跳了一下。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为什么自己喜欢的不是他?
      试探着问:“对了,你……应该知道我,咳咳,喜欢的人,嗯,是怎样的吧?”
      楼大侠顿了一下,说:“是个不怎么样的人,很懦弱,当初我就觉得你们不适合在一起。”
      卓少侠是真心挽留,楼大侠知道。
      只是他还要怎么留下来。
      “你是想死的是吧?”
      石长老浑浊无神的眼望着屋顶,好久才彻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目光移向楼大侠,里面充满的是难以置信,疑惑和期冀。
      楼大侠难免看了心痛,沉声道:“这是我为你们两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擦拭干净剑身上的血痕,楼大侠拜别了风教主,去了他为自己定下的最后归宿之地。
      那株红豆杉。
      远远望见红豆杉下有个人一动不动,似是在等着自己。
      楼大侠后来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明明不可能是卓弟,可他那时竟那么欣喜,几十米路竟用了轻功疾奔。一到树下,愣了。
      树下竟然有个老妪在睡觉。
      头发凌乱,衣衫褴褛,看起来好像是个……疯子。

      “你也真是傻,二十多年过去都只收了个养子,又怎么会听卓大人的话,舍得让你受半分委屈。”
      女疯子自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甩动着及股的白发,目光跟着一只浅黄的菜蝶,跟着跟着转身奔出门,一如多年前的某夜,只是多了分寡欲,少了分凄惶。
      楼大侠自己也摇头笑笑,自己现在是怎么了,是个疯子就认娘。自己根本不记得石夫人长相,也压根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人世。
      和这女疯子在一起也有个把来月,倒不是楼大侠寂寞际孝心大发,只是这女疯子天天都睡在红豆杉下,一次自己鬼使神差将她带回家后,她竟次次都能自己找回来。
      于是楼大侠想,奉着就奉着吧,就当还奉着石锋呢。
      可是今日,日暮黄昏,残照浸江,女疯子没有回来。
      楼大侠一下一下敲着桌上的酒坛,满满的,心里隐隐有些怯惧。
      这自然是卓少侠的那两坛子酒,自然是舍不得喝的,一坛已经给楼大侠埋到了树下,另一坛也是摆在眼前日日瞅着。
      月占日巢,星镇夜幔,女疯子还是没有回来。
      万籁俱寂三更夜,任何响动都难逃高手之耳。楼大侠隐约听见远处……女疯子在哭?
      还是没找到路了么?
      夜寒。楼大侠披了件青衫,朝哭声寻去。
      离哭声越近,越能见那株红豆杉。树下依稀还有两个人。
      “爹,我们这样对一个疯子……不会太过分了?”一青年犹豫道。
      楼大侠脚步一顿:有人欺负疯子?
      疯子还在哭。
      年长者叹了一口气:“大夫说的你也都听见了,你娘的这个病,只有这树能救啊!也是天意让我们碰见一棵,你动作快点,完了就走吧。疯子不过死了一棵树,我们救的可是一条命啊……”
      死了……一棵树?!
      “你们在干什么!”楼大侠怒吼而出,吓得二人转身就跑,连面目都来不及看清。
      不过楼大侠也无心去在意二人去向,他在意的只是他的树——他和卓弟最后一丝牵连——被剥下了整片皮。
      人不可无心,树不可无皮。
      楼大侠想,幸好树不是被掏心,此时此刻如此这般苦痛,也不知树承不承受得来。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剥我的皮呢?
      疯子还在哭。
      红豆杉被剥了皮,流出的血红色汁液顺杆而下,在清泠的月里显得妖诡而凄怆。
      楼大侠望了一眼月,望见月亮也流出了汩汩血红色的液体。
      满满的月,浸在浓浓的血里,影融无迹。楼大侠竟恍惚能觉察那眼月的滚烫,血的温热。
      那是楼大侠望见的最后一眼月。

      “楼峭死了,他们为什么要我去送葬?”卓少侠拿着一封山下来的信问风教主。
      “他没有亲人,爱人也死了,你算是和他最亲近的。”风教主想想,又补充道,“你若是不想去也不是一定要去,那些豪侠也只是可怜他。”
      “那风大哥也和我一起去?”
      “我?”风教主轻轻一顿,“我……还是不去了吧。”
      棺椁边。
      卓少侠手指轻拂过棺上纹理,总觉得自己至少该说些什么。
      “安息吧,至少你还有如此多侠义之士来为你送葬,我却连记也只记得你与风大哥两人。”
      “兴许我死之时,身边送葬的只有一个人了吧。”
      “又或者……一个人都没有?”
      卓少侠不明白自己何以善感到突然想到自己的死,只觉胸口窒闷,只想开棺看看那人一眼。
      还记得第一次见那人时眼里的疲倦和热切的关心,那是无论何时都会让人心头暖暖的。
      被这样的人爱上的女子,一定是极幸福的。
      “这样也好,至少你可以去找她了。”
      一旁的人似是很理解卓少侠,真真替他开了棺。
      蓦地,一滴温热竟坠落到了逝者眼角。
      卓少侠未抬头,只对窗边的人道:“劳烦把窗关一下吧,外边风沙……有些大。”
      有人轻咳了一声,众人纷纷退了出去,只留卓少侠一人在内。
      卓少侠有些奇怪。自己和楼峭真真亲密至斯?
      隐约听见门外有人叹气:“真是可惜啊……上次见到楼大侠都还是他孤身上魔教救卓少侠的时候,当时怎会想到他年纪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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