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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以雎试剑 ...

  •   “王上?”范雎虚弱地轻轻一声。

      秦王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内疚道,“是不是母后派人对你用毒?你受苦至此,寡人还险些冤枉了你… ”

      范雎艰难地摇了摇头、一石二鸟之话脱口而出,
      “不是宣太后… 是公子市。”

      “公子市?他又怎会有死士营的毒药?”

      “死士营监掌整个秦国的间谍网系,公子市早已有心掌控死士营。王上还记得几年前赵国所经之险吗,那也是公子市以死士之手欲害王上。”

      “你是说,母后并不知情?公子市知你欲助寡人固杆削枝,所以对你用傀控之毒,令你不敢与他为敌?”

      范雎点点头。

      “既如此…”秦王思绪渐清,眼神中透着积存的恨意,“寡人定有办法救你性命。寡人这就去见母后。母后管控死士营、一定有解药。”

      秦王正要站起,范雎忽然用力抓住他的袍角,指骨本已碎裂、遇力折断,痛得他周身渗出一场冷汗。

      “……王上,”他坚持着喘道,“此毒有两种解药,王稽喂给死士的,是一年一解之药,来年复发、还需再解;另一种才是终身解药。若太后只肯给雎前者… 王上,请你立刻杀了我。”

      “你… 这又为何?!”

      范雎淡淡一笑,似有牵挂,却无不舍,
      “一年一解之药,公子市已经给过我,是我自己不肯服。若我用了那解药,就真的成了受控之傀儡。但我绝不想一生受公子市的牵制,反而令王上的主政之路更多一个敌手。”

      秦王耳边忽然响起范雎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出世之英才,若不得己用,必先除之。’他又怎会不懂。那时叹范雎冷酷决绝,但此时听他含血说来,他竟对自己更狠三分,秦王顿觉心口撕痛。

      无言可诉,秦王抿唇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已过子夜,咸阳城中一片死寂。范雎在房内忍痛暗咽之声在郑安平听来越发清晰刺耳。他终是推门而入,看见范雎痛苦地在地上挣扎滚爬,不由心痛地喊了声,“公子… ”

      范雎睁眼见是他,忍下周身悸恸,强自曲在地上不动不喊。

      “这‘命追’之毒已是狠厉,公子又何苦再饮饕毒?”

      范雎摒着胸口闷痛,吐出一口血腥之气,说,“若非以饕毒为引,‘命追’要到春分才会发作。到时即使得了解药,我只怕、赶不及在清明之前带给小令箭。”

      郑安平泪水涟涟,早已哽咽,“公子又怎知‘命追’之毒必有终身解药?”

      “我也不知。我只是赌一赌… 宣太后既然将此毒给了王稽用于死士身上,她必然留着某种终身解药。不然,若有死士将此毒埋进她的血脉中,她该如何救自己?”

      “可是、若太后只给你一粒终身解药呢?”

      “一粒足矣… ”

      范雎怆然而笑,自从埋入‘命追’那日起,他并未想过要救回自己。世间安有双全策,若能换小令箭一命,他已经算是赌赢了。

      他忽然伸出手,用力握住郑安平,“若真能得了那药… 你要替我、带给小令箭。”

      “公子!”郑安平泣喊出声,“你真是不要命了!?”

      范雎静默一笑,

      “我不是不要命,我只是,不肯赌她的命。”

      不知为何,他心里并不觉得苦,但此时却真的有涩涩的水液从眼眶中涌出。这一生,他活得太累,爱人不能爱,亲人不能认。本以为总有一天能行到巅峰,除敌复仇,却才发现,他这一路早已拖累得心中爱人半生尽毁、一命虚渺。那他从前所做的,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此生不幸,不如让命运来清场… 至爱不幸,不如让他来清偿…

      ……
      再次醒来时,范雎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密室中,没有窗,没有梁。他想,这里应该是在地下。

      视线中一片血红,隐约晃过一道光芒,一个玄服金冠的人影由远而近。

      他开口一声,“王上…”,咽喉撕痛之感仿佛一柄血剑割在他喉间。

      秦王应声停驻脚步,立在他几尺之外,怔怔地,面容透着悲凉。

      范雎心中骤寒,努力抬眼想看清秦王的眼神,待看清了,心已冰透,

      “……宣太后不肯赐雎终身解药?”

      秦王没有说话,双手却紧握成拳,无声无息间,青筋涨现。

      范雎沉沉一闭眼,眼帘在他脸上刻下一双月勾般的弯影。

      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只是输的彻底时,他却无法释然地随风而去。

      小令箭,对不起,我到底还是赌输了,到底还是赔了你的性命…

      那夜在林间,她在‘子悬晓’的幻梦里仍固执地对他说,‘你若走黄泉,我便去奈何桥。我总想… 要以命还命才好’。那时他失狂斥她,但兜兜转转,原来还是被她说中。

      范雎心中苦笑,一念罢,一生罢……

      这样,也好。既然救不了你,我便先去奈何桥边等你,必不教你一人孤单。

      下一世,再也不要生来复仇、再也不要孤军奋战、再也不要与你分离。

      秦王缓缓走过两步,摊开掌,掌心是一颗深蓝色的药丸。他语声滞缓地说,

      “这是母后赐你的一年一解之药,寡人替你收下了,范雎… 你… ”

      范雎抬手将那解药推开,淡笑着摇了摇头说,

      “怎么,连王上都要试探我么?”

      “不,寡人并不是… ”秦王没有再说下去,却已知他必不肯服,终是叹了口气、指尖一捻,将那药丸捻成粉碎。

      看着蓝色粉末飘飘摇摇,坠落地面,范雎眼中淡了恩怨,全然没有希望时、倒也不再觉得痛苦。他幽幽道,

      “王上二十余年励精图治,外忧内患中振兴大秦,世人皆看在眼中。只不过因为太后的偏念,圈锢了王上的作为,使王上谨慎有余,狠霸不足。但其实,王上早已有了主政朝纲、一战天下的能力和魄力。

      “雎本欲竭一生之力辅佐于王,却终是不得天意眷顾,不慎被公子市落毒。

      “既无法相辅,绝不愿为阻。今日,就请王上以雎试剑,杀了雎,除掉王上归政之路上多余的一块羁石。”

      一气勉力说出,范雎唇角又滑落点点血沫。秦王双拳捏得更紧,却一语未答。

      范雎举目凝视秦王,眼底澄澈坦荡:

      “以王之剑,歃雎之血,雎引以为幸。若能有一魂留于剑上,今朝别过,雎仍与王同进退。”

      范雎在秦王瞳眸深处留了浅浅一笑。

      到底勘不破宿命,道不破红尘…自己曾经一心要杀秦王复仇,而经年相处,才知道在公子市与宣太后之外、秦王并非宿敌,到头来,却反而要秦王杀了自己。

      秦王紧闭双眼,时间久久凝浊,他终是点了点头说,“好……寡人成全你。”

      秦王一挥衣袖,一名宦侍躬身上前,手中托盘里是一爵毒酒。

      范雎自幼痴迷医药毒草,自是识得百毒,此时那酒中辛烈之味奄奄散开,在密室中更是呛人心肺。范雎闻味已辨,苦笑道,

      “是鹤顶红,与断肠草?”

      秦王点了点头。

      “王上终究心慈,要给我全尸?”亦或许,终究并不信他,不愿让他的血、染了他的宝剑。

      那宦侍将范雎扶起,倚在墙上。范雎忍痛抬手,接过那一爵毒酒,向秦王敬了敬道,

      “谢王美意。”

      他一抬头,饮尽满爵毒酒。瞬息之间,只觉五内翻搅,呼吸被缚。鹤顶红、断肠草与‘命追’混纠一气,在他体内肆意窜行嗜咬,不到痛极不肯罢休。他欲以手掩口,却早已失力,身体一滑,沿着墙垣摔倒在地,半昏半醒中他再忍不住、松了齿关痛喊出声,几口鲜血从腹腔涌至喉头,喷泻而出。

      一片混沌中,他的视界渐渐透明,人世间最后一眼、隐约看见衣饰华贵的宣太后掀开一道黑色幕帘,缓缓走到秦王身边,面色隐沉地立在他的面前…

      ……
      春日渐暖,到了约定的日子,韩王与重臣秘密入赵国,与赵王会于邯郸城外五十里的成邱,以求签订盟约。成邱在一处山谷中,平日少有人来人往,此时万木抽芽、绿荫掩映之下更显幽僻。

      为掩人耳目,韩王只带了六百兵士护卫。赵王便也只用六百守卫、以显交善互信之礼。

      两王相会、尚不到一个时辰,忽听一阵鸣金裂响,大帐之外陡然起了刀剑互斗之声。竟是一名赵国将军引着八千骑甲由山谷夹道杀入。

      这些兵士全都身强马壮、刀阔剑利,下手极是狠毒,不但击杀韩国士兵、连赵王的护卫亲兵也全不放过。营帐外那区区一千多名护卫顿时乱了方寸,不知偷袭者究竟是哪国军队。

      嘶喊拼杀中、众士兵仔细看去,那引兵而来的将军竟然是沈闻,此时厮杀狠厉之态哪里还有往日的温和亲善,全然不顾念多年来在赵军中的兄弟之情。众人俱惊,没想到赵国大将竟是他国间谍,潜伏之深、令人寒栗。

      八千骑甲将韩兵与赵兵团团围住,人数悬殊,眼看两国的千余名护卫要被沈闻引来的军队蚕食殆尽。忽然间、山谷四周战鼓雷雷,如山洪倾泻、越震越响。明明晴日当空、那鼓声的阴沉激荡之势却令众将士觉得狂风骤起、山雨正来。

      沈闻与八千秦兵抬眼望去,四周山峦高处现出黑压压众多骑兵,立马扬弓、气势如虹。沈闻大惊,本想利用这次赵韩密会、护卫兵少的机会刺杀韩王、嫁祸赵国,以挑起赵韩战乱,竟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惊神的功夫,山峦上的骑兵乘着鼓声浩浩荡荡杀下山来,当先一幅大旗飘扬着刚柔并济的一个”虞”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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