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季子宋

38、黯黑（01）

　　墨发散乱，肤如凝脂，明眸皓齿。

　　任何一个具有正常生理功能的年轻男子看见面前这么一个只着片缕的美丽女子，没有冲动是不可能的。

　　不过也有特殊情况。

　　叶向奎只是瞥了那具凹凸有致的美好胴体一眼，目光停留在脸部以下，腰部以上的某个位置不过短短三秒，就移开了视线。

　　他将头顶上镶着北京天安门的警帽摘下，挂在门口处的帽架上，边解扣子边往卧室走：“你自己能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侧躺在沙发上的女人见男人毫不动心，甚至连一丝动容的表情都未显露，心里沮丧了几分，靠，本姑娘的半裸体就那么没吸引力吗！好歹也是85、58、90的完美比例好不好。

　　“喂，你站住！”女人顾不上半遮半掩披在身上的薄纱是不是因为她的起身而滑落，她只是一个劲地冲向向奎，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精瘦的腰，“你怎么就连看都不要看我一眼呢？”

　　向奎无奈地叹气，昨晚他夜班，忙得一整晚都没合上眼，第二天本来可以休假，可局里临时有事，他又上了一整天的班，就算他是刑警队队长，就算他身体素质优良，现在的他也觉得有点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赵云里，夜深人静的你一个女孩子在一个男人家里，你爸妈不会担心吗？”向奎将云里搂住他腰部的手一点点松开，语气轻柔却疏远。

　　云里被男人的大力推开，向后退了两步，她的眸子带着水似的婉约动人：“我爸妈希望我早点嫁出去，这不，我特地夜深人静来你这想和你生米煮成熟饭呀。”

　　“赵云里！”

　　向奎的无可奈何与勃然怒气显而易见，他总是对这个满脑子歪脑筋的女人没辙。

　　和赵云里的相遇，其实是他们双方的父母间接撺掇的，说得更确切一点，是某相亲网站直接撺掇的。

　　两年前，叶向奎在经受了父母亲百天如一日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找个好姑娘成家了吧”的炮弹式攻击后，终于败下阵举起了小白旗，答应父母去相亲。

　　当初他是这么寻思的：相亲当天就迟到，给人家留个坏印象，然后这事儿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黄了。

　　可没想到，在他呆在警局喝了半个小时凉茶后又晃悠悠地慢慢走去相亲地点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居然比他还多迟到十分钟。

　　十分钟后，就看见一个穿着普通，长相清秀的女孩子心急火燎地赶来，期间还撞上了两个端盘子的服务生。

　　这下可把向奎看呆了。

　　如意算盘泡汤了，整个相亲过程他根本提不起兴趣，可女方却好像兴致盎然，一直在和他找话题。在经历了对方的“言语连环串”袭击后，向奎总算是对这个女孩有了那么一丁点了解——她比他小两岁，是个幼稚园老师。

　　“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还有人民教师的样子吗！”向奎根本不管“对方是女性，很有可能因为男性的一声怒吼而吓坏”，他只想这个烦人的女人早点出去。

　　“什么嘛，我不过就是教教幼儿园小朋友，哪里有人民教师那么伟大啊，”云里居然不怕向奎，嘀咕着说，“我倒是觉得，我要是能早点将你降服，那就是真的伟大了。”

　　经过两年的相处，向奎早该知道，这么凶她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当初尽管他表明了“对对方不感兴趣”的态度，还是没能将云里甩开。后来无能为力，只好任由着自己身后时不时有个小拖油瓶跟着，无论他去哪里，她好像都想要尾随。最后他无可奈何，只好对她说，如果我工作的时候你也跟着，那么我们这辈子都没可能。

　　这么一吓唬，她倒是乖巧了不少。

　　“你再不走，我们就没有一点可能。”向奎抚额，最后关头只好这么说。

　　“你又吓唬我！”

　　“我说真的。”他伸出手，将云里慢慢地，一步一步推到门口，“云里，我今天真的累了，有事下次再说好吗？”

　　云里见向奎眉宇间满满的都是疲惫，心疼地摸了摸他紧皱的眉头：“那你早点睡觉，我明天早上给你送鸡汤来。”

　　“嗯。”

　　终于把烦人的家伙差遣走，向奎放松地倒在柔软的大床上，脑子里闪现过模糊的人影，他们在奔跑在跳跃，脸上是少年特有的青春洋溢，笑容甜美天真，不带社会的虚伪假意，最后，又只剩下纯白白的一片。

　　他将手臂盖在眼睛上，嘴唇一张一合，轻轻地、一字一字地吐露着。

　　这两个字在他的生命里最挠人，最令他难以自控。

　　几乎每个夜晚，都要将这两个字吟念好几遍，他才能安然入睡。

　　十年了，整整一双手的年岁，他竟然还是不能将一个人从心底抹去，他嘲笑自己：原来，我也是这么一个痴情的人。

　　望着巨大落地窗外的皎洁月色，他嘴角的苦笑僵硬住。

　　电话铃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叶警官，你还没睡吧？”

　　“嗯，有什么事？”

　　向奎将手机贴紧耳朵，那一头伏念真专有的、极具磁性的声音传来。

　　幸亏是伏念真这家伙，要是别人敢这么晚还来打扰他，他一定抄出最新型的手枪抵那人脑门儿上。

　　“嘿哟，你这么冷漠啊，上高中那会儿不是挺能开玩笑的吗，现在怎么变成冰箱了啊？”

　　“行了行了，有屁就放吧你，要不是看在你和我是高中密友的份儿上，我早就一枪崩了你了。”
　　伏念真朝着电话“嘿嘿”笑了两声，这才是叶向奎嘛，冷言冷语正经严肃地说话，根本不是这人的风格。

　　“等我说完，你再考虑要不要崩了我吧。”

　　“快说。”

　　“还记得曹丹宁吗？就那个你高中喜欢过的学姐，还记得吗？”

　　“怎么了？”向奎挺身坐起，竖起了耳朵。

　　“她从英国回来了。”伏念真说得小心翼翼，“据说这次回国定居，不再出国了。我告诉你没别的意思，就是知会一声，省得到时候在哪里偶遇了还以为奇迹出现……”

　　向奎被这个消息惊呆，这是这十年来最令他心悸的消息了吧。

　　此刻，他能在这个寂静的空间清楚地听到自己一下一下富有规律的有力心跳。

　　手机不知何时已经跌落在床头，另一头的人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出神，正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过了一分钟左右，向奎才从震惊中回神，他重新拾起床上的手机：“喂，我在。”

　　“怎么了你？”

　　“没什么，有点困了。”

　　“哦，那你早点睡吧。”

　　按了挂断键，关了手机，再次躺平在床上。

　　朦胧的睡意早就消散不见，只剩下心跳声还在继续。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吟诵着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欢迎回家。丹宁。”

　　*

　　警局里关于“叶队长今天精神不错”的新闻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叶队长对工作是大家公认的一丝不苟，可他的严肃作风和严格要求还是令大家有点怵他，印象中，他好像从没像今天笑得这么春风得意过。

　　“小叶，气色不错啊。”

　　“局长好。”叶向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

　　“你好你好，”局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局长，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留下无数道痕迹，尽管早些年他的光荣事迹仍旧让人津津乐道，可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个慈祥的小老头儿，“最近有什么好事儿啊？我看你心情不错啊。”

　　“有姑娘了吧！”小王性格开朗，插话进来。

　　“诶，这倒是有可能。”老局长啧啧两声，不给向奎解释的机会，“我看最近你身边不是有个小姑娘总跟着跑吗，怎么不介绍下？”

　　“她不是……”

　　“不是什么呀！”小王贼兮兮地笑，“我看她是跟定你了，哪有姑娘平白无故地就这么甘愿跟着你走啊，肯定有猫腻！”

　　“乱讲什么！”向奎佯怒。

　　“可不是吗！”小王越说越起劲，“不过局长，那姑娘可不是只有最近才黏着我们叶队长，两年前我就看见这么一副和谐的画面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会有今天！”

　　“今天？今天怎么了？”向奎挑眉，怎么今天这些人各个看他好欺负似的，平素根本不敢与他开这种玩笑。

　　“喜事儿近了吧？”

　　“你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

　　向奎刚想好好训训小王，哪知他根本不理睬他，平日里他积累的那些威严哪去了？

　　答案在办公室门口。

　　“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小王和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向奎朝门口望去，一抹清亮的白色出现在眼前。

　　赵云里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站在门口，她的黑发扎了起来，绑成长长的马尾，随着她一步一步跳跃进来而一甩一甩。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一来就是撒娇般的质问。

　　“怎么了？”向奎不着痕迹地将手从云里手里抽出，眼眸淡漠。

　　“昨晚不是说好了给你炖鸡汤的么，大早上不等我就不见了啊。”云里再次将向奎的手挽住，樱桃小嘴倔强地嘟着，一副小媳妇儿的模样。

　　“哟，你们看吧，我就说有猫腻吧。”小王抓住女生话里的重点，“昨晚啊~鸡汤啊~早上起床不见了啊~”

　　向奎眼睛一瞪，小王就不说话了，可还是止不住大家捂住嘴偷偷窃笑。

　　他将云里拉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将外面那些好奇的眼睛隔绝在外。

　　“你怎么又来了？”向奎两只眼睛写满无奈，这女人，他总是没办法应对。

　　“我给你送鸡汤来了啊。”云里抬了抬手里的保温瓶，一脸无害的样子。

　　“不是和你说了我工作的时候别跟着我吗？”

　　“一会儿我就走了呀，你先喝点儿鸡汤尝尝？”说着，就把保温瓶抬高到向奎嘴边。

　　“你放下吧，我一会儿喝。”先把她打发走，一会儿分了这鸡汤。

　　“我看着你喝，谁知道等我走了后你会不会喝啊？这是土鸡，滋补得很！”想打发我？没那么容易。
　　“你……”向奎望着云里亮晶晶的眸子无语了。

　　“你怎么不去上课啊，怎么感觉你一直都很空啊？”向奎很无奈地喝着鸡汤，不得不说，味道的确不错。

　　“我溜出来的，小朋友嘛，很好骗的。”云里一点也没有身为人民教师的自觉，上课时间不管着小朋友，偷溜出来还一副没被发现的自豪样子。

　　真不配当人民教师！没自觉！向奎边喝鸡汤边腹诽。

　　“喝完了，你该走了吧？”将喝的空空的碗递给她看，向奎赶人意味十足。

　　“再喝一碗。”云里喜滋滋地把碗接了过来，打算再盛一碗。

　　向奎望着云里一副“我心甘情愿做你背后的女人”的小模样，额头上滑下不止三根黑线，正想着怎样才能赶她走，及时响起的手机救了他。

　　“她要回来了吗？嗯，好，我知道了。”

　　只言片语的几声之后，向奎就将电话挂断，脱下警服，拿起便服，就急匆匆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云里手里鸡汤的热气随着那人的离去带起的风，飘飘荡荡。

　　叶向奎的不辞而别令赵云里很沮丧，她没想到，自己不管是脱了衣服还是穿着衣服站在他面前，他对她的态度都一样，不冷不热的。

　　“嫂子，他怎么了？”小王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外。

　　云里不得不承认，那句“嫂子”，叫得她心花怒放。

　　刑警大队里，就属小王最会说话，其他人各个跟木头似的，也不是说他们不会说话，只是对人的态度总是很严谨，好像无论对谁，都是对工作那样的严肃。每次她来，都没见到那些人开玩笑、说笑话，整个办公室都很安静。

　　“我也不知道。”云里轻咳了一声，将声音拉低一点，这样显得成熟一些，不愧对小王那声“嫂子”。

　　“这样啊，”小王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才慢慢开口，“我倒是能猜到一点。”

　　“嗯？”云里几乎是扑上前去，刚才假装的“嫂子”气质瞬间瓦解。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我刚进来不久，虽然我离他最近，可还是不是很了解他，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冷漠得很。”

　　“嗯！”云里撅着嘴巴使劲点头。对啊对啊，这个男人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要胆识有胆识，要勇谋有勇谋，几乎是什么都有的境界，可是，就是没有热度。他实在是太冷漠了，对谁都是如此。

　　“不过呢，据说他以前不是这么冷漠的人，我也是听说啊，好像，他高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学姐，不过最后两人没成。”

　　“嗯，然后呢？”云里小鸡啄米。要多了解这个男人，方能在自己二十五大关真正来临之际将此人拿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呃，没有然后，我就知道这么多。”

　　“哈？”

　　“不过，刚才我问他是去哪里，去干嘛，他说去是机场，接个学姐。我就猜测……”

　　“哦？”她瞪大双眼，傻兮兮地望着小王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王很满意对方被他哄得惊讶连连的模样，卖够了关子，他终于叹息一声：“唉，嫂子，叶队恐怕是去接你的情敌了！”

　　小王扭着屁股得瑟而又满足地走开，徒留下云里原地不动，她的世界里还没出现过第三者，当然，现在她还没完全将向奎拿下，也不能说人家是第三者，可是，早在两年前，她就自作主张地把自己放在了叶夫人的位置上，现在突然冒出个情敌，心里难免不舒服。

　　云里缓缓移动脚步，将剩下的鸡汤封好，打算带回家自己喝，这么贵的土鸡熬成的汤，倒了多可惜。

　　刚才他撇下自己，连招呼也不打就走，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云里有点落寞地想。

　　心里的失落像尘埃一样，越积越厚。

　　可赵云里她是什么人啊，能这么容易就被一丁点儿小困难打倒吗！倒追两年都熬过来了，现在不过是来了个小小情敌，又怎样呢？还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就退缩？笑话！赵云里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

　　云里紧紧拳头。有些事，两年前就决定了的，现在，她也绝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