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之死》露艺

2、文姬之泪

　　月光如银的夜晚，睡意全无的文姬大睁着双眼，心情沉重地听着左贤王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文姬鼓足勇气，抚了抚左贤王光裸的脊背，然后把脸紧贴上去。左贤王翻过身来，搂紧了文姬。文姬的热泪，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来。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过了今晚，文姬就将离开左贤王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回到她思恋已久的家乡。和左贤王生活了十二年，尽管左贤王没受过什么文化教育，但他对文姬的深情使文姬这颗饱受战乱沧桑的心灵得到了安宁。文姬爱左贤王，她并不愿意离开他。左贤王把她从战乱中救起，把她带到了他的王国。在匈奴，他的地位仅次于单于。成为王妃的文姬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并且满意于她的爱情。如果不是曹操派使者前来，文姬会永远在匈奴与左贤王厮守下去。
　　文姬没有想到曹操一直记挂着她，并且以黄金千两、白璧十双、锦绢百匹的代价要赎回她。左贤王心里是一千个不乐意，这个汉代女子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雅致，他把她视为最珍爱的宝贝，他舍不得她。但单于劝他要以汉匈的大局为重。而文姬，在看到曹操特为她监制的焦尾琴时，她的心就动摇了，她知道即使抛下儿女，抛下深爱的丈夫，她也是要回去的。
　　曹操是她父亲蔡邕的好友，两人常在一起讨论诗文，纵论天下时事。文姬第一次看到曹操时，还在幼年。曹操当时是个小小的北门都尉，却不惧豪强，用五色棒打死了当地一个浑名“夜老虎”的恶少，让老百姓拍掌称快。当幼小的文姬坐在曹操膝上，用敬仰的目光打量他时，文姬认为，这个出众的青年就是她梦想中的英雄。文姬有种离奇的预感：
　　孟德叔叔在将来的某一天会一统天下！
　　文姬的眼光实在是很准。其后，曹操又做了许多大事，传扬开来，他的名气越来越响。由于戎马倥偬，他极少有时间来拜访蔡邕。
　　时间晃悠得很快，文姬很快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才艺和美丽让世人叹为观止，不少青年公子都梦想着成为她的丈夫，一时间，说媒的都踏破了门槛。
　　蔡邕经过千挑万选，终于选定佳婿卫仲道。文姬新婚前夕，曹操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道贺。十六岁的文姬正视曹操，正当壮年的曹操挥洒自如的英雄气质，炯炯有神的豪杰目光和谈笑之间的王者风范，令文姬的心骤然掀起了狂澜。文姬猛然间醒悟：她应该嫁给曹操这样的英雄。
　　曹操离开后，蔡邕不住地叹息说天下英雄，惟曹孟德也！
　　文姬勇敢地反问父亲，为何不把她嫁给曹操？
　　蔡邕瞪大了眼睛说，他有妻室儿女。
　　我不在乎。文姬坚定地说，我要做英雄的妻子。
　　可是英雄只是让人倾慕的。大家闺秀都像你那样想，天下成何体统？再说，天下只一个曹孟德。蔡邕回答道。
　　天下只一个蔡琰，只有她才能配得上曹孟德。文姬很固执。
　　你马上就要成为卫仲道的妻子了，文姬，不要胡思乱想。卫仲道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嫁给他，没错的！
　　文姬终于听从了父亲，嫁给了卫仲道。尽管卫仲道英俊倜傥，才学不错，但聪颖过人的文姬还是觉得他平庸且胸无大志，文姬无法与这样的男子相亲相爱。这样怏怏地过了一年多，卫仲道突然患急病死去。十七岁的文姬成了寡妇。祸不单行，此时父亲蔡邕因公然哭吊董卓，被司徒王允杀死。
　　由于战乱纷起，文姬只得离开家乡。她随着逃难的人群走在山川萧条、路有白骨的道上，不巧被匈奴兵抓住。粗蛮的匈奴兵正欲对文姬无礼时，左贤王及时赶到。他严厉训斥了他的部下，和蔼地询问受惊的文姬。当他得知文姬是大学者蔡伯喈的爱女时，他吃惊地说难怪文姬如此清丽脱俗！接着他向文姬表示了爱慕之意。文姬感慨于匈奴人的豪爽和坦诚，左贤王的英武之气和眼中泛起的真诚爱意挑动了文姬沉寂已久的青春心弦。
　　面前的左贤王，永远无法和曹操相提并论，但他也不失为这乱世中的一代英豪。文姬凝思片刻后，毅然决定嫁给左贤王。就这样，文姬随他来到了遥远的异域。
　　自从娶得文姬，左贤王冷落了所有对他有情意的美貌女子。他尽可能多地陪伴文姬，帮她适应新的生活。文姬很快学会了骑马，射箭，也习惯了匈奴人的口味。
　　两年后，文姬生下了一个可爱的男婴。在她生产前后，左贤王一直陪在她身侧，细心地照顾着她。文姬很感动，那些受过礼仪教育的汉朝的男子，从来都不会像左贤王那样对待妻子。文姬开始感受到一个女人真实的幸福。
　　然而，文姬身在匈奴，心里却牵挂着汉朝。在匈奴，曹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他的传说在匈奴不少。最著名的一个就是，他让崔琰扮了他的模样去召见匈奴使者，自己假扮卫士站立一旁。使者回来后感慨说，汉朝连当卫士的人一眼望去，都像英雄豪杰！孰不知那人便是曹操。
　　文姬并不相信这个传说，她认为曹操这样光明磊落胸怀大志的人，不会有闲心想这种花招。文姬热衷的是，读左贤王专程派人从中原带回来的曹操的诗文。左贤王很贴心，他知道，如果文姬没有好的文章读，她会郁闷不乐的。
　　曹操的诗文是当朝独一无二的，文姬经常把“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等诗句涵盖的意思讲给左贤王和他们的孩子听。每次读曹操的诗文，文姬总是在心底默默祝福曹操，希望他早日统一全国，让老百姓过上安定富裕的日子。
　　而今，曹操已经统一了北方大部分地区，在他大展政治宏图时，他还牵挂着老友的女儿，这怎能不令文姬心潮起伏呢？
　　文姬毅然辞别了丈夫和儿女，在匈奴人为她送行吹奏的胡笳的哀怨之音中，随特使上路了。一路上，文姬想起自己与左贤王的情爱，想起年幼的失去母爱的儿女，心如刀割。文姬几次想返回去，但她终于含泪忍住了。
　　然而，那胡笳的哀怨凄婉之音却缭绕在耳边，挥之不去。为排遣自己思念儿女和丈夫的心境，文姬在途中写下了著名的《胡笳十八拍》，并且把它制成谱，弹唱出来。那其中“今别子呵归故乡，泣血仰头呵诉苍苍，天与地隔呵子西母东……”等词句唱出了文姬痛楚的心情。
　　经过两个多月风尘仆仆的跋涉，文姬终于来到了邺下，见到了曹操。曹操明显老了，但他的英雄气质和王者风范却有增无减。他亲切地凝视文姬，文姬感到自己的心灵在颤栗。
　　文姬没有想到，此生还可以见到曹操，和他一道品评诗文，更没想到，曹操对她的情感和牵挂超越了她的想象。
　　曹操说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是自《离骚》以来最好的诗，文姬未曾料到她的诗文会得到如此高的评价。曹操又说他希望文姬成为子桓和子建的老师，曹操还说，文姬应该完成她父亲的遗愿，把《续汉书》写成……
　　曹操说了很多很多，文姬一一点头称是。然而，三十岁的文姬最期盼的是能够嫁给曹操，那是她少女时代最深的情结，她为了这个情结不惜远离儿女丈夫。在这个才女经历了无数坎坷之后，她心间依然保留着一块幻想的空地，上面盛开了浪漫的花朵。
　　曹操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英雄，最杰出的文学家，不嫁他嫁谁呢？这是文姬的心声。文姬含情脉脉地看着曹操，他既能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他又能写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等壮志凌云、豪气冲天的诗句，他的年纪，他们之间叔侄的身分，算得了什么呢？
　　但文姬心碎了。曹操目光中的怜爱，蕴藉着他对文姬才学的欣赏和肯定，也饱含着他对老友蔡邕的深厚情谊，但独独没有文姬所希望的情爱。
　　在曹操的安排下，文姬嫁给了董祀，那个青年人比文姬小两岁，他的文学造诣使他永远也成不了文姬的文学知音，而他在生活上，也远不如左贤王的细心体贴。文姬常常在暗夜中低泣，她想念牛羊遍野的匈奴王国，想念她可怜的儿女和视她如珍宝的丈夫。
　　每逢此时，文姬总是拿起那具曹操为她监制的焦尾琴，和泪轻声弹唱：山高地阔呵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呵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呵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呵无休歇时……”
　　文姬的泪滴落在琴上。经历了无数心伤心痛的文姬，逐渐变得理性而坚强。她没有辜负曹操的厚望，凭着非凡的记忆，把蔡邕的四百多篇遗著记录下来，为《续汉书》的撰述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材料。曹丕完成的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文学批评专著《典论》，也融入了文姬的不少心血。
　　文姬归汉成为中国历史的佳话，但无人知晓，这段佳话的背后隐含着文姬无望爱情的心酸和无奈。